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声色游戏就凭,她仗的是他的势……
尖沙咀烟火气息浓郁,比起寸金寸土的中环,多了几分人情味儿。
沈姒坐在靠窗的位置,英式餐厅,玻璃灯和浮雕彩绘像橙绿碰撞,高饱和度的色彩对比强烈,像怀旧的电影镜头,一派奢靡颓丧的迷失感。
第二杯酒,周子衿姗姗来迟。
“不是说拍摄工作收尾了吗?”沈姒闲道,“你报复我啊,来这么晚?”
“快别提了,”周子衿没好气地摆了下手,落座时将手包往身侧一撂,“正刊封面早八百年结束了,被金主爸爸塞进来拍内页的流量小花耽搁了。”
她嘀嘀叭叭地一顿吐槽,“丫腕儿不大,脾气不小,三张照片挑剔到现在才算完。工作人员选好的几个地点和服装她都看不上,自己搭配的又村又土,浑身上下没一点气质,竟然还有脸骂我技术不行?就颜若这种人,粉丝还夸她老天赏饭吃呢,我看老天明明是赏她土吃。”
忍一时心肌梗塞,退一步偏瘫中风。
周子衿越说越生气,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一SVA摄影系高材生,不比一个小学都没念完的九漏鱼专业?”
“太损了,”沈姒纤眉轻轻一挑,“你小心她的粉丝排着队把你切片。”
“得了吧,她算什么东西?娱乐圈里漂亮女明星海了去了,没有拿得出手的作品,搞不好哪天就糊了,”周子衿嗤之以鼻,“要不是不想跟家里低头,我现在就让我哥跟她经纪公司打招呼。”
她咬了下后槽牙,“有点流量就敢仗势欺人,姐姐迟早让她查无此人。”
语速太快,周子衿呛了口红酒,侧头剧烈地咳嗽起来,眼眶都红了。
“你慢点说,大小姐,”沈姒拂开餐巾起身,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好笑道,“你就当她多了一条21号染色体,刚刚经历过氨基和羧基脱水缩合,跟这种人置气多浪费时间啊?没必要。”
“行吧,”周子衿听舒坦了,心下虽然不平,但总算顺过一口气,面色跟着多云转晴,“还是我们姒宝会说话,我就不欺负弱势群体了,就当弱智也算弱势群体。”
她从鳄鱼皮的手包里摸出一个小盒子,推了过去,“送你的,下个月的生日礼物。”
湖蓝色的点翠福寿簪,银丝绕珍珠,鲜华浮翠,十分灵动。
“真漂亮。”沈姒指尖抚过簪子,由衷地感叹,“老物件的确耐看。”
她以前修复过明朝万历陵墓陪葬的凤冠,点的是软翠,嵌珍珠宝石,九龙九凤的造型端庄大气,色彩随光线变化流转。有价无市的玩意儿,在古董珠宝里算得上孤品。
“我就知道你喜欢。”周子衿翘了翘唇角,得意得像一只开屏的小孔雀,“看,我还拍到一件好东西。”
她点开手机相册,邀功请赏似的在沈姒眼前晃了晃。
照片里上翘起棱的龙形刻纹勾曲盘旋,雕刻在极薄的金器上,周圈是十二只金乌组成的齿轮,金光灼灼。
“拍卖会册子里说是商周的金器,把我卡上的钱都敲没了。”周子衿心底打着小算盘,“我今晚就抱着它孝敬老爷子,我爸妈因为我拒绝联姻,要把我赶出家门,我得先下手为强。”
“可我看不像商周的,像上周的。”沈姒泼了一盆冷水。
“嗯?”周子衿大脑懵了两秒,用力地眨了眨眼,难以置信,“你都没现场鉴定,就咬死了是假货?”
