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听过了,”路上,陆姐道,“今天的年会,汪格也在。”
“他背后的资本跟这个燕总,关系密切。你”陆姐抬起头,却见沈醉拿着手机,眉间微紧。
她凑过去一看,手机屏幕上是一则营销号的八卦通稿。
用词含糊态度暧昧,字里行间全在暗示沈醉当年出演流苏是跟夏儒森达成了某种不可告人的PY交易。
“你别看!”陆姐劈手抢过手机,“都跟你说了,最近汪格买了许多你的黑料。”
沈醉眼神发冷,声线平得可怕,“你没说他还骂了别人。”
“这种东西,长脑子的都知道是假的。”陆姐关掉八卦页面,把手机递还给沈醉,“你别冲动,我们已经在找人删了。”
沈醉没有说话。
他平静地注视着窗外,直到下车都没有再开口。
沈醉在现实生活中少有明显的表情,唯一能稍微透出些情绪的只有眼睛。
陆姐熟悉这种目光。
沈醉被激怒了。
年会进程过半,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气氛如红酒般逐渐发酵起来。
沈醉在服务生的指引下进入大厅,陆姐只能在酒店外等候。
“沈老师你好,我是燕总的秘书,”三号秘书迎上前,主动伸出手,“我姓金。”
沈醉体态纤瘦,裹在一件明显有些大的深色长外套里,整个人愈发娇小。
袖管空空荡荡,只有中指的指尖能从袖口处似有若无地被看见。
沈醉见生人时说话总是很轻,他薄唇有几分苍白,“你好。”
“你先坐。”金三号找了个位置较偏的卡座,“今天请你来,主要是想跟你商量一下,”
“春栖。”
沈醉抬起头,抿了下唇尖,“...喔。”
金三号见沈醉楚楚可怜,想起马上要谈的内容,不觉生出了几分恻隐之心。
他正斟酌如何开口,却听身后传来一句阴阳怪气的打招呼。
“哟,这不是沈醉嘛。”
是汪格。
汪格背后的资本和燕名扬有不少利益纠葛,金三号连忙起身,“汪老师好。”
汪格也不搭理金三号,径直走到沈醉面前,“你来干嘛呀。”
沈醉跟汪格对视了几秒,忽然起身,小声道,“对不起,我去下洗手间。”
“哎,”金三号有些为难。
汪格一身敌意,沈醉显然是被吓到了,想躲。
事情还没谈好。金三号想跟上,叫沈醉回来。
却被汪格一把拦住,恶狠狠道,“这没你事儿,少插手。”
沈醉往洗手间走的路上,就知道汪格会跟来。
这种志大才疏的蠢货,他一只手能收拾三个。
走廊尽头僻静无人,沈醉听见身后的汪格已经越走越近。
“你站住!”汪格仗着有人撑腰,行事无所顾忌,“沈醉你个贱人我让你站住!”
沈醉脚步不停,在尽头一拐,进了洗手间。
汪格跟着就推门进来,看了圈左右无人,“今天谁叫你来的呀。”
沈醉打开了水龙头,不说话。
“我问你话呢!”汪格说着就开始动手,他猛拽了沈醉一下,“我告诉你,春栖你就别指望了,那个角色肯定是我的。”
“要不是燕总投资,夏儒森那破电影根本就拍不成。”
“那你为什么非要演?”沈醉看了汪格一眼。
“当然是为了膈应你啊。”汪格咬了下牙,“谁让你从我手里抢走了流苏。”
“就凭你一个乡下来的泥腿子,也配混进我们这个圈子。”
“你也不对着镜子照——”
“——啊!!!”
