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头满身扑满灰尘,头发上衣服上全是火红鸡毛,左脸还有两个鸡爪印。他就像被扔到鸡圈里滚了十圈出来一样。
楚辞站在潭边,盯着潭里的自己,几乎想钻到潭里,再不出来。
太太太太丢人了。
他一想到刚刚师傅的笑就想死。他居然顶着这幅尊荣在师傅面前说了半天的话。师傅肯定觉得他是个傻子,说不定已经后悔要选他当徒弟了。
楚辞泪流满面,几乎希望师父失忆,忘掉刚刚的瞬间。
他现在丧失了去见师父的勇气。
他在潭边磨蹭了好一会儿,才敢慢吞吞挪回竹屋边。他一靠近竹屋,那些鸡又围了过来,楚辞警铃大作,下意识要跑向潭边,落荒而逃。
这时候,火凤出现了。
火凤就像一个威严的老父亲,背着翅膀,长长地咕了一声,慢吞吞地在这些鸡面前一晃,颇有掌门巡视的气势。
那些鸡立即战战兢兢散开了。
楚辞喜极而泣:“火凤,谢谢你。”
火凤却向前走了两步,低下头,把脑袋凑到他的手边,微微摇晃着,低声亲昵咕咕叫着。楚辞一愣,试探性摸了摸火凤的头:“火凤,是这样吗?”
火凤咕咕叫得更欢,干脆坐在地上,更凑近楚辞。
楚辞给火凤顺毛。火凤的毛色极正,是最正最亮的红色,羽毛顺次排列,阳光下缎子般过着光,犹如宝石,摸上去却又柔软又温暖。
楚辞也蹲下来,专门给火凤顺毛。
火凤对他非常亲近,竟没有丝毫陌生人初见的戒备。楚辞总觉得不对,却不敢问慕景,只能托腮和火凤念叨“火凤啊火凤,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啊?”
火凤一顿,咕咕咕地长鸣一声。
楚辞听不懂,却觉得有不对:“火凤你听得懂我说话?那你会不会点头和摇头?”
火凤摇头晃脑,说不出什么意思。
“它听得懂人说话。”慕景声音从身后传来。
楚辞一怔,忙起身,低头问好:“师父。”
慕景点点头,回头走进竹屋:“时候不早了,我带你看看你的房间。”
楚辞跟上:“是。”
两人路过火凤身边。楚辞见慕景瞥了眼旁边的火凤,手顿了一下,想伸手抚摸,却被火凤傲娇低头躲开。火凤咕咕叫了一声,丝毫不搭理慕景,大摇大摆走了。
慕景似乎轻叹了声,什么也没说。
楚辞却奇怪瞥了眼火凤。
为什么火凤明明是师父的坐骑,却似乎很不想搭理师父的样子呢?
“那些红色的鸡都是火凤的后辈。”慕景边走,边掀开竹帘,解释道,“火凤最先是捡来的,一窝七八只红色小鸡,本来是作宠物养的。没想到火凤却是个有灵性的神兽,一直长了这么多年。那些小鸡都是和它一窝的小鸡们的后代了。”
“哦。”楚辞应了声。”
那为什么火凤不喜欢师傅呢。
“你很讨厌我吗?”慕景忽然问道。
“啊?”楚辞被骤然这么问,险些被自己口水噎到,慌忙摆手,解释道,“没有没有,我怎么敢讨厌师父,我非常尊敬师父,师父你别多想。”
“那为什么每次和我说话都如此简短?”慕景问。
楚辞看着一本正经的慕景,沉默半晌。
他怎么好意思和师傅说,他其实一直都觊觎着他。因为怕被他发现,才一直不敢说话,怕被当成变态赶出师门呢。
最后,他只能干巴巴地说:“我我我不大喜欢说话。”
慕景又不说话了。
片刻后,他又问:“只是尊敬吗?”
楚辞还在努力饰演一个不大喜欢说话的人,下意识问:“啊?”
“方才你说,你特别尊敬我。”慕景一字一句重复,连楚辞的语调都学得一模一样,神情一本正经,仿佛只是在求教一件普通的事情。
楚辞脸颊窜上微红。
只是尊敬吗?
