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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夜,H市郊外盘山公路。

曲折的公路上引擎轰鸣,强光灯把漆黑的山谷石壁照得犹如白昼,另一侧是陡峭的悬崖。

一辆黑色商务车在暴雨中失控地飞速行驶!身后的警车红蓝警灯闪烁,急促的翁鸣声响彻夜色。

“报告指挥中心!救援队拦车失败,前方是悬崖!已经来不及阻止了!请准备医疗抢救!”

随着警车内对讲机的声音落下,前方的商务车轰然向断崖冲去——

商务车内。

驾驶位上的人脸色惨白,汗水浸湿了白衬衫,他眉眼间依旧能看出清隽冷戾的影子,可当下他眸子猩红,握着方向盘的双手克制不住的发抖。

右侧车门在与石壁刮擦中已经弹开,暴雨夹杂着飓风灌入车内,副驾驶的邵闻濯一手抵着车门,一手拽着叶则伊的手臂,“阿则,抓紧我,别怕!跟着我一起从右侧车门跳下去!”

叶则伊泛白的双手紧紧抓着方向盘,眸底一片冰冷:“制动失控了……松开我吧!”

前方就是悬崖尽头,一旦松开方向盘,车子就会迅速脱离方向,巨大的离心足以让车内的人完全失去行动力,谁也活不了。

“不可能!阿则,听我的,听我的好不好!”邵闻濯几乎是在嘶吼,浑身汹涌的阴鸷几乎吞噬了这片空间,他青筋凸起的手臂紧紧抓住叶则伊的臂膀,将人往右侧车门拽。

叶则伊死抓着方向盘的十指骨节泛白,他扭头,冷淡的眼睛看向邵闻濯,那一瞬间他的神情反而平静了下来。

“邵闻濯。”

他喊了邵闻濯一声,嗓子里的血渍让声音听起来艰涩:“三年前你捡我回家,我欠你一句谢谢,今天就当还你了……”

邵闻濯心脏剧痛,即将失去什么的恐惧感令他快窒息了。

他踩在车门边沿,深黑的眸子偏执猩红,嗓音沙哑得几近失声:“我们回家再说,抓紧我的手!阿则,别松手,我们回家,我带你回家——”

叶则伊嘴角扯出一抹晦涩的笑,他强扯着身子靠近邵闻濯,抵抗着穿透进来的暴雨,轻轻在他嘴角落下一个吻,轻声说:“下辈子吧。”

邵闻濯蓦然一怔,身子倏然遭受到了来自对方的巨大推力,他青筋纵横的手掌霎时攥空——

巨大的惯性令他在地面上拖滚了数米,堪堪停在了峭壁边缘。

身上皮肉筋骨折断撕裂,腥热的血液从喉咙鼻腔贯出,但那一瞬间他仿佛感受不到痛觉,胡乱摸爬着滚向悬崖边沿!

恐惧感在他胸腔中疯狂撕扯,邵闻濯布满血丝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飞下断崖的车辆。

他什么也看不清,只觉得痛,从心脏肺腑到每一寸神经都在痛,痛得他喘不过气来,远处闪烁的照亮了他猩红欲裂的眸子,眼底尽是穿透灵魂的惊恐和错愕——

……

叶则伊飞速下沉,失重感令他无法睁开眼。

他脑海中的画面犹如一部倍速播放的电影,二十六年的人生顷刻之间化作了一场悲剧。

他性格孤僻乖戾,古怪又尖锐,没人喜欢他。

从小父亲嫌恶他,骂他是病秧子,是永远登不上台面的废物。

父亲带回来的私生子成了他的继兄,继兄处处对他打压践踏,用尽了手段,在外人眼里叶家从来只有一个叶大少爷,哪里还有他的容身之处。

他名义上的未婚夫,为了炒作,当着全网公开退婚,让他沦为笑柄。

后来他被邵闻濯捡回了家,看到对方拿出一纸婚约时,他以为他黑暗的人生终于要见光明了,没想到这只是另一场悲剧的开始。

邵闻濯不爱他,他只是邵闻濯的一颗棋子。

好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在死之前,他掀开眼皮看了邵闻濯最后一眼,就当是临死前向这场无疾而终的婚姻做最后的道别。

从此身死心灭,如果有来生,他绝不再重蹈覆辙……

——

“你还有心情睡觉!”

