正式入冬的浮云市,阴冷又潮湿。
凛冽的寒风剐得人脸生疼,雨夹雪让街上三两的行人脚步更加匆匆,这个天气谁也不想在外面多逗留。
周勉高竖着大衣领子,半张脸埋在衣领中,一手插在衣兜里,一手提着几包熟食。
他的车前段时间被追尾了,还在维修中,所以这些日子他都打车上下班。
好在诊所离家也不是很远,还算比较方便。
今天车子路过街边那家盐卤店时,周勉叫了停。
之前苏予来他家串门,带了一些熟菜,周勉觉得味道不错,尤其是那家的香肠和凉拌鸡丝。
刚好今天下班晚没空做饭,他便中途下了车买了点现成的熟菜。
从盐卤店回小区,他抄了近路,要路过一条逼仄的小巷。
凹凸不平的地面四处都是水洼,墙角边的塑料垃圾桶已经不堪重负快要罢工,倒在垃圾桶旁的奶茶塑封杯破裂,棕褐色液体涓涓流淌,被雨水冲刷着蜿蜒前行,让这条本就泥泞的小路更加肮脏污秽。
周勉在巷口停下,拧着眉犹豫要不要从这里过。
“哈哈哈,你看它还在跑!”
有小孩嬉笑的声音传来。
“快逮住它!”
“把它衣服扒了!”
“兔子还穿衣服,哈哈哈。”
周勉原本已经打算离开的脚步又停了下来。
他侧头看了一眼,被垃圾桶和杂物挡住的角落里,一只垂耳兔蹒跚爬了出来。
它的后腿大概已经受伤了,不怎么用得上力,可求生欲使得它还在奋力往前爬。
兔子身后是两个小孩,在它爬出来后,又拖着它的后腿把它拉了回去。
两个小孩子围在那里不知又在做什么,周勉只能听见他们稚嫩的欢笑声。
小孩子对于很多成年人来说,是天使,是最纯真无邪的希望,可他们有时对于小动物来说,是噩梦。
周勉只犹豫了一秒,就踏着那污泞的小路走了过去。
被摁在地上的兔子死命蹬着腿,长耳朵垂拉在地上,被污水浸湿弄脏,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你们在欺负小兔子吗?”周勉弯腰笑眯眯看着两个玩得兴起的小孩。
“没有欺负,我们在跟它玩呀。”小孩眨巴着大眼睛,天真道。
“是吗?可它的衣服被你们弄脏了,还受了伤,它都已经哭了,这样也没关系吗?”周勉指了指小兔子湿润润的眼睛。
“哥哥骗人,兔子是小动物,才不会哭。”另一个小孩辩驳道。
“小动物也知道疼啊,你们把它腿都拉断了,还不许它哭啊?”周勉依旧温声细语,“在学校老师是这么教你们对待小动物的吗?”
看,这五六岁的年纪,只要搬出老师,他们就会斟酌自己的行为。
“你们再不松开它,我就要去找你们老师了。”周勉故意吓唬道。
两个小孩果然松了手,撒开腿往巷子深处跑去。
被摁翻的兔子终于得以翻身站起来,它拖拉着受伤的后腿慢吞吞往墙角挪。
周勉这才注意到,斑驳脱壳的墙角落放着一个黄色小纸箱,纸箱上歪歪扭扭写着:求收养。
啊,原来又是一只被遗弃的小宠物。
周勉的宠物诊所前,时常有小纸箱出现,里面大多装的是生了病的小动物。
其实有的小动物只是小毛病,治疗根本花不了多少钱,但还是会被狠心遗弃。
通常周勉把它们医治好后,会给它们重新寻一户好人家,他会拜托下一任主人,好好善待它们,如果哪天有不得已的情况养不了了,还是可以送回他这里。
从周勉这里送出去的小动物,每回体检都是免费的,所以毛孩子经常会跟他见面,他也会知道它们究竟过得好不好。
弃养可耻,不过把毛孩子放在宠物医院门口,至少是想给它留活路的。
眼前这只兔子的主人,真的就太草率敷衍了。
把毫无生存能力的兔子扔在这破巷子里,运气好的话,也许会被心善的环卫工捡回去,运气差一点的话……就像刚刚,可能会被虐待致死。
怎的?它命由它不由天?
周勉眉头轻拧,盯着想爬回纸箱的兔子心生怜悯。
它的后腿受伤了,一点力也使不上,这会儿半吊在纸箱上,看起来忒可怜了。
周勉走上前,手掌轻轻托着它的小屁股,把它送了进去。
重回小纸箱的兔子像是找回了安全感,它也终于敢用那双圆溜溜的眼睛望向他。
天气还会持续降温,如果放任它在这里的话,它一定活不了的。
周勉食指和中指并拢,在小兔子的脑袋上轻轻顺了顺,“不要怕,我带你回家。”
*
开了暖气的屋子格外温暖,周勉脱掉了大衣,换了轻薄的居家服,这会儿正蹲在地上给小兔子看伤。
他仔细检查了它的后腿,没有出血的情况,判断应是非开放式骨折。
“小可怜儿。”周勉把小兔子托了出来,放在羊毛软垫上。
首先得把它那件滚满泥水的红花袄子脱掉。
你说它主人不走心吧,他给兔子穿的这件衣服又挺精致可爱的。
周勉解着衣服的盘扣,兔子前爪一直扒拉着他的手,周勉笑道:“已经很脏了,还要穿吗?”
