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痛。
浑身都痛,身上仿佛是着了火,无处不觉灼热。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像被无数根针反复穿刺。魏长风一张口,先漏出了一声。
一具暖洋洋的躯体立刻靠了过来。
魏长风脑子里尚且混沌,他记得自己晕过去之前似乎是在军事演习上,近距离被空包弹打中了脑袋。
见鬼的新人!
他眼睛发涩,睁也睁不开。只听得耳边有人问他什么。那声音压得极低,以至于嗓音都失了真,可他仍是从这人的声线里分辨出了一点青年人的清越。他耳边嗡嗡作响,隔了老半天才隐约听清楚了一句:“……哪里痛?”
哪里痛?哪里都痛!
尤其是听声音,这个医生应当还很年轻。年轻就意味着手术做得少,就意味着医术还需要磨练。他可是近距离被空包弹打中了脑袋,没死都是烧高香了,就不能找一个半脑袋白头发的老主任来给他看看么?!这完全是草菅人命!
他浑身都是软的,却不知从哪里生出了力气,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想要支撑着让他去找个资历老一点的医生来。旁边人立刻伸手抓紧了,似乎带着点紧张似的,轻声问他:“您怎么样?”
还是敬语?现在的医生都这么客气么?
他抬起一只手已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迷迷蒙蒙中还来不及答话,便又重新陷入了黑暗当中。昏过去的前一刻,他脑袋里忽然产生了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这医生的手摸起来骨节分明,手指头上又蒙了一层薄薄的茧子,应当是拿过不少手术刀的。这么年轻有为的医生,声音又好听,等我醒过来一定要当面感谢。”
最好,还能发展出一点超越友情的情愫。一夜情什么的,只要是美人,无论男女,他一向是来者不拒。
再醒来时,已然入夜。
魏长风勉强睁开眼睛。他还是浑身都痛,但原先的烧灼感已经消失了,他睁眼看了看四周,哇,是个山洞。
看来是还没有真正清醒。
他正准备闭上眼睛,换个姿势重新再醒一次,便见一个黑衣劲装的青年男子自山洞口一矮身,走了进来。
这青年男子肩宽腰细,尽管看起来有些疲惫,仍掩不住他一身的凌厉干练。魏长风无端觉得,这人看来就像是一柄寒光尽敛的宝剑,若是出鞘,定然剑光灼灼,能迷人眼。一低头,便见那男子身侧真的就配着一把宝剑。
梦里果然是什么都有的么?
他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带动了晚间静谧的空气。山洞口的青年男子立刻抬头向他看了过来。
他一抬头,魏长风便看清楚了他的脸。两道凌厉的剑眉略略宽过眼尾,鼻梁高挺笔直,上唇极薄,唇峰锐利,如刀削一般。可是他的一双眼睛却是长而润的,下眼角微微下垂,看来便有几分无辜的意思。现下,那双春水一般的眼睛就盯在他的身上,眼神中透出了说不尽的惊讶与喜悦。
“太好看了!”魏长风在心中长叹一声,立刻改了主意,准备让这个美梦能做多久做多久,千万不要早早醒来。
男子原本抱着一捧枯枝,见他醒来,手一松便将枝条都扔在了地上。他两步抢上前来,跪在魏长风身前,声音都在发抖:“殿下,您觉得怎么样?”
魏长风:“!”
这声音,分明那个青年医生的声音!
他不禁在心里狠狠唾弃了一下自己。心神一荡,居然觉得胸口中陡然升起了一股腥气,来不及扭头,一挺身,便将一口血吐在了黑衣男子的身上。
魏长风:“……”
尽管他仍旧浑身都痛,又虚弱得要命,提不起力气,可魏长风仍是死撑着半坐了起来,连声道歉道:“对不住对不住,回头赔你一身新衣服。”
对面的男子瞳孔猛地一缩,看着像是被他这句话吓到了。可是立刻,他便敛去了自己的神色,忽然退后一步,跪了下去:“逐影遵命!”
嗯……这有点太夸张了,他可没有那种看人下跪的爱好。
魏长风一面想着,一面就喃喃地说出了口:“这是个什么奇怪的梦……”又想着既梦之则安之,便温声问面前的男子:“这么说,你是叫逐影?”
逐影却像是被他这句话吓到了,脸色刷地白了,整个人都发起抖来。他声音都变了调,问道:“殿下,您……您不要开这种玩笑。没能护好主子,是逐影的错,求您不要……不要……”
不要什么,他却没能说出口。因为魏长风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动作猛地一滞,然后拼命似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殿下?殿下!”