“拍卖会真品再多也不是百分百保险,再说商周时期的太阳神鸟和龙图腾根本不是一个传说体系的,做工再精妙也得考究一下信仰出处吧?”沈姒抬手揉了揉鬓角,“你以后拍东西悠着点儿,可别跟逛街似的扫荡全场了,一枪打特别容易捡到破烂。”
“打住,你这话攻击性不大,侮辱性极强,听得我头疼,”周子衿摸了摸心口,没有什么力气摆出表情来,“现在还有点儿肉疼。”
她闷闷地咬了块牛排,“让我静静,我要一口一口吃掉委屈。”
“你小心一口一口吃成个胖子。”沈姒气定神闲地补刀。
周子衿哽了一下,也不知道是被牛排噎的,还是被她气的,“这天真是聊不下去了,吴邪都救不了场。”
沈姒懒得看她上演矫情小剧场,轻描淡写地安抚道,“我那儿还有一件海水龙纹的洒蓝釉描金双耳瓶,前两个月淘的,一直没机会出手,也没地方摆,你要是觉得合适就搬走。”
“真的吗?”周子衿来精神了,感激地握住沈姒的手,像抓紧了救命稻草,“姐妹,跟您聊天是我的荣幸。”
戏精互怼已是日常,谁也没放在心上。
“对了,你有没有什么好去处?”周子衿在果盘里挑了块水果,“来港城几次都泡在海港城了,我还真没去过几个地方。趁这次公差我得好好放个假,等回了沪上,又得忙翻天了。”
沈姒指尖一顿,“不记得了。”
“哈?”周子衿将软枣咬下一口。
沈姒微微笑了一下,虚白的水汽氤氲了她的眉眼,眼底的情绪很淡,“以前发过一场高烧,很多事想不清了。”
周子衿看她神情不太对,以为她想到了齐晟和不痛快的过往,小心翼翼地问了句,“你还跟三哥赌气呢?”
“我哪儿敢啊?”沈姒轻嘲。
“老畜牲有事没事就找我茬,我就差没立个牌位把他供起来了,”她压下心底地烦闷和躁动,尽量放平了语气,“难得施舍一点好脸色,我不得谢天谢地谢广坤啊?”
这话周子衿没敢接。
平日里三哥喊得亲热,但没几个人真敢跟他称兄道弟。就连圈子里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二世祖,也不敢拿齐晟开玩笑,即使他不在场。
“你不仗义啊,”沈姒冷冷地睨了眼她,有点不爽,“你骂小明星的时候,我可是跟你同仇敌忾的。轮到我受委屈了,你不帮我出口恶气?”
“你可饶了我吧,我还想安生几年,”周子衿眉心倏地一跳,做了个喊停的手势,“你敢骂他是因为恃宠而骄好吧?他对你连句重话都没有,换别人早就下死手了。他这种动一动手指不知多少公司要倒闭撂一句话金融圈都得地震的人,我可开罪不起。”
她指了下窗外,“看到那边的印度洋了吗?那是三哥给你放的水。”
按齐晟的脾性来看,他根本容不得别人说半个“不”字。稍有违逆就要将人整治到死,冲犯半分便百倍奉还。不是谁都能像她这样踩着他雷区蹦迪,还能手脚齐全地出现在这儿。
周子衿真觉得齐晟待沈姒特殊。
两年前齐晟从南城将沈姒带回来,这圈子里的人大多不知道她的过往,不过传言颇多。那些上流社会的名媛淑女笑着看她踏入宴会,私底下的议论却如恶蚊之声疯狂涌动。
“真是稀奇,也不知道三哥看上她哪儿了,我听说这女的就是一戏子。”
“戏子怎么了?人家说不定最会勾人的把戏。那一双眼脉脉含情的,有几个男人消受的住?”
“要我说,你们还不如跟她学学。”有人状似无意地轻笑,“这女的在南城拽着三哥不松手,三哥就直接在何家要人了掉上两滴眼泪,三哥就公开承认她是女朋友了,瞧瞧人家,手段多高明,两天就把位子坐稳了。”
“什么女朋友?凭她也配。一个玩物而已,等新鲜劲儿一过,她的下场不见得好到哪儿去。”
沈姒清楚这些人在想什么。
一个家世背景上不了台面的女人,仗着一张漂亮的脸攀了高枝。在所有人看来,这不过是一场声色游戏,再精致的玩物也有保质期,她迟早要从云端跌下来,摔个粉身碎骨。
她们在等着看她的笑话。
沈姒并不意外,自然也不在意。
周子衿心直口快惯了,最看不上她们的做派,路见不平,“长得没人家漂亮,就躲在这儿乱嚼舌根,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几只酸鸡。”
并不高明的解围,是出于路见不平,也是出于纯粹的同情。
不过后续出人意料。
齐晟在沈姒身上下了不少功夫,似乎有意抬她。他教她周全礼数,教她近身搏杀,教她权谋暗断,教她赛车攀岩……比起传言中的豢养金丝雀,他更像是在打磨一块天成地蕴的璞玉。
两年过去了,沈姒依旧春风得意。
不管这圈子里的人多么看不惯她,再没有一个人敢质疑讽刺她不管出于什么心思,这些大小姐们赔着笑脸捧场,顺着话头恭维附和她。
就凭,她仗的是他的势。
从前不在意的东西,现在她也不会拿来得意。沈姒只是觉得好笑,人和人之间,三六九等,向来泾渭分明。说来说去,都为了一个“利”字而已。
“姒姒,”周子衿忍不住出声,一句话将她的思绪扯了回来,“你真没觉得三哥对你有一点特别吗?”