肯定不是啊。他迷恋死他了。自打年少时,一次在家里遇上怪事,屡屡被鬼神惊扰的他,被路过此处,如谪仙降临般的慕景治好后,他就再看不进别人了。
可他知道,这是不能往外说的。
要是慕景知道他的徒弟对他抱着这种见不得人的心思,还是他亲自选出来的徒弟,肯定会觉得恶心,觉得自己看走了眼吧。
那时,他肯定连留在慕景身边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干巴巴地说:“是啊,我特别尊敬师父您。您的功夫那么高,是三清峰最年轻的长老,大家都特别佩服和尊敬您吧。”
“哦。”慕景淡淡道,“到了,进来看看吧。”
楚辞松了口气,心内妄想却发了芽。
慕景怎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会不会是……
一想到某种可能,他便如被烫了般,羞得不敢再想。师傅这般高高在上的谪仙,清冷寡欲,不懂情爱,怎么会做这种事。
楚辞闭上眼睛,不让自己胡思乱想,走进房间打量着。竹屋很小,只有两个房间,一个看来是书房,里面立着三个玄色书架,放满了蓝皮线状书,一个应该是慕景的卧室。
楚辞不敢多看慕景卧室,直接走向书房。
只有两个房间,玄景应该是在书房给他收拾了个位置吧。
“这里。”慕景喊道。
楚辞一顿,回头看慕景。
慕景微笑看他,背后是一框黑窗,墙上的白色剑穗与慕景的黑发一起,波纹般荡漾起来,印在碧色竹屋里,仿佛清幽闲静的一幅画。
楚辞轻轻嘶了一声,眼睛怎么都挪不开了。
真美。
“你怎么了?不舒服?”慕景问。
楚辞慌乱低头,藏住自己目光,不敢在看慕景,唯恐露出任何行迹,只是小声说:“我要和师傅住一个房间吗?”
慕景反问:“你不愿意?”
“没有没有。”楚辞疯狂摇头,又想到觑着慕景,小心翼翼地问,“只是,我晚上睡觉不安稳,怕和师傅住的太近,影响到师傅的休息。”
“无妨。”慕景说。
楚辞心里要炸了。
让他和慕景一个房间,早晨起床晚上睡觉都低头不见抬头见。每天对着慕景,他怕自己会忍着装若无其事装成精分。
“不如,你……”慕景犹豫道。
“那我换到书房去?”楚辞不等他说完,便抢先说道。他捏着拳头,垂头敛目,唯恐被慕景发现任何情绪。虽然怕和慕景住一起,但听到慕景说换一个房间,他却忍不住失落。
与其被慕景赶出去,不如自己自觉一点儿好。
慕景似笑非笑看他一眼:“我说,不如你试着睡觉安稳一点。”
啊?
楚辞对上慕景的眼神,才明白自己弄错了情况。他不由得尴尬垂头,不敢看慕景,小声道:“啊,那我尽量。”
“要我帮忙吗?”慕景道。
楚辞懵地抬起头:“什么帮忙?”
“帮你……”慕景声音无端低了许多,又慢又沉,痒痒得如刷子般在心上扫过,“调整,让你睡得安稳些。”
楚辞懵呆呆的,总觉得这话有深意,却不敢深想:“师父要怎么帮?”
慕景走到他身边,低声道:“比如……在睡觉的时候……”
楚辞脸腾地红了。
这个声音,太犯规了。
“不用了。”楚辞忙退开两步,抵挡那四溢的荷尔蒙,低头慌道,“多谢师傅。”他不敢再和慕景说话,率先越过慕景,跨进了房间,查看他的新住处。
慕景似乎低低笑了一声。
楚辞落荒而逃。
慕景房间很简单。最里一个黑色大床,床前一套桌椅,墙上挂着两把剑,一黑一白,左边墙上还立着一个方方正正,毫无雕饰的大木柜。
他住的地方在更外面,里头摆一张床简单桌椅。房间与慕景的房间隔一道门槛,上悬一道浅蓝帘子。这当初应闲暇时休息的场所,被收拾出来给他作房间了。
楚辞松了口气。
还好,总算有道帘子隔着。
慕景后脚也进来,问:“还有什么别的需要吗?”
楚辞摇头:“不用,已经很好了。我很满意。”
嗯。
非常满意,无论是对房间,还是对慕景。
楚辞收拾完行李,已近傍晚。他初入三清峰,尚未学习术法,不懂辟谷之术,忙活一天,现下也饿了。他记得师兄说过,各峰刚入门的弟子,是可以去尚食处取饭的。只是,他并不知尚食处在何处,便准备出门找慕景问问。
一出门,却闻见饭香。
楚辞一眼就看见慕景。他坐在一个石凳上,面前一浑圆石桌,上摆着三两小菜,两碗饭,旁边是一个玉色瓷瓶,应当是酒。
他愣了一下:“师父,这些是?”
慕景将筷子摆在碗上:“我记得你尚未辟谷。”
楚辞点头:“是。我刚还准备问您,尚食处在哪儿。不过现在好像不……”
“坐吧。”慕景道,“尚食处供食有时限。方才你在整理东西,若是等你整理完,尚食处早就关闭了。所以,我就去替你取了来。”
楚辞心里说不出的发甜,呐呐坐到慕景对面,拿起筷子,小声道:“多谢师傅。”
慕景嗯了一声。
楚辞夹了一口菜,忽然才反应过来,抬头问:“您说……刚刚是您亲自去给我取的饭?”
慕景抬头看他:“有什么不对吗?”
楚辞饭都忘了吃了。
什么叫有什么不对吗?
他在心里长长嗷了一声。玄景长老,这么多年素来独来独往,不收徒,不交朋友的长老,亲自给他一个新收的徒弟取饭?
这哪里有什么对劲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