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外,金小五急的直挠头,又不好当着少卿大人的侍卫们问出什么不合时宜的问题,就拉着刚才给他们使眼色的衙役悄悄打听。
衙役名叫李壮,跟金小五同在捕班,今晚也是他与金小五一起值班。金小五去喊人的时候他一直留在在这里,知道的略多些。
这会儿他就揪着金小五说悄悄话,“看着年龄不大,派头倒是大得很……老程平时多傲啊,你看他现在……”
金小五侧目,果然见程主簿守在门口,来回踱步也是小心翼翼的姿态。
金小五正要笑,就听房门一响,司空走了出来,换了程主簿一脸恭敬地进去了。
金小五连忙凑了过来,“咋样?大人还好说话吧?”
司空扫他一眼,懒洋洋地伸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可不是好说话么,哥哥都快要被掏空了。”
金小五,“……”
这话咋听着这么不正经呢。
司空说的却真真就是他自己的切身感受。少卿大人年纪轻轻,那双眼睛却跟刀子似的,扫他一眼,五脏六腑都仿佛被刀刃刮了一遍。
比应付蔡大人还要累人。
司空喘了两口粗气,摆摆手,“你俩继续守着吧,我回去了。”
今晚本来轮不到他值夜班的,结果还是跑了这么一趟。
“赶紧回去歇着吧。”金小五也看出这小子有些内伤了,推着他往外走,“等有功夫了把我家的鸡窝也修一修啊。”
司空懒得搭理他,摆摆手就往外走。
这个时候已经过了戌时。
自从传出广平王造反的消息,西京就开始实行宵禁了,戌时一过,百姓便不能出街。要是放在后来的时代,只怕大街上正是热闹的时候。
司空慢吞吞地走在安静的街道上,脚步声被空寂的夜晚放大,在他的耳膜上激起回响。
街道是黑的,街边的房舍偶尔会透出些许的亮光,但在这样安静到空旷的夜晚,连这星星点点的亮光也是寂寞的。
司空抬起头,见一弯弦月远远地挂在天边,月华清淡,满天繁星也都被薄雾给挡住了。
或许是因为疲倦,司空的情绪就有些消沉起来。
在他自己的世界里,他也曾是天之骄子,天才少年。别人都在读大学玩游戏谈恋爱的时候,他已经被老师带进国家特殊计划工作组,协同参与最新武器的研发工作。连那些曾经获得功勋的老专家见了他,也往往会赞一声后生可畏。
但在这里,他只是一个混迹市井的小人物,每日想的最多的,竟然是怎么把自己喂饱,再把后院的那几只鸡喂饱。
司空悄悄湿了眼眶。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活的可真窝囊,真失败啊,也快到加冠取字的年纪了,却仍是一无所成。
以前他念书的时候也上网看过小说的,什么寻秦记之类的,当时也是看的激情澎湃。没想到轮到他自己了,别说建功立业指点江山,连喂饱自己都这么难。
他简直给穿越这两个字抹黑!
可是他已经尽力了。
他不知那些书里穿越的人都是怎么融入过去的时代的。他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足足吐了半个月。
现代战争也残酷,但亲眼目睹断肢横飞,尸骸遍地,并肩作战的战友一身是血地倒在他的面前……
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带给他的震慑与冲击绝对比电视屏幕上升起的一朵蘑菇云更激烈,也更为沉痛。
从战场上回来,司空消沉了很久。
他觉得他大概也患上了创伤后遗症,很长一段时间他跟谁也不说话。再开口的时候,声带都几乎无法发声了。
唤醒他的,是寺庙里的老方丈。他对司空说了一句很平淡的话,“能活着回来,这是多大的福气?”
司空惊觉原来在别人眼里,他还是个有福气的人?他之前一直觉得这样艰难的活着还不如当初死在战场上。
他很认真的思索,觉得自己或许是真的有福气吧。带着记忆出生,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父母遗弃在山门外,可是有一群大和尚节衣缩食的把他养大,每一个人都很爱护他。
要不是从小跟着武僧们学过些拳脚棍棒,别说后来能谋到在衙门里做事的机会,只怕早就死在了燕云十六州的前线。
司空从创伤里活了过来,整个人都沉静下来了。
他想“宁为太平犬,不做离乱人”这句话是有道理的。古代的人历时千百年传下去的话,其实都很有道理。
穿越一遭,司空无比深切的体会到生活在国泰民安的时代是多么幸福又幸运的一件事。可惜再怎么爱,他也回不去了。
司空的消沉被一队巡夜的士兵打破了。
他认出这些人都是青羽卫的人。
青羽卫算是皇家的私卫,入夜之后与金吾卫一起负责巡检全城。
一个娃娃脸的侍卫拦住司空,检查他的腰牌,询问他出街的理由,听说是大理寺少卿在京畿衙门询问案情,摆摆手放他过去了。
司空虽然没有被人为难,但被这么一打岔,之前伤感的情绪也都散了,满心的索然无味。
也是,世道不安稳,谁的日子不艰难?也没见别人都成天哭哭啼啼的。他好歹还是个身强力壮的男儿家,能挣工钱,家里还养着几只鸡,隔三差五能吃几个鸡蛋呢。
司空正在对自己进行阿式的催眠,就听身后的街面上传来一阵急如骤雨般的马蹄声。
大晚上的这样跑马,一般人是做不出这种事的。司空忍不住回头张望。就见黑漆漆的长街尽头,一队人马朝着这边跑了过来。
夜深沉,星月不明,这时代也不流行装路灯,司空看不出什么,暗暗揣测大约是青羽卫或者金吾卫的人。
这样跑马,约莫是出了什么事。
司空就往路边靠了靠。万一人家有什么要紧的公事,纵马踩死了个把人也是没法追究的。他可不想当这种冤大头。
一队骑士从他身旁疾驰而过。司空恍惚看到当先一人大氅翻飞,所骑的马匹也似乎要比其余人的坐骑更为神骏。
这些人一阵风似的过去,过了一会儿,又有马蹄声朝着来路跑了回来。
司空诧异的不行,他偶尔也会在夜晚宵禁之后往返与衙门和梧桐巷,从来不知道这条街上大晚上会这么热闹。
说不定跟广平王造反的事情有关……
司空正嘀咕,就见前方一人坐在马上,手中另外牵着一匹马,竟然直朝他过来了,快到近处的时候喊了一声,“你可是在京畿衙门做事的司空兄弟?”
