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林中采了些野果。一路下来,倒是也看到了几只野兔,只可惜他现在的这具身体实在是有些孱弱,又失了不少血,走多几步便气喘吁吁,手边又没有工具,根本抓不到兔子。他抱着一捧野果向回走,还没走到山洞口,便见一袭黑衣正跌跌撞撞地向这边走过来。
魏长风连忙疾步走过去,手里抱着野果,又没办法搀扶逐影,只能焦灼道:“别跑!你慢点!”
逐影闻言愣了一愣,魏长风已然赶到了他的面前。
逐影的脸色还是不好。眼底的青黑虽然散了,可面色却比昨夜还要苍白。不知怎么,他面上虽然绷得紧紧的,一副不动声色的模样,可眼睛里却透出一丝慌张来,看着就像是个不知所措的小动物,竟还有点可爱。
魏长风不由放软了语调:“你怎么出来了?昨夜我给你包扎伤口,见你伤得很重。你还是不要乱跑,多歇一歇才好。”
逐影一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魏长风,像是想要从他脸上盯出个洞。然后,他身子晃了一晃,向旁侧踉跄了两步,勉强扶住了身边的树干,才没倒下去。
魏长风吓了一跳,也顾不上自己的粮食了,将手里的野果向地上一扔,便上前去扶住了逐影。却没想到,他的手刚碰到逐影,逐影就像是被烫到了似的,猛地躲开,继而“咚”地一声,狠狠跪了下去。
魏长风眉间一跳。
这里虽然是泥土地,可树林之中树木盘生,树根在地下扎根极深,将泥土紧紧箍在一起,十分紧实。依照逐影的这种跪法,一膝盖砸下去,估摸着就要起一块淤青。
“快起来!”魏长风看着都替他疼,上前一步去拉逐影。可逐影铁了心似的跪在地下,不但不肯起身,还一脑袋撞在了地上,磕了个头破血流的响头。
“属下护主不利,待回城之后,愿受严惩!”
逐影看着身材瘦削,却不知是有什么特别的下跪本事,魏长风怎么拉他都拉不起来。他眼神一扫,便眼尖地发现逐影腰侧的衣服又深了一块,大概是方才动作太大,又挣开了伤口,渗出了血。
魏长风心中长叹一声——封建社会果真荼毒人!
他心思一转,便改变了战略。既然来软的这小东西不肯听话,那就来硬的!魏长风板起脸来,故作不满道:“我让你站起来。怎么,我的吩咐,你不肯听么?”
逐影倏然抬头,眼神更加惶恐了。二话不说,立刻站了起来。
他站起身来,身子立刻又是一晃。这次魏长风早有准备,手臂一伸,便将逐影捞进了怀里。
“这就对了。以后我不说跪,你便不许私自下跪,否则,便是抗命。”
魏长风一面说,一面伸手在他腰侧摸了摸,果然是一手的温热湿润。所幸魏长风在警队里学过包扎,包扎手法十分娴熟科学,虽然逐影折腾了一通,但出血也不算太多,估计歇一会儿就能止住了。
他扶着逐影,便没有手去抱野果。想了想,将地上的野果逐个捡起来,一股脑交在了逐影手里:“你抱着果子,我扶着你。”
逐影脸上又是惊慌,又是迷茫,双膝一软,眼看又要往下跪。可跪到一半,忽然又想起来方才魏长风的吩咐,又不敢跪了,只好又站直了,呆呆看着魏长风。
像个呆头呆脑的小白兔。
魏长风也不多说,扶着他慢慢向山洞口走。虽说是扶着,可逐影根本不敢将身体的重量交到魏长风手里,整个人绷得死紧,像是连沾都不敢沾到魏长风。两人就用这种十分紧绷又奇怪的姿势,一步一挪地回到了山洞。
山洞洞口很矮,得弯腰低头才能矮身进去。逐影腰侧的伤口太深,一弯腰大概是又牵动了伤口,呼吸顿时停顿了一瞬。
魏长风心细如发,立刻发现了,柔声问道:“伤口痛么?忍一忍,一会儿给你换药。”
逐影像是有些疑惑似的,扭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魏长风带着笑意转过头,他却立刻就移开了眼神。
进了山洞,逐影十分自觉地就要缩到角落里。魏长风却搀着他不肯放手,向地上唯一的一块干草铺出来的“床”一指,斩钉截铁道:“你躺那边去。”
逐影张了张嘴,像是条件反射就想要拒绝,可是看了魏长风一眼,又不敢说不了,乖乖走到干草旁边坐了下去。
坐到一个干草边。大概也就三五根草那么多。
魏长风:“……”
魏长风:“坐中间去。”
逐影就依言挪到中间坐好。他手里还捧着那一捧野果,宝贝似的抱在怀里没敢放下。发丝散乱了些许,有一缕长发自他脸颊侧边垂下来,挡住了他的眼角。那只眼睛里面的凛光便被遮住了一半,显得又温柔,又乖巧。
魏长风只觉心头重重一跳。怀里像是揣了个小兔子,一蹦一蹦地想要从他胸口跳出来。
“还抱着干什么?放下吧。”
逐影扭身将怀中的野果放在地上,动作轻巧得很,像是生怕将野果子碰坏了。魏长风不由轻轻一笑,觉得这小东西简直有无限的可爱。他蹲下身子,平视着逐影的眼睛,微微笑着道:“我摘了两种果子,一种表皮发青,可能有点酸,一种是红的,我猜应该甜。你喜欢哪一种?”