哐当一声,汪格被揪着按到了墙上,后背撞得生疼。
在离他咽喉处一厘米的地方,停着一柄出鞘的短刃。
沈醉左手按住汪格不得动弹,右手反握着刀,尚未脱去的厚大衣在肩处绷得有些紧。
他眼神直得可怕,面无表情道,“网上那些黑料,是你找人发的吧。”
汪格早已吓得嘴唇发白,连呼吸都在抖。
“是是是,是,”他眼球都不敢向下转,“你,你要干嘛。”
“我给你两天时间。”沈醉一字一句道,“给我删干净了。”
“再让我看见一个字——”
“你,你,你想干嘛。”汪格双腿发软,额间冒汗,“杀,杀人犯法的!”
“杀你,”沈醉神情一冷,猛的拿刀把向上一抵,摁住汪格的脖子,“你也配?!”
汪格吃痛,惨叫一声。
沈醉冷笑道,“笑面人看过吗。”
“什什么,”汪格被扼住咽喉,就差不敢呼吸,“没,没没有。”
“没关系。”沈醉五指灵活一转,正手持刀直接怼到了汪格脸上。
汪格只觉嘴角脸颊一凉,“啊!!!”
“你听好了。再让我看见一个字,我就把你的脸——”沈醉轻笑一声,手上力气又重了几分,“左边划一道,”
“右边划一道,”
刀把一翻,怼到了汪格的右脸上。
“直接变成雨果笔下的笑面人。”
“我说到做到。”沈醉挪动刀刃,正卡在汪格的右嘴角上,“你有种就试试。”
走廊外传来不太规律的脚步声,伴随着一段略带醺意却居然没有跑调的歌声。
歌声越走越近,汪格终于鼓起勇气。他刚想大声呼救,却见沈醉忽的收回了刀。
汪格瞬间解脱,一下子把沈醉猛的推开,“滚!”
洗手间的门啪嗒一开,沈醉应声摔倒在地。
“嗯?”一个微醺不醉的男人走了进来。他止住了歌声,用力睁了睁眼睛像在醒酒,“这是...”
他穿着克莱因蓝的衬衣,脖子上挂了条材质不明的银色链子。
“他他他他,沈醉要杀我!”汪格劫后余生,抓着来人就道,“快找保安!把他抓起来!”
“沈醉?”来人酒醒了。他没管汪格,却走到了沈醉面前,还想拉他起来,“你怎么摔地上了。”
“.........”
这人也曾经请沈醉“吃饭”。
沈醉无视了伸来的那只手,默默爬了起来,往洗手间外走。
“哎!”蓝衣男子连忙跟上,也走了出去,“沈醉,”
“沈醉!你昨天为什么拉黑我啊!”
沈醉加快了脚步。
“是我长得不帅吗?”
“还是我唱歌不好听?”
“我很红的!!”
沈醉:“.........”
走廊与大厅的交接处,金三号正来回踱步,惴惴不安。
他不敢将此事汇报给燕名扬。
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燕名扬一定会直接解雇他。
终于,金三号看见沈醉出来了。
“沈老师!”金三号连忙迎上前去,又向他身旁的蓝衣男子打招呼,“柏老师。”
“那个,汪老师呢?”
“不知道。”“柏老师”揉了揉脑袋,“一口气这么多个老师,听得我头都疼。”
“.........”
三人又回到了宴会厅。
沈醉想尽快离开,金三号却还没讲完春栖的事。
胶着之际,汪格终于回过神儿,也回到了宴会厅。
“沈醉!”汪格喊住了正转身打算离开的沈醉。
他声音不小,一嗓子把整个大厅都喊安静了,大半个厅的人都朝这边看来。
“沈醉身上有刀。”汪格得意地冷笑一声,走到金三号面前,“他刚刚在洗手间要杀我!”
“.........”