司空警觉地收住脚,“我是。尊驾是……”
骑士翻身下马,牵着手中马匹朝他走过来,“在下是国公府的侍卫,我家小公爷让给你送马匹过来。”
司空有些懵,“小的不认识贵府上的小公爷……”
他一个穷丁,跟国公爷那种阶层的人简直是十八根杆子都够不着。
侍卫似乎笑了一下,“我家小公爷就是刚上任的大理寺少卿。他让我给你传话,明日午时前,到大理寺来见他……哦,马匹到时候牵过来就行了。”
司空愣了一下,还想再问问详情,那侍卫已经翻身上马,匆匆一抱拳就跑了。
司空,“……”
司空牵着马想了一会儿,决定明天一早先回衙门里问一声,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叫去大理寺,万一算他旷工可怎么办,那可是要扣钱的。
司空骑马回家。
自从回了西京,这还是他头一次骑马,颇有种神清气爽之感。骑马果然比两条腿走路要舒坦。
然后司空想到了另外一个更实际的问题:马是活物,得喂。就好比借了富二代朋友的宝马车出门兜风,还回去的时候总得给人家加点儿油……
他又要破费了!
司空顿时肉疼的不行。这个月的薪水还没发,他口袋里的铜板已经没剩下几个了……
马儿晚上是要喂一顿的,问题是家里也没养大牲畜,从来没有备着草料。他喂它吃点儿什么好呢?
司空苦着脸摸了摸光滑的马鬃,“我能喂你菜叶子拌谷糠吗?”
马儿不耐烦地打个响鼻,哒哒哒地往前跑。
司空长吁短叹了一路。
转天一早起来,司空照例先在院子里打了一趟拳,然后剁了鸡食拿去喂。他牵回来的那匹马就拴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司空见它虽然饿了一夜,但看上去还是挺精神,稍稍放了心,从它身旁路过的时候,忍不住安慰它,“等下出门,我先牵你到车马行去吃一顿……那种地方肯定有草料。”
枣红马甩甩尾巴,没有搭理他。
司空喂了鸡,回去收拾好自己,就见顾婆子已经做好了早饭。一锅糙米粥,自己蒸的炊饼,还有两碟小酱菜。酱菜都是顾婆子自己腌的,切了细细的丝盛在粗陶的碟子里。
司空陪她一起吃饭,商量要不要请个人回来帮厨。顾婆子快六十了,精神还行,就是有些细致活儿做不了了。
听司空又说起这个,顾婆子就摇了摇头,“家里能有多少活儿,我一个人在家也是闲着,还没到动不得的时候呢。”
“怕你累着。”司空说:“我的衣裳都是你做,家里还有一群鸡鸭呢。”
“不给你做给谁做?”顾婆子一笑起来,脸上的皱纹就显得格外明显一些,“家里也没个别人让我做……得啦,这些事情,你个大男人家的,就别操心了。”
她和司空一样,都是孤零零的活在这个世上。处久了,两个人倒是处出了几分家人的感觉。有时候司空有事回来晚了,顾婆子还会在灶上给他留一碗饭。
司空就笑,“你听我的。回头我找金小五打听打听,看看能不能找个妥当的人。白天也有人陪着你说说话。”
金小五一家是本地土著,父母都在豆腐胡同生活了大半辈子,街坊邻里特别熟,这些琐碎事还是要找这样的老人家来打听才行。顾婆子虽然也在梧桐巷生活多年,但她年轻时就守了寡,平时深居简出,跟邻里的来往远不如金家密切,信息方面就差了好多。
顾婆子想了想,“那就仔细些,找个妥当的人。”
司空点点头表示自己心里有数。
顾婆子就不再提这事儿,反而说起了邻里间的闲话来,“昨天半下午出去买豆腐……豆腐也涨价了,大家都说朝廷要出兵呢……又看见那个丢了闺女的杜氏了,坐在街边哭……可怜哦……嗳,司空,你们衙门里有没有消息?这都丢了两个小闺女啦。”
司空一愣,“什么时候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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