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走后的短短两年里,祁业翔已经变了很多。不仅仅是变得成熟,母亲原来在烨市的地产公司也被他经营的井井有条。这一点倒使身在日本帮做社长的丈夫打理事务的楚静颇为吃惊。她原本想将那个公司的资产拍卖掉,或是出让给同行业的公司,但是儿子的妥善管理让她感觉到业翔已经远不是她走前的那个任性孩子了,便将部分公司资产和股份转到儿子的名下。即便是从电话简短的对话里,楚静也能感觉到儿子的变化,他学会了客套,那是热诚的,但好像也是冷漠的。原来大学里的同学只感到祁业翔是一个有钱聪明偶尔还有点任性的公子哥,但是现在的他却是沉稳有城府有领导能力的学生会主席了,当然他们并不知道他同时还是楚氏最大的股东——生活是最棒的魔术师,而时间就是他最好的助手,没有什么是他们无法改变的。
在从开课前的简短介绍里,叶朝知道这个人原来是烨市A大学的大四学生,这次A大学搞的为期一个月的支援贫困地区教育活动,有三百多个自愿参加的大学生被派到了柿县的各个中学里,祁业翔和另外四个学生就来到了柿县二中作老师,交的都是英语美术音乐等等县里的学校找不到好老师教的课程。
祁业翔教的是英语,整个45的一节课下来没有一句中文。叶朝怎么努力听也只能听懂一点,祁业翔地道的发音和原来教英语的胡老师完全不一样。
叶朝从来不知道时间可以过得这么快,现在他总算晓得什么叫白马过隙,转瞬即逝了。一个月原来可以就像一节课那么快。在这一个月里,叶朝每天都读书读到深夜,父亲关了灯他便点上村口小店里买来的蜡烛。每次英语作业他都完成的最为漂亮他会故意找些问题去问祁业翔,每次踏进他的办公室,都会看到办公桌上摆的厚厚的英文书和法文书,散发出浓浓的纸页的香气叶朝还会每天都将衣服搓洗的干干净净,因为祁业翔的衣服总是干净整齐的,散发出淡淡的烟草味道每天放学他都会晚走,因为几乎每天放学后,祁业翔都会在办公室里批改作业,偶尔还会出来吸烟。他的眼睛是深邃的,叫人望不到底。
一个月后的期中考试,出乎所有老师以外的,叶朝的英语成绩居然是年级第一,虽然语文差强人意,但是总分数还是上了年级前50名,而这个时候也到了祁业翔走的时候了。
走之前叶朝拿了几个柿子给祁业翔送去,这是个柿子红透了的季节,金灿灿的好像那天的阳光,但那天的阳光里还有一个高大的身影。进去的时候,叶朝的身体有点发抖,因为他的裤子上有一个新的显眼的补丁,早知道这样就不每天洗它了,不知道祁业翔会看不起他?可是从始至终祁业翔都没有注意到那个补丁。
“哪里来的柿子,真漂亮!”红彤彤的柿子好像会发光的灯笼,“是自己家里种的?”
“不是。”叶朝摇摇头,心跳的厉害,“是后山上野生的,山谷里有好多,都没人摘。”
“是么?来了这么久第一次听说,你带我去后山上看看吧。”祁业翔起身拿起身边的白色半大风衣,整个空气好像最透明流水一样,随着他的转身而形成无形无色的漩涡,将叶朝整个卷了进去。
从小到大经常来后山玩的叶朝从来都不知道这里是这么的漂亮,整个柿林映的山谷都发出异样的光彩,和落日相映,天上的晚霞变幻出各种色彩,天空好像最美丽的有机玻璃,由东到西依次呈现出各种色彩,从深蓝到浅蓝再到浅黄然后是淡红……一直到最美丽的落日的橘红色,就好像这个柿林中熟透了的柿子一样。
因为这里的地势交通不便,成熟的柿子根本运不出去,每年到成熟的季节除了由村民零散的摘去到城里买些钱外其它的全部在熟透后就落在地上腐烂,所以这里的土地越发肥沃,长出了各种不知名的野花,迎着温暖的晚风招展。
“谢谢你帮我交学费。”叶朝的嘴里很干,说出的声音不大但是清脆悦耳,“我会还的!一定还!”
“不用了。”祁业翔随意的笑笑说,叶朝并不知道祁业翔每次随便吃一次饭都比200要多得多。
“很好吃。”祁业翔递给叶朝一个红红的柿子,“你尝一个。”
叶朝的一直出汗紧攥的手有点发白,他接过那个祁业翔递给他的柿子:“以后……以后你也来不了这儿了,你喜欢的话,每年柿子熟了我就给你寄些过去。”
“好!”祁业翔一边笑一边看着叶朝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谁说我不会再来这儿了,这儿这么漂亮,我还会回来呢!”
叶朝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开始是惊讶后来是傻笑。要离开的时候,祁业翔将心血来潮画在一张草稿纸上的柿林素描送给了他,叶朝不敢卷更不敢折,一直捧着那页纸回到了村上。
可是以后的一年多,祁业翔再也没来过。
但这并没有让叶朝沮丧,高三一年中他格外的努力,因为只要考上A大学,就可以再次见到祁业翔了,当他看到自己成为了他的校友,应该有多么惊讶呢。而且让他高兴的是几次模拟考试,他的成绩稳定是总分年级第一。最近几年里每年烨市的楚氏集团都会以贫困助学的名义供应一个学生上大学,所以每年的年纪第一名都会被选中,这等于是免去了四年的大学学费。
可是另叶朝意外的是,他期待的那一天比他预计的更快的到来了。
当叶朝在早读时给数学老师抱去作业本的时候,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楼道口的那个高大颀长的身影竟然是祁业翔!他依然年轻与朝气,但与一年前正规的老师的装扮不同,他这次穿了一件随意休闲的深褐色的运动装,神色里更多了几分不属于他年龄的成熟与老练。
叶朝几乎是将作业本扔在老师桌子上的,把教数学的赵老头着实的吓了一跳。但当叶朝跑出去的时候,却看到祁业翔嘴角轻挑着将李肖搂在胸前。
“我说过我一毕业就会回来的。”祁业翔的眼睛里不再是刚才独思时的深沉,带了些许的热情甚至是轻浮。
“有人会看见的。”年轻的李老师将他推开,笑着说道,“怎么比告诉我的时间早了几个小时,你不是说中午到吗?”