厚重的文件夹砸在耳畔发出啪的一声巨响!

叶则伊从混沌中醒过来,头昏脑涨,身子仿佛被抽干,虚弱无力,可常年来淤积在胸口的那股闷痛感似乎消失了。

他艰难地掀起眼皮,看到的是摇晃模糊的景象。

花白的墙壁,桌上堆积着文件尺子圆规和各类熟悉的图纸……

站在桌前的中年男人身材高大,身着肃穆的西服,胸口克制着起伏,面容暴怒,眼里尽是厌恶:“看看你计算的这份数据!还想做结构工程师,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我叶家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废物!”

叶则伊发现这是他的办公室。

他迟钝地回神,终于看清了桌前的两个男人。

“叶董您消消气,二少爷身体不好嘛,经常嗜睡,精神状态不比常人,出现差错也是难免的嘛。”

“今天是除夕夜,阖家团圆的日子,你们可千万不要伤了和气啊。”

说话的这人四十来岁的样子,是叶则伊手下的商业合约部主管汪乔,明面上替叶则伊说话,但字里行间都是鄙夷。

果然,叶正初听完这话立马火冒三丈,暴怒之下顺手抓起桌上的尺子就往叶则伊身上砸——

旁边的汪乔吓得往后缩,心想这病秧子又要遭罪了。

然而预想中废物儿子被父亲教训的场景并没有到来,叶则伊猛然起身,徒手抓住了挥下来的尺子!

这把设计建筑图纸用的尺子是钢尺,尺刃锋利坚硬,生生砸在了叶则伊的虎口和掌心。

叶则伊皮肤很白,可以说是毫无血色的苍白,即便室内空调温度开得很高,他依旧穿了一身不薄的白色高领毛衣,下巴浅浅地藏在领口,露出的半张脸瘦削而精致,眼底却一片淡薄。

纤瘦冷白的手掌轻微发着抖,指骨处因疼痛氤染开层层绯色。

汪乔看得一阵心惊肉跳,差点连呼吸都忘了。

叶正初也没料到他会忽然伸手,一时间愣在原地瞪直了眼睛。

叶则伊仿佛感受不到疼痛,神情依旧平静,眸子深处的灵魂却仿佛换了个人。

他从小性格孤僻怪异,加上身子病弱,不常接触人,从来都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漠然,但却从未像这般狠厉,浑身透着心惊胆战的戾气。

他猛然从叶正初手中抽出钢尺,随着「砰」的一声,钢尺砸在墙上打掉一层墙皮。

这忽如其来的激烈举动,让面前两人生生怔住了。

叶则伊瞥向散落在桌上的文件,不到三秒便收回了视线,眼底冰冷:“可怜您从业半辈子,竟然看不出纂改承重系数这种三岁小儿的伎俩,真够失败的。”

叶正初一愣:“你说什么?!”

“工程数据支撑的是国计民生,有人却拿它当生意场勾心斗角的刀枪利器,您不觉得可悲么?”叶则伊冷笑:“这个项目我不会再染指,我嫌它恶心。”

对面两人瞪大眼睛,一脸难以置信。

他从椅背上拎起外套往外走,语气嫌恶:“差点忘了,今天是除夕夜,好在我母亲死得早,否则看到今晚您跟那对母子苟且偷乐,一定会觉得晦气。”

叶正初没料到一向伏低卑贱的叶则伊,会忽然像变了个人,竟敢说出这种粗鄙忤逆的话,一时间无比愕然。

他怒目瞪着空荡的办公室,气得差点七窍冒烟:“翅膀硬了是不是?敢跟我叫板了!滚!给我滚!有种你就别回来!”