金三号一脸狐疑,看向“柏老师”。
“柏老师”手一摊,“我没看见。”
“不信你们搜他身!”汪格的气焰比之前更盛,他走到沈醉面前,“想就这么跑,门儿都没——”
“不就是春栖吗,”汪格一句话没说完,沈醉却忽的截断了他的话茬儿。
汪格被打断后一怔。
沈醉卡准时机转过身,眼尾已顷刻间染上了一抹浅红。
他迎着年会上的舞台光,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我不演了。”
一滴分明的泪从眼眶落下。
场内静寂三秒。
众人都有点懵。
“柏老师”还没弄清状况,酒却已经全醒了。
他离得近,从桌上拿了张纸巾,想递给沈醉,“哎,你别哭啊。”
沈醉没有接过纸巾,却抿了抿嘴,垂下了头。
他再度欲寻机会离开。
“燕总!”
汪格见势不妙,连忙冲着燕名扬喊道,“燕总,沈醉带了刀进来,他刚刚还在洗手间要杀我!”
“什么?”燕名扬正在与几名投资人攀谈,没听清这边的事。他走了过来,身后依旧跟着二号。
二号眼睛眨了眨。
她小声道,“据说,汪格当年与沈醉竞争流苏失利,多年来怀恨在心。”
燕名扬走来时,唇角仍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意。他是第一次见沈醉,只觉得此人背影倒有几分挺拔绰约。
汪格终于等来了自己的靠山,他恶狠狠地瞪了沈醉一眼,“燕总,就是他。”
“心怀不轨,带了把刀进来,肯定是因为——”
“春栖。”再度截住汪格的话茬,沈醉这回声音大了些,确保人人都能听清。
他有了几分沙哑哭腔,“都是因为春栖。”
“………”周围开始有人窃窃私语。
沈醉吸了口气,自然地酝酿好情感,转过身,“我——”
四目相对,生平第一次沈醉说台词卡了壳。
燕名扬倏地睁大了眼睛。
他一时怀疑自己眼花,看错了。
…竟然是他。
是他吗。
沈醉的舌头不听使唤地罢了工。
他从未像这刻一样,清晰地认识到:自己不可能演春栖了。
因为燕名扬从不讲理,从不通情,从不心软。
沈醉比任何人都清楚。
燕名扬什么都能做到。
燕名扬什么都干得出来。
演到一半忽然出现了巨大意外因素。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画面没有静止,戏还在继续。
沈醉是个一等一的好演员。
眼角的泪滴鼻间的哭意,都比不上此刻他脸上支离破碎的平静来得动人。
燕名扬似乎皱了下眉,却终究没有走上前。
沈醉凭借极强的共情和信念感说完了落幕台词,“...我不演了。”
话毕,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大闹一通的汪格见状,硬要拉着保安跟上去。
“柏老师”终于看不下去,一把拽住了他,“你差不多得了!”
汪格被阻拦,又求助地看向燕名扬。
“沈...醉。”燕名扬仍有些恍惚。
上次见面,他还不叫这个名字。
“汪格在看着您,应该是还想继续找沈醉的茬。”二号时刻在线。
燕名扬从一瞬间的恍神中抽离出来,好容易翻出来的一丁点儿陈年愧疚烟消云散。
他笑了笑,上前搭着汪格的肩,“既然春栖已经拿下,何必再惹事生非?”
