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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京城,褪尽日间繁华,夜阑人静,唯有一弯凄清月牙,高悬天穹,漠然俯视行走在清冷街道上的数骑。

“可算回来了……”楚梦深以扇掩口,打了个呵欠,随手一指前方一间亮著灯火的客栈道:“今晚就在那家安顿下吧!”

连冀沈默著,间或低咳。他受的掌伤不轻,本该好生休养,不宜跋涉劳顿,可只要想到云锦书,他哪能静下心来养伤,愣是日夜兼程,从莲花坞赶回京城。

依著他的心思,恨不能连夜去见赫连贤宗,追问真相,但见其余三人都难掩倦容,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叫手下驱马上前拍开了客栈大门。

“连冀,明日你有何打算?”楚梦深在封君平的服侍下换掉了连日赶路脏兮兮的衣物,拽著封君平来到连冀房中一屁股坐定,肃容道:“我要入宫去探个究竟。你伤势尚未痊愈,又被长佑那小子安了顶谋逆的大帽子,我看你还是不要轻易现身,在客栈等我音讯罢。”

连冀还没说话,封君平却忍不住提醒楚梦深道:“喂,你伤口刚愈合,这麽冒冒失失闯进宫去,万一被人发现动起手来,你扛得住麽?”

“君平,你是在关心我吗?”楚梦深面对封君平,刚才严肃的表情便不翼而飞,换上了一贯的嬉皮笑脸。

“别再这麽恶心地叫我!”封君平黑了脸。只怪自己当日一时心软,揽下楚梦深这个担子。回京路上,被楚梦深使唤得手忙脚乱,端茶喂饭倒洗脚水,简直成了楚梦深的贴身小厮。他念著对方的救命之恩,咬咬牙都忍了下来。

最受不了的是,这姓楚的居然得寸进尺,开口闭口叫他君平,语气比他爹娘还亲热,他听在耳里,却激灵灵地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反对过多次,偏生楚梦深面皮奇厚,依旧我行我素,反而叫得更欢了。

“我说君平,我当然不会一个人傻乎乎地去自投罗网,你陪我一起去。”

“我”封君平刚要反驳,楚梦深早就料到他不乐意,抢先一步笑道:“你不去,本王要是旧伤复发,你这一路上的照顾不全白费了?”

封君平心想也是,不情不愿地道:“行了,我明日陪你同去就是。”

楚梦深笑容更深,故作情深款款状。“君平,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一个人涉险的。”

“好了……楚梦深,谈正经事要紧。”连冀终是沈声开口,再不阻止自己这个“为老不尊”的舅舅,恐怕楚梦深会罗嗦到天明。他凝望著案头跳耀的烛焰,静静道:“你们入宫一切小心为上,我明天也要去郊外皇陵,到时再在这客栈会合。”

“皇陵?”楚梦深微愕,旋即醒悟,一合折扇,盯住了连冀。“莫非璟帝竟被你囚禁在皇陵?”

