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再说这种话了。”魏长风低下头给逐影上药,语气虽硬,手底下的动作却是温柔已极。有一阵清风自山洞外面吹拂进来,撩起魏长风松松散着的长发。
逐影呆呆看着他。
魏长风垂着头给逐影上药,头发发梢便被风吹起,扫过逐影胸口。逐影觉得有一点点痒——殿下的发梢扫过自己胸口,和殿下的手指触在自己的伤口上,都有一点点痒。
魏长风将缚在逐影伤口的布条慢慢解下来,发现他腰侧的伤口经过一夜,竟然已经好了不少。他原本是个特警,自己受过伤,也见过队友受伤,可即便是医疗条件优越的二十一世纪,这么严重的伤势,也不可能一夜之间便恢复得这么好。
“你的伤……”魏长风有些奇怪,喃喃道:“恢复得好快。”
逐影垂着眼不敢看魏长风,低声道:“影门当中有办法,能提升伤口的恢复速度。属下是您的影卫,自然也是习过这些办法的。”
魏长风道:“影卫?”
逐影闻言怔了一怔,慢慢抬起头来。
昨夜里,他见殿下似乎是糊涂了,心头大骇,一时心神失守,昏了过去。今早醒来,山洞中又不见殿下的人影,他简直吓坏了,寻出去,却见殿下行为正常,做起事情来井井有条,便以为昨夜定是殿下刚刚从昏迷中醒转,一时没能回神。
现在想来,没能回神的,大概是他自己。
眼前这个“殿下”,分明和从前的殿下大不一样了。从前的殿下何时会对他们这种低贱的影卫如此和颜悦色?他心中一阵惊颤——殿下,莫不是失了忆?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猜测,魏长风紧接着便问道:“影卫,是侍卫的意思么?”
逐影脸上的血色霎时间便褪尽了。
魏长风等了一会儿,不见逐影答话,便仰起头来看了一眼逐影,见逐影满眼都是惊惶,呆呆看着他,便安慰道:“你不要怕。我可能是摔着头了,一时间好像很多东西都想不起来。你给我讲一讲,我看看能不能回忆起什么。”
逐影忽然翻身滚下了干草堆。魏长风吓了一跳,险些将手中的药瓶砸在地上,却见逐影轻轻巧巧地伸手一托,便托稳了药瓶。
逐影滚下草堆,立刻跪了下去。
他身上的伤口还未好全,又没了布条绑缚止血,这一番动作之下,血已经流了半身。他却像是觉不出疼似的,一头又磕了下去:“属下护主不利,万死难赎!”
魏长风捏着药瓶,又是无奈,又是生气,又是心焦,又是心疼,一时间百感交集。他静静盯着那具跪在地上的身子——肩宽腰细,浑身都是细长的肌肉,一看便可知平素里必定轻灵矫健。可就是这么一个姿容卓绝的人,偏偏就要自轻自贱,以他二十一世纪受到的人人平等的教育来看,当真是——
唉……当真是可怜。让人心疼得要命的可怜。
逐影跪在那里,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虚弱,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他的肌肉流线十分漂亮,人却有些过分消瘦,看起来颇有几分病中美人的意味。魏长风忽然就生不起气来了,轻轻叹了口气,心道,真是拿这小东西没办法。
他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好脾气,不厌其烦地又躬下身,将逐影扶了起来,又扶回草垫之上坐好。逐影伤口中的血还在向外流,他干脆托着药瓶,直接将剩下的半瓶药都倒在了逐影腰侧。
药粉刚洒下去,逐影的身子便是一抖。魏长风以为他是疼的,立刻温声哄他:“疼吗?忍一忍,马上就会好了。”
逐影立刻绷紧了身子,不再抖了。他近乎哀求一般开口道:“殿下,您别这样……”
嗯?
魏长风心中一阵奇怪:我也没干什么不该干的事情啊?难道是这个时代有什么特别的规矩?
“怎么了?”
逐影喏喏道:“殿下,您身上还有伤,别把药都用在属下身上。属下不用药也没什么关系的。”
魏长风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道:“没什么关系?你昨夜可是一头栽在我身上,直接晕过去了。这也没关系么?”
逐影的身子顿时一僵,继而腰一挺便要起身。魏长风早防着他这一手,一把将他压了回去:“有什么话,就这么坐着说!不要跪来跪去的,我不喜欢你跪我。”
逐影听到“不喜欢你跪我”,神色顿时黯淡下去。他心中一阵绝望,默默地想:殿下果真是嫌我没用,不想要我了。
魏长风见他低着头不再说话,还以为他终于学乖了,满意道:“这样就对了,乖乖的多好。”
他又从贴身的中衣上撕下了一截布条,给逐影裹伤。也不知逐影在想什么,竟不知道疼似的,只呆呆低着头。魏长风一抬头便能看见逐影低眉顺眼的模样,他下颌的流线十分流畅,即便是低着头看不到脸,也依旧掩不住面容的俊俏。魏长风恶劣地想:“这小东西真是生不逢时,若是生在了二十一世纪,一定能当个小鲜肉,身后的小粉丝排队都能排出两条街!”