“今天人多,闹开了大家都不好看。”
插曲很快被揭过,年会正常继续。
金三号惶恐不安,担心今晚过后就会被解雇。
“电视剧本子给沈醉看了吗?”燕名扬不咸不淡地问了句。
“还,还没来得及。”
“你挑几个电视剧本子,不要太差的,”燕名扬说,“给沈醉送过去。”
“好的好的。”金三号连连点头。
二号认真观察了燕名扬一会儿,开口道,“燕总,沈醉从来不拍电视剧。”
“哦?”燕名扬想了想,“最近还有别的电影要拍吗。”
“您手上近期要开机的,除了夏儒森的春栖,就只有裴导的失温了。”二号说。
裴延的电影是大项目,是重要的利润来源。
不是可以轻易拿来送人情的。
三号试探地看着燕名扬,想领悟他的态度。
“万事总有第一回。”燕名扬说完,转身又挽着二号走回了人群之中。
近身搏斗和临场发挥极为消耗精力。
沈醉从宴会厅里出来,面无表情地进电梯乘电梯出电梯。
他有些心力不支了。
过了会儿,“柏老师”还是有些担心沈醉,便寻了个由头出来了。
他下到空旷的一楼,四下环顾了遍,终于在阴暗处看见了一个像人的东西。
沈醉正蹲在一个墙角,一个人抱着膝盖看窗外的烟花。
眼神怔怔的。
听见有人走来,他抬起了头,眼角似乎还残留着没掩饰住的失落和委屈。
他抿着嘴,看起来很乖。
“我刚想出来看看,”“柏老师”走到他面前,笑着说,“没想到你还真没走。”
“汪格今天太过分了,你,”
“柏酒,我没事。”沈醉抬头看了他一眼,声音已恢复正常。
“春栖演不成就算了。就算是夏儒森导的又怎样,文艺片才有几个人看。”柏酒笑嘻嘻的,“不如你来演我的MV,我的新歌写得可棒了!”
“你长得这么美,我俩名字又这么配,到时候曝光度肯定蹭蹭涨!”
“你分分钟就能红过汪格那个渣渣!”
“.........”
沈醉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拍拍衣服打算离开。
“别走嘛,”柏酒说,“你,”
沈醉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来一看,是刘珩。
柏酒离得近,也看见了屏幕上的名字。
“你跟刘珩,”他小心翼翼道,“又复合了?”
“.........”
沈醉看了柏酒一眼,没有说话。
柏酒耸耸肩,识趣地向后退了几步,没再跟上。
沈醉转过身,走远几步后才接通,“喂。”
一个低沉的男声在电话那头响起,“沈醉。”
沈醉知道刘珩此时打来,肯定是听说了年会上的事。
他开门见山,“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刘珩顿了顿,“这也是夏导的意思,怕你多想。”
“我们从来都没考虑过让步,不会让任何人换掉你的。”
“这几天我和夏导都在想办法,我家那边可能也能找点关系,”
“刘珩,”沈醉说,“我们已经分手了。”
“还有,我不可能一辈子都靠你和老师替我去争取角色。”
刘珩沉默良久。
“就这样吧。”沈醉打算挂了电话。
“你应该知道,”刘珩忽然开口,“这个角色是为你写的。”
“我知道。”沈醉走出了大楼,风一吹鼻尖有点酸。他仰了仰头,“但换人总比拍不成要好。”
这天晚上,沈醉睡得有些鬼祟。
陆姐送沈醉回到公寓,本想再留下来安慰几句,却被沈醉以“我没事”赶走了。
沈醉歪在沙发上,窗帘都没拉,晕晕乎乎就着了。
梦里,他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
他一个人拖着劣质的大袋子,来到了陌生的地方。
车站里人潮汹涌,他站在原地,茫然无措。
袋子的承重能力很差,断开了,里面的东西哗啦啦倒了一地。
他慌慌张张地蹲下来,一个人手忙脚乱地捡。
可是来来往往的人实在太多了,大家都行色匆匆,你踩一脚我踢一下,简直不知要捡到猴年马月。
终于,有一个人在他面前停下了脚步。
“这是你的吗?”那个人个子很高,得弯着腰才能跟他说话。
“...嗯。”他接过那人替他捡来的一个苹果,放回了袋子里,脆生生道,“谢谢哥哥。”
那人也蹲了下来,“不客气。”
“你叫什么名字呀。”
他蹲在地上,又低下了头,小小声说,“沈小菟。”
“小兔?”那人忍不住笑了,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好可爱的名字。”
小菟没有说话。
在他的记忆里,那天这人一路把他送到了楼下。
“再见,”那人有一双显著区别于单眼皮的桃花眼,笑起来摄魂夺魄,“小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