小兔子见推不开那双大手,又用两只前爪按在自己领口处。
周勉突然生出一种,强抢民兔的感觉。
瞧瞧它那一副受尽屈辱的样子。
“不会要你的衣服,给你洗洗再给你穿。还有,腿不痛了吗?衣服脱了才好给你治腿啊。”
作为宠物医生的他,总会耐心跟动物对话,他潜意识认为,万物皆有灵性,即便它不一定听得懂你说什么,但是你的态度它一定感知得到的。
小兔子犹豫不决,眼睛直勾勾盯着周勉,似乎在验证他话里的真假。
最终,它松开了自己的爪爪,四肢放松躺平,耳朵却“叭”的一下搭在自己的眼睛上。
害羞了?
周勉忍住笑意,将兔子从红花袄子里剥了出来。
雪白的皮毛又软又顺,至少可以证明,它在被遗弃之前,是生活得很好的。
衣服脱掉以后,周勉在它脖颈处发现了一条胡萝卜项链。
因为深埋在兔毛里,又被衣领挡住了,没被之前的熊孩子发现。
周勉觉得可爱,顺手多摸了两下,小兔子掀开一边耳朵瞄着他,周勉慢慢凑近,他好像看到项链上刻的有字,很小很小两个。
“哒!”兔子翻了个身,用屁股对着他。
“童陵?”周勉试探叫了一声。
背对着他的兔子下意识转头看他。
“看来是你的名字了。”周勉把它抱了起来,“还挺好听。”
大抵是觉得周勉没有要抢它项链的意思,童陵对他的敌意小了一点。
周勉抱着它去到卫生间,想给它做下清洁。
但因为兔子怕水,加之它又有伤在身,周勉不敢给它水洗,只好拧了温热的湿帕小心翼翼替它擦了擦小爪爪脸还有耳朵上的污泥。
勉强干净一点的兔兔又被放到羊毛垫上,周勉摸到它后腿道:“可能有点痛,不过很快就好。”
说话间,周勉找到家用医疗箱,从里面拿出云南白药喷雾在骨折处喷了喷,然后将骨折两断端对接准确后,用棉花包裹一层,再用绷带缠一圈,为了防止兔兔在活动中再次错位,周勉找了一个硬纸盒,剪裁成了长方条,用绷带帮它固定在腿上。
帮兔兔包扎好后,周勉捡起它的脏衣服,说:“得给你洗洗。”
看得出来兔兔很宝贵它那件花袄子,周勉拿去卫生间洗的时候,它拖着伤腿跟了过来。
兔兔就蹲在门上,眼巴巴望着他,那样儿像是生怕周勉讹了它的衣服。
洗干净的花袄子被夹在了阳台上,屋内的一人一兔也开始了晚餐。
家里多余的胡萝卜和苹果是兔兔的晚餐,桌上的香肠和凉拌鸡丝是人类的晚餐。
吃饱的小兔子缩成一个兔球,爪爪收在身下,直立着眯眼睛。
它是困了,可对于陌生的环境又保持着警惕,做出随时逃跑的姿势。
周勉不想吵醒它,蹑手蹑脚收拾碗筷,又去洗了澡,等他出来的时候,小兔子已经趴下了。
周勉关了客厅灯,走进了卧室。
随着房间门“咔嚓”关闭的声音,原本昏沉沉的兔兔耳朵一翘,眼睛又睁开了。
童陵在黑暗中环顾着四周,搜寻附近会不会有对它造成危险的东西。
一圈巡视下来,房间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异动。
童陵这才又软软趴下思考兔生。
它真的太惨了,先天灵气不足,导致它一直无法成功化形,后来族中长老想起,它的联姻对象九尾白狐灵力深厚,两妖双修一定能助童陵成功化形。
长老找到狐族族长商议婚事,却被告知那与童陵有婚约的九尾白狐早就去了人间历练,且混得还不错,暂时没有回妖界的打算。
这可怎么办呢?童陵如今满打满算已有一百九十岁了,旁的小妖一百岁就能化形,到了他这里年年复年年,年年都不成功。
况且,童陵的雷劫又快到了,化不成人形自然就没有妖相,区区动物之躯很有可能会被劈得神形俱灭。
长老急得嘴角都长了泡,这才想起双修之事。
九尾白狐天生种族高贵,它们历劫比寻常小妖怪容易得多,那可不,尾巴都要多八条。
让它和童陵双修,不仅能助童陵增长灵力,雷劫来时说不定它还能帮忙挡一挡,这样童陵活下来的机会要大得多,日后两妖互相扶持,慢慢修行,成个小小散仙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狐族族长是个守诺之妖,在听说了童陵的遭遇后,决定尽快联系九尾狐,让它把自己的新娘接过去。
兔子长老回去等了不过两日,就收到了老狐狸的千里传音。
它说九尾狐欣然接受了自己的新娘,现居浮云市,让它们把童陵传送过去,等童陵出了结界口,自会有人在那里接它。
所有妖怪在踏入人间那刻起,就算在历劫了,根据妖族规定,谁都不能插手小妖的历练,容易沾染因果。
所以童陵只能只身一兔前往“未婚夫”的城市。
临走之时,它被换上了红色的婚服,是兔奶奶一针一线缝的。
兔奶奶听说人间冷,特意缝了厚实的大袄子,还给童陵脖子上戴了法术项链,方便和夫君相认。
可那只臭福尼(狐狸)居然放它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