裹紧了伤口,魏长风便也席地而坐,就坐在逐影的对面。他低低咳了一声清清嗓子,而后正色问道:“我有事情想要问你——逐影,看着我。”
逐影抬头望向他,眼睛里像是蒙着一层雾,仿佛含着难以言说的愧疚。
魏长风心中又是一跳,心道:“他若是用这种眼神盯着我,就是让我摘天上的月亮,我也愿意上天去给他摘下来。”
他让人家抬眼看着他,可一见逐影的眼神,他却又先受不住了,眼神四下乱飘,就是不敢面对逐影。他就这么飘着眼神,问道:“我叫什么名字?是什么人?听你叫我殿下,难道我是个王子不成?”
逐影道:“殿下名讳为魏长风,是云溪城的大殿下。”
魏长风一挑眉毛,暗暗想道:怪不得是我穿越到这位殿下的身上。他也叫魏长风,我也叫魏长风,看来冥冥之中,我们两人果然有说不尽的缘分。
他又问道:“云溪城是个什么地方?”
两人坐在这里说了半天,魏长风终于搞明白了自己是谁,而今所处的世界是个怎么样的世界。当今天下已经实现了大一统,国号为昌。两代之前,他的爷爷便是云溪城的城主,那时候天下群雄割据,乱得很,始皇帝征战之时,不幸落过难。而他的爷爷,便是因为那时候曾帮过始皇帝一把,始皇帝便一直都念着魏家的好,许了他一个藩王。
说是“藩王”,其实云溪城不用缴纳税赋,又完全自治,就跟一个小小的国家差不了多少。而这个魏长风,便是这一任城主的长子,云溪城的大殿下。
只可惜,他这个长子虽是长子,却是庶出的。亲母早亡,自己又不争气,文不成武不就,在他嫡出的二弟面前,完全就是个小透明。
……逐影继续道:“这一次城主带诸位殿下出府祭天,路上却遇见了刺客。城主和二殿下三公主,已经……已经遇难了……”
魏长风一愣,继而心中不由一阵轻松:没有亲爹,也没有亲妈。这下能看出他换了个芯子的,只怕也找不出几个了。
他心情大好,面上却不动声色,又问道:“那我还有几个弟兄姊妹?”
逐影恭谨道:“没有了。”
哦,没有了。
——没有了?!
魏长风呆住了:没有弟兄姊妹,那这座云溪城,岂不是就只能由他来继承?
他刚刚穿越过来,就要当城主了?!
逐影显然误会了他的怔忪,面上神色一黯,道:“殿下节哀。”一句话说完,忽然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一声。
魏长风闻声定睛一看——不知何时,逐影脸上已经烧起了两团红晕。他用手背试了试逐影的额头——好烫。
魏长风这才意识到,逐影眼睛里好像蒙了一层雾,原来是因为烧起来了!
他神色顿时一凛。逐影身上有伤,这会儿发烧,如果是因为伤口发炎,那可就糟了。不过他方才给逐影换药,并不见逐影伤口有什么不妥帖之处,也说不准只是因为着凉。
逐影低头轻轻咳了一声,复又抬起头来,便见魏长风脸色一阵一阵地变换,眉头紧皱地盯着自己。他心中惴惴,不知发生了何事,下一刻,殿下便忽然靠上来,用自己冰凉的额头抵住了自己的额头。
“!”
逐影呆住了。下一刻,魏长风退后一点,可两人仍是紧紧挨着。逐影都能感觉到魏长风身上的体温。
魏长风皱着眉头问道:“你伤口痛不痛?有没有什么特别难受的感觉?”
他怔怔摇了摇头。
魏长风眉头皱得更紧了,满脸焦灼,又问:“能吃下东西么?”还不等他回答,便道:“吃不下也要吃。”
说着,竟亲自去取了个果子,递到他的嘴边。他吓呆了,咬也不是不咬也不是,只能大睁着两只眼睛看着魏长风。
魏长风见他不肯吃,又问:“吃不下?”接着,便喃喃自语道:“这可不行。这……蛋白质也不够啊。”
他没听懂,却见魏长风长身而起。魏长风逆光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山洞洞口吹进来的微风自魏长风身后撩起他的长发,恍惚中如仙人驾临。
魏长风道:“这样,你乖乖躺着,我出去给你打只兔子。”
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