汪乔好一会儿没反应,等回过神时陡然一身冷汗,眼睛死死盯着桌上的数据文件。

建筑行业里,结构工程师负责计算保证建筑整体的安全性。

需要去计算每一个建筑结构的受力情况刚度强度,稳定性等等非常庞大的数据体系,而承重系数只是其中很隐匿的一环,它的取值是在一定范围内的,并不是精确数,稍微在上边改动毫厘,加上后面的计算推进,很难轻易定位到破绽。

叶则伊在这方面确实很敏锐,但这个警觉程度确实令他吃了一惊。

他脸色发白:“叶叶董,那现在该怎么办?”

“还愣着干什么!是谁动的手脚?赶紧给我去查!”

“是是是,那这项工程谁接手呢?”

“你们整个公司全都是吃闲饭的吗?没了叶则伊活不了?!”

汪乔瞬间苦不堪言,这个项目的关键数据都是叶则伊计算的,离了他还真不行,但他这会只能先硬着头皮嗯嗯点头。

——

除夕夜,街道上大雪纷扬。

叶则伊刚才所在的是叶氏达科集团的子公司。

这里位处城市边缘,纵横着无数老旧的街道,路灯相比市中心要昏暗很多,这是他母亲生前留给他的唯一资产,除了他,没人愿意驻守这个偏僻的破公司。

他大学毕业后继任了子公司的总经理,可惜这时公司里剩下的已经全是他继兄的耳目,他根本没有实权。

叶则伊恍惚地走在街道上,任由雪花染白了头。

他目光落在虚空处,走着走着,嘴角忽然扯出一抹讥讽的笑。

讥笑命运弄人,让他平白又重活了一次,竟然回到了三年前。

这个时候的他,才二十三岁。

他的职业生涯还没被构陷,公司还没被集团合并,他还没跟邵闻濯结婚。

叶则伊仰头看着夜空中纷扬的大雪,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他肤色苍白如瓷,长长的睫毛沾着雪渍,水雾缭绕的眼底盛着古怪的沉静,那种脆弱中带着阴戾的模样漂亮得令人心惊肉跳。

上一世他从未这样酣畅地感受过空气灌入肺腑的滋味。

天生哮喘和间质性肺炎等各类慢性阻塞性肺病,占据了他整个短暂的人生,因为工作性质,常年来回于工地厂房等粉尘漫天的环境,疾病一直以来都没有得到良好的控制。

所有人提起他都是用「那个病秧子」指代。

没想到重来一世,竟然给了他一幅还算健朗的体格。

他想,既然如此,那这一世,就换种方式活吧。

雪越下越大。

今天是除夕夜,万家灯火……

平日车水马龙的街道冷清了许多,他拿出手机准备打车回自己的公寓。

大概是这两日在办公室忙昏了头,没进食没休息,这会儿他胃里难受得紧,额间也开始发虚汗,很快就受不住地蹲了下来。

头昏脑涨加上胃绞痛,眼前开始模糊,他想站起身,却像被抽干了力气般骤然倒了下去——

彼时北风卷地,除夕夜的鞭炮声响彻雪夜。

一抹强烈的灯光划破暗色,一辆黑色轿车穿破风雪疾驰而来,在雪地里来了个刺耳的急刹!

男人从车上下来,身着一袭黑色大衣,他把手里的黑伞扔到一旁,一把将叶则伊捞起来揽进怀里,胸口不可控地起伏:“阿则。”

邵闻濯眸低晦涩,将冷质感的黑皮手套从腕骨褪到手心,他修长苍白的指尖摩挲着怀里人的脸颊,有种难以言喻的种瑰丽绮靡,眼里尽是异常的偏执和思念:“阿则……我终于找到你了,我带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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