逐影敛下眼神,不敢直视魏长风。魏长风便又道:“喜欢什么,就先吃吧。”
逐影默默无语,从地上拾起一个青皮果子,默默啃了。他吃东西的时候也是细嚼慢咽,一小口一小口地咬,像是什么轻灵乖巧的小动物。魏长风心都软了,蹲在一边默默看他吃果子,都觉得是种奇妙的享受。
他啃完一个果子,便不再动作,过了片刻,又取来一个同方才一样的青皮果子,递给魏长风。
魏长风接过来,三两口便啃得只剩下一个核。这时候逐影已经在吃另一种红色野果,他便也乐呵呵地要伸手拿个一样的,却不料,逐影一伸手臂,竟挡住了他。
魏长风愣了愣,便见逐影拿起个青色的,递在了他的手里。
这……这小东西难道会护食?
魏长风心里一阵奇怪。他不拘小节惯了,也没当成回事,既然逐影要给他吃青色的,他便也照旧接过来,啃光了。
这厢逐影也吃净了红色野果。他等了一会儿,又伸手去拿了个红果子。却不是自己吃,而是递给了魏长风。
又不护食了?
魏长风不明就里,一边啃着果子一边盯着逐影看。逐影啃完了两个野果便不再动作,垂着眼帘默默坐在一边。山洞中十分安静,只有两人呼吸相闻。洞外的太阳已经高高升起,鸟雀啭鸣,树枝被清风吹得沙沙作响,在静谧中另有一种有声的宁静。
他在这里啃了半天果子,也不见逐影再动,便催道:“你怎么不动啦?自己拿着吃呀。”
逐影轻轻摇了摇头。
魏长风道:“方才不是吃得挺……”
他这句话没说完。电光石火间,他忽然明白了。
魏长风几乎是跳了起来,指着逐影道:“你……”
逐影疑惑地抬起头看向魏长风。
“你方才,不会是在为我试毒吧?!”
逐影神态自然地点了点头,就好像这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魏长风颓然坐了下来。
“以后不要这样了。”魏长风默然半晌,道:“我既然把果子抱回来了,就确认这种果子是没有毒的。你不必给我试毒,知道么?”
逐影道:“属下明白了。若殿下不能确认的时候,属下再试。”
魏长风一口气噎在胸口,顿时被呛住了。
“咳,咳咳!”
魏长风一咳嗽,便见逐影的眼神瞬间变了。逐影几乎是惊慌失措地扑了过来。
魏长风被呛得不轻,咳了半天才止住。逐影已经握着他一只手,将一股精纯的内力输了进去。
很暖,就好像他梦里感受到的那样。像是沉浸在温暖的泉水里,浑身上下的疲惫寒冷都被尽数驱散。
魏长风沉浸了一瞬,可是紧接着,他不经意间眼神一扫,便见逐影腰侧的血迹似乎又扩大了一块。
“躺回去!”魏长风立刻道。
逐影愣了愣。他输内力的那只手还没松开,人先慢慢挪了回去。那股暖意慢慢变得纤细,然后,逐影的手轻轻松开了。
魏长风紧皱着眉,三两下脱下了逐影的上衣,见他腰侧伤口果然挣裂了,正沿着包扎的白布扩散渗透出来。
“可能有点痛,你忍一忍。”
这里没有针线可以缝合,逐影腰间的伤口又太深,他包扎时便将绷带扎得很紧。这会儿一圈圈将绷带取下来,难免会有布料和伤口黏连在一起。魏长风手上动作虽快,行动间却十分温柔,碰到黏连的地方一点一点撕,还不时抬头问逐影“痛不痛”。而逐影只知道抬着头呆呆地看着他,自己的伤口,却没看上哪怕一眼。
逐影心里糊涂极了。
他做魏长风的影卫已经有三个年头。这个主子虽然不是个暴虐嗜杀之人,可对下属也绝对算不上客气。话说回来,魏长风身为云溪城的大殿下,身份何等尊贵,本来也没道理要对他们这种泥里头滚出来的影卫客气。
可是现在……
昨夜看来,殿下的记忆似乎有损。依照现在的情形,似乎连性情都一并大变。莫不是殿下逃亡的时候摔到了头,摔糊涂了不成?
怪不得殿下昨日里说要他换一身衣服……他在殿下身边,还害殿下伤成这样,根本就是罪无可恕,这身贴身影卫的衣服,确实是不配再穿了。殿下还肯留他一命,已然是大大的恩慈了。
魏长风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手上动作利索得很,没一会儿已经给逐影拆下了昨日的“绷带”,又掏出药瓶来,想要给逐影的伤口上撒药粉。却不想他手刚刚一动,逐影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腕。
魏长风抬头看过去,只见逐影满脸的震惊,眼睛紧紧盯着他手里的药瓶。
“怎么了?”魏长风柔声问道。
逐影道:“属下……昨夜难道是用了这种药?”
魏长风还以为自己用错了药,吓了一跳:“这难道不是伤药?!”
逐影道:“是伤药。”
魏长风提起的心这才放下,长长松了口气。
逐影接着道:“殿下……这瓶灵药分量不多,是要留给殿下用的。”
言下之意,便是他自己不配用药,放任他自生自灭就好。
魏长风闻言一愣。继而心尖一颤,忽然有些生气。
“你见过我身上的伤口,理应知道,我伤得并不重。”魏长风压着声音,可语调中仍是含着些山雨欲来的低沉:“我不用药,过个三五日自然就会好。你不用药,却是可能要落下毛病的!”
逐影再自然不过地道:“殿下身份尊贵,属下却只是个影卫。这等灵药,自然是要用在殿下身上的。”想了想,又补充道:“属下早就伤习惯了。”
魏长风方才的那一点点脾气,顷刻之间便消散了。他心里能装得下的,只剩了满满的心疼。
伤习惯了?什么叫伤习惯了?
这世上,哪里有人是会习惯受伤的?
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