“特别?”沈姒轻笑出声。
周子衿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继续叭叭叭个没完,“这圈子里的塑料爱情丧偶式婚姻一抓一大把,你俩再怎么样,总比那几对表面夫妻强吧?再说了,你现在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知道红了多少人的眼,还有什么好糟心的?”
沈姒垂了垂视线,唇角依旧轻轻淡淡地浮着一道弧,什么都没说。
再特别,也只有一点点而已。
对他而言,她可能只是个床上比较合拍,还能让他保持新鲜感的女人。不是唯一,不是不可取代,她自始至终都很清楚这点,从南城见到他开始,她就知道他想要什么。
她在乎的根本不是这点特别。
夏夜闷热无风,烧得人心烦意乱。
路边停着一辆黑白双色的迈巴赫S680,西餐厅外面已经有人在候着了。齐晟的助理接过她手中的东西,客客气气地替她拉开车门。
“沈小姐,我送您回去。”
沈姒微抿了下唇,几乎把不痛快三个字写在了脸上。
港城依旧灯红酒绿,让人醉生梦死。但悬在头顶的天光昏昧,阴沉沉的黑云压得夜幕里看不到一个星星,预示着一场大雨即将倾盆。
算了,没带伞。
沈姒不打算跟自己过不去,话都懒得说,一弯身坐进车里。
这几天她住在酒店,没回过浅水湾。不过别墅区一直有人定期打扫,周围的马场游泳馆滑雪场等服务点二十四小时营业,确实比酒店方便。
车子一路疾驰而过。
沈姒心里燥得慌,靠在后座假寐,快要睡过去的时候才睁开眼。她漫不经心地看向车窗外,离别墅还有两个路口,外面是射箭馆。
“停下。”
助理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她的脸色,靠边缓缓停稳了车,没敢多问。
拉开车门,他还是跟在她左后方半米之外,寸步不离。
沈姒揉了下眉心,“别跟着我。”
射箭馆灯火通明,靶场内十分空旷,都能听到回声。
场内弓箭种类齐全,休息区充盈着红茶清苦的味道,工作人员边介绍各类弓箭的特点边引领着换护具,陪练和专业指导在旁边陪同。
出了更衣室,外面的人还在。
“还不走?”沈姒似笑非笑睨了对方一眼,带着浓浓的嘲讽,“你杵在这儿,是想当靶子吗?”
助理对她的脾性完全免疫,但也不敢继续招惹她,退出了剑道馆。
总算落得个清静,沈姒面色稍霁。
接过工作人员挑好的反曲弓,沈姒掂量着试了试,还算趁手。
她左手握着弓身,右手搭箭扣弦,对标靶位后推弓拉满,准星对准靶心瞄点,箭矢脱弓而去。
“17号靶位,八点二环。”
发挥得不算好,沈姒半晌才找回状态。她面无表情地重复了几局,虎口和手臂被震得有些疼。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屏幕弹出一条来自虚拟号码的消息。
办妥了。
人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个屹立不倒的家族产业,倚仗的不过是错综复杂的人脉资源和关系网,外人闯进去,就是粉身碎骨。
不过在她看来,再坚固的壁垒,也禁不住一口一口的蚕食。
何家内讧后恒荣高层本就貌合神离,想揪错处只是时间问题。财务部埋下的眼线,对家侵蚀的市场份额,企业内部职务侵占和欺诈发行股票债券的证据……比起这些,高层丑闻只是一份最微不足道的礼物。
这么久的时间,总该够了。
沈姒垂眸,不动声色地删除信息。
她正打算重新拿起弓箭时,身后突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有人在靠近她,很熟悉。
沈姒旋过身,陡然调转了弓箭的方向。下一秒,箭矢脱弦。
破空而去的箭矢直击对面,贴着来人的脖颈擦出一道血痕,深深扎入他身后的木板,在余震中平息。
她的姿势是真标准呐!
沈姒撂下手中的弓箭,不避不让地看他,面上既无愧疚也无惧意。
“你让人跟着我。”
齐晟缓慢地抬眸,湛黑的眼,狭长的眼型,五官清朗,就是整个人阴郁,近乎病态的阴郁,和腕间那串小叶紫檀佛珠,形成极大的反差。
“挺长进,姒姒。”
他抬手擦了下脖颈间的伤痕,碾过指腹的血迹,微眯了下眼,“拿我教你的东西对付我,你够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