魏长风浑身都是伤,这么一动,便又有几道伤得太深的伤口裂开,血顿时从他原本已经血迹斑斑的白色中衣上渗了出来。逐影连忙抢上来,手忙脚乱地想要按住他却又不敢,急得不知怎么办才好。魏长风爬了半天,到底没能爬起来,跌回地上的时候,被逐影一把搂住,轻拿轻放地搀着他坐了回去。
魏长风方才还不大清醒,竟以为自己是在梦里。可这会儿他却醒悟过来了——他是个特种兵,在军营里面就做过这方面的训练,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是清醒的,什么时候是半梦半醒或者被下了药。
比如现在,他就是清醒的。醒得不能更醒。这个山洞中的景物和人虽然都超出了他的认知,可是,每一处都充满了细节。现在是夏天,山洞外面大概是有一片树林,有蝉鸣如织,高高低低,时鸣时歇。山洞中的火堆已经很久没人添柴,这会儿渐渐地要熄灭了,火光渐弱,夜里的寒气和湿气便渐渐侵入进来。
这里的细节太丰富了,没有哪一个梦,可以有这么逼真又无懈可击的细节。
他是在现实里,不是梦。
那么,现在是什么情况?他怎么穿着这么一身奇奇怪怪的戏服,又从哪里搞得自己浑身都是伤?
面前的这个黑衣劲装的男子,又是怎么回事?
魏长风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他不会,是穿越了吧?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想法,逐影已经跪在了他的面前。逐影的声音在抖,身体也在抖,他近乎绝望似的问了一句话:“殿下,您还记得自己是谁吗?您还记得……云溪城吗?”
魏长风有那么一瞬间手足无措。他真得穿越了?穿越到了一个倒霉的大概熬不过浑身的伤,已经死掉的“殿下”身上?
但是下一瞬,他便没心思震惊了。
因为,逐影身子忽然狠狠一抖,继而,便毫无预兆地一头栽在了他的身上。
魏长风连忙将人搂住。凑近一看,逐影脸上一片苍白,眼底青黑,也不知多久没睡过觉了。然后,他便忽然觉得手底下有一股一股的温热正流淌出来。
魏长风低头一看——逐影腰侧的衣服已经被血浸透了,这会儿还在不停地淌出血。只是因为他穿了件黑色衣服,因而看不出来。他心下一惊,连忙三下五除二将逐影身上的衣服脱下,露出他腰侧的伤口。
触目惊心的一道伤。
魏长风身上的伤口虽多,但是他能感觉得到,每一道伤口都不深,顶多三五天便能结痂。可逐影腰侧的这道伤,自他腰间斜斜劈下,直达髋骨,看样子,若是再深一分,便连骨头都能露出来了。
魏长风心中不禁一紧,继而又是一酸。
他身上的伤口明显已经经过了处理,伤口附近清爽得很,又上过了药。可是逐影的这道伤,却是连包扎都没包扎。而他就带着这么一道伤,先是找到山洞安顿生火,又出去找树枝来添柴。
这是个什么样的完全不会照顾自己的傻子!
所幸魏长风在飞虎队里时便熟悉怎么包扎伤口。他手边没有绷带,便干脆撕了自己身上穿着的中衣——这已经是他能找到的最干净的东西了。先清理干净伤口周围,又翻了翻逐影身上所有的药瓶,将药粉与自己伤口上敷的粉末一一比对,找到伤药给逐影敷上。一番折腾,天都蒙蒙亮了。魏长风想着无论如何,总得吃点东西,便将逐影放在自己方才躺着的地方——整个山洞里,只有那块地方铺着一人宽的干草,只身走出山洞,准备去找点野果或者打个野鸡野兔之类。
山洞之外,是一望无际的树林。他矮身走出山洞,这才发现,这山洞的洞口十分隐蔽,洞口很矮,开在山壁之上,若不仔细看,绝对难以发觉。
他心里猜测,他们大概是被追杀至此。若非如此,逐影绝不会将他安置在这样一个难出又难进的山洞。
清晨的太阳已经露出了头。地平线上升起了一线金红,而残夜的星辰还点缀在尚且昏黑的天空。魏长风站在清晨与黑夜之间,左边是朝阳,右边是残月,忽然觉得今日的一切似乎都脱了轨,而他自己也像是站在悬崖边侧,走对了,一步便能落到实地,可若是走歪了,一步也能踏入深渊。
用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