连冀没回答,只是薄唇微勾,扬起个冰冷的笑容。

他那父皇,余生都不配再见天日。

数座气势恢宏的巨大寝陵,散落於京郊沈寂广袤的群山间。劲风疾吹,卷动著皇陵四周招展飘飞的旌旗,猎猎响。

任生前威震天下,身後也不过占一片黄土,永与天地孤寂为伍。连冀噙著丝不屑冷笑,策马穿行,最终在璟帝的寝陵前勒停缰绳。

高达两丈的石门已被封死,他绕至东侧,按动石壁上凸出的龙首机括,一阵低沈异响过後,石壁上暗门开启,露出斜斜通往下方的一条秘道。

走完百余级石阶,已深入地底。寝陵多处留有风口,并不觉气闷,地宫也布置得极尽富丽堂皇,只是靠珠光照明,比皇宫多了几分阴森诡谲。

绕过片平台,又走完两段墓道,两具并排陈列的漆金棺椁终现连冀眼前。

其中之一里,便躺著他早已枉死多年的娘亲……连冀思及亡母,眼眶不禁发红,朝供奉著孝贞皇後灵位的棺椁跪拜叩首後,慢慢起身,一掌按上璟帝那具棺盖上雕刻的腾龙尾部。

机括声接连轻响,沈重的棺椁逐渐滑向一旁,露出下面一条狭窄通道,亦有微弱亮光漏出。

“谁?!”地下传来一人低斥。

“贺昌,是我!”连冀拾级而下。

这密室并不大,仅丈许见方,堆放著不少干粮清水。一侧墙角铺著条锦毯,一人背靠石墙坐在毯子上,双眼合著,似在闭目养神,俊朗的面容透出十二分的疲惫憔悴,正是赫连贤宗。

“庄主,你怎麽来了?”贺昌惊喜地迎上来行礼。璟帝“出殡”之日起,他便奉连冀之命藏身皇陵,侍奉监视赫连贤宗。前些日子入城采办食物时,惊闻冀王府已被查封,他正在担忧庄主的安危,不意连冀竟突然来到。

“贺昌,你去上面守著!”连冀盯著赫连贤宗,後者听到他说话,却仍紧闭双眼,对他不予理睬。

“是。”贺昌知道庄主必是有紧要话与璟帝说,自己不宜旁听,便快步走了上去。

连冀走到赫连贤宗跟前,他对这个男人是痛恨厌恶怜悯兼有之,本想将人囚入皇陵後就任由赫连贤宗在此老死,从此父子再不相见。此时迫不得已又与之见面,他一时间反而找不到话来说,缄默片刻,才冷笑道:“父皇,看来你在这里住得还不错。”

赫连贤宗终是抬眼,多日囚居似已将他的锐气磨砺殆尽,他疲倦地长叹:“你还来做什麽,想笑话父皇麽?”

“我没那份闲心。”连冀黑眸牢牢攫住赫连贤宗的视线,不容他闪避。“我只想知道,锦书他被羁留宫中时,父皇你究竟给他吃了什麽药,以致他如今连人也认不清了?”

赫连贤宗一愣。“我没有”

连冀哪肯相信他,怒极反笑:“父皇你不是一心一意要拿锦书来代替你那云清寒的麽?一定是你给锦书用了药,否则他怎会不认得自家义兄,对我也痛下杀手!”说到气愤处,胸口岔了气,猛一轮剧烈咳喘。

“冀儿你受伤了!”赫连贤宗动容,扶墙而起,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抚摸连冀,却被连冀“啪”地打开了手。他顿时僵立他这个儿子,真的是对他恨到及至。

尴尬死寂的气息便在这斗室里弥漫开来。看著赫连贤宗比死人还难看的脸色,连冀一时也说不清自己是何心情,抿紧唇,隔了一阵终於移开了目光,缓缓道:“父皇,你若当真还关心我,就告诉我解药在哪里。只要锦书能恢复过来,我不会再把你关押在这里,自会寻一处安静所在,让你颐养天年。”

这於他,已是最大的退让。他以为赫连贤宗应该会动心,谁知男人仅是低哑地笑了两声,居然贴著墙壁又慢慢坐回到毯子上,心灰意冷地道:“你走吧。父皇从没有给他下过药,自然也拿不出解药,信不信随你。”

“我当初信过你,以为你肯替我找回锦书,可你又是怎麽对待我和锦书的?”心头旧恨都被男人勾起,连冀突然再也遏制不住怒气,猛起一脚正中赫连贤宗心窝。

他并未使出太大力气,然而赫连贤宗武功已废,吃痛地整个人都蜷缩起来,鬓角冷汗涔涔而下。

连冀仍不解恨,转而踩住赫连贤宗一条腿骨,正待下重手逼问解药下落,突听头顶上贺昌惊呼道:“什麽人?”

有人闯进皇陵来了?连冀一凛,刚想蹿上去看到底出了什麽事,就听见上面刀风霍霍,贺昌已与人动上手。

来人武艺似乎极高,贺昌没两招便发出声闷哼,紧跟著“锵啷”一声,兵刃也脱了手。

“让开!”清润的男人嗓音即便在打斗中仍不愠不火,听著叫人十分舒服。

连冀确定自己从没听过此人声音,正自惊疑不定,一直咬牙忍痛的赫连贤宗却蓦地抬起头,满脸均是难以置信的狂喜之色,话音也颤抖得不成模样:“清清寒,是你麽?”

密室上方骤然安静下来,一条人影飞快掠入连冀视线内素衣仗剑的俊雅男子,两鬓微霜,仍掩不住和那幅画像中同出一辙的飘逸潇洒意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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