祁业翔调笑着:“突击检查,看看你有没有和谁在厮混。”
“去你的!我上班能跟谁……”李肖说不下去了,因为祁业翔将嘴凑在他的耳边悄声说,“那是谁一年前上班的时候和我厮混的?”
李老师的脸一下子变得像煮熟的虾子。
叶朝心不在焉的上课,放学后心不在焉的去打猪草,回家后心不在焉的给爸爸和弟弟做饭,洗过碗后又心不在焉的去给猪喂食。那两条长了烂疮的公猪在泥里拱呀拱的。
“他真的回来了。”叶朝好像失神一般的自言自语。
最后他还是打算去看祁业翔,他刚来这儿应该还没吃晚饭吧,叶朝便煮了几个鸡蛋将他们裹好揣在怀里。他不知道该去哪里找祁业翔,到学校里转了一圈后才发现早就过了老师下班学生放学的时间。于是叶朝又慢慢的往回踱,路过语文办公室的时候,他突然听见李老师的高声喊叫。
有贼!当这个念头猛地冲进叶朝大脑的时候,他已经“咣”的撞开了语文办公室的门闯了进去。可是屋里的一切却让他惊呆了,两个绞缠在一起的人在桌子上……叶朝一下子突然想起了家里那两只在泥里拱来拱去的长了烂疮的猪。可当他看清压在李老师上面的那个人的时候,叶朝发现自己怀里的鸡蛋已经在撞门的时候被撞碎了。
“出去!”那个熟悉的陌生人眼眸中有着凛冽的寒光,厉声喝道。
叶朝听话的出去了,临走的时候还匆忙捡起了掉在地上的碎鸡蛋。关门的时候他听见一个常在他回忆的时候在耳边响起的声音:“哪个人是谁?学生吗?”
原来,他早就不记得我了。
……
教工宿舍里李老师的屋里还亮着灯。
“你怕他干什么,一个学生而已,说出去又有谁信,今年你们学校新盖的教学楼和电脑都是我捐的钱,学校怎么也不敢把这件事张扬出去断了自己的财路……再说反正你也不用再回这儿了,我已经给你在楚氏公司里安排了营销经理的职务,明天就跟我走。”祁业翔一边打着领带一边对爱人说。
李肖的眉毛略微舒展开,可是马上就又锁紧了:“还有户口的事,那个李书记不是说这个证明不全就是说那个手续没有,”李肖悻悻道,“其实他就是想让我把那个资助读大学的名额给他外甥女,我说我做不了主,他就说让我帮着找找校长,我说郑校长也做不了主他又说学校的事校长怎么会做不了主……我跑了十几趟了,到现在户口都没调出来。”
“怎么不早跟我说。”祁业翔俯身亲了一下爱人的脸颊,“那个名额是由楚氏资助的,我改了它不就得了,那个什么书记的外甥女叫什么?”
“李岚。”
祁业翔拿出韩助理给他的今年资助学生的名额,找到柿县后在二中的那一栏写下了“李岚”,然后将本来在那张纸上打印好的“叶朝”这个名字一笔勾掉,“明天和我走,户口的事留给韩助理去办,那个书记再敢在这上面为难你的话我要他好看!”
……
“祁董事长为我校捐助了大量的资金,为我县的教育事业做出了杰出的贡献……下面欢迎祁董事长讲话!”郑校长结束了冗长的讲话,底下的学生按照班主任吩咐好的热烈鼓掌。叶朝也在无神的机械的拍着两手,楚氏的董事长?怎么会是他……往年来校的都是他身后的韩助理,这次他亲自来是因为李老师么?……
祁业翔结束他简短的讲话后便开始公布今年的资助名额:“根据李岚同学的优秀表现,我集团决定将资助她大学四年的全部学费。”
底下依旧是如潮的掌声……
叶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正在抽烟的叶老二看见儿子只说了一句:“怎么才回来,做饭去!”
“爸,我不读了。”叶朝看着父亲双鬓变得雪白的头发,和黑红粗糙脸上的皱纹,喃呢的说,“考上大学我们也交不起每年几千块的学费,弟弟也在上学……我不读了。”
“嗯?”这次轮到叶老二吃惊了,看着这个原来打死也拗不过来的儿子,“赵老师不是跟你说今年是你被选中,被资助读大学了么?”
“不是我……反正我不读了。我去跟三表哥打工去。”
“好好好!”叶老二拍拍儿子的背,“真是懂事了。明天我就跟小三说去,他上次打工不小心在工地摔了腿,现在也快养的差不多了。我现在就去你大伯那……”
“爸爸,我去打工可以,”叶朝咬着嘴唇,双手也攥的紧紧的,“但是你不能叫弟弟和我一样,不能叫他休学做工,只要他想读我来供他。”
“好好。”叶老二心情大好,都没仔细听儿子的话就答应了。
第二天祁业翔的奔驰车沿着柿县的公路,快速的开出了这个贫瘠闭塞的乡村,和他同坐在车里的还有李肖。谁又能想到,祁业翔仅仅在柿县的两天,却改变了一个少年一生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