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缀锦阁门口。
柳潮并未同往日一样进包厢等候,反而是将马车停在门口,见我到了地方才从马车上跳下来。
我对他这大摇大摆堵路的行为_gan到无奈:“你直接在_F_间里等我便是了。”
“这样岂不是更能体现我的诚意么?”柳潮笑嘻嘻地回答。
我听惯了柳潮类似的话,也并未在意。倒是在二人踏上楼梯时,柳潮忽然转过身来。
他拦住正yu上楼的我,神情严肃地对我说了句:“你今天可不许提起什么上辈子下辈子的东西,我听了便难受。”
瞧柳潮那副告诫的模样,活像是我拖着刀枪要上战场,于是临行前他须得拽着我袍子一番叮嘱。
我虽觉得他这番话说得莫名其妙,但依旧点头答应了。毕竟我同柳潮几次争吵都是因着我提起了上辈子的事情,我现在知晓了,自然不会去碰他身边这颗一点就炸的炮仗,_geng本不需特地告诫。
一进包厢里坐下,我便忍不住冷哼了一声。我们所在的包厢,是缀锦阁上好的几处tao间之一,尽管在平日也需要提前预定。所以柳潮是早早订好了地方,昨天上演的那一出,定然是他不相信我会赴约,才坐着马车将堵路作请帖的。
柳潮听见我冷哼,四处打量一番后狐疑道:“怎么了?”
“没什么*”我摇了摇头。
待随从一一退下,柳潮看向我。
他几乎未给我喘气的机会,直截了当地问道:“若我猜得不错,你与沈远之已成就了好事吧?”
我被柳潮说得脸红,低声道:“什么叫成就了好事*”
柳潮反问道:“难道不是么?你们最近黏在一处,沈远之定然是说向你诉说了心声。难不成你还会拒绝他?”
按柳潮的x子,我若遮遮掩掩他只会更难受,于是我坦言:“远之的确说了*我*我也未拒绝。”
“那我呢?”柳潮眼眶瞬间变红了,连说话也变得一字一顿,字字都重落在心口,激起一片颤抖的灰。
他红着眼睛问我:“你答应他的时候,有想过我吗?”
还不待我回答,他又嘲道:“我知道了,你定然是听完他的话,便欢欢喜喜地答应了。哪里像对着我,你甚至一开始都不相信我是真心喜欢你。就我是不值得的。”
看着柳潮发红的眼眶,我像被无数把针在心口扎出了细密的小孔。那些针起初是不会让人流血的,然后随着心头的跃动,它们便一点点潜入,然后埋伏进血r里,趁机刺破那些匿于其中的过往和隐秘心思。
我想站起来,走到他跟前去安慰他。我想告诉他自己早便知道了早便信了。我想说你值得,千万般的好都值得,是我当不起那个“好”字。
可是我*我那日已经答应了沈邈,如今已不能再予柳潮什么承诺。不论我说再多都只是愈发伤人的空谈。
我狠下心,将自己私下排演了数次的话撕扯出来。
我对柳潮说:“子澜,这从不是你的问题。只是我*”
柳潮打断道:“只是你更喜欢沈邈,。可为什么呢?是我先来到你身边的,那些话也是我先讲的,为什么不是我呢?凭什么是我被拒绝呢?”
我纵然因柳潮而神思昏昏,也本能觉得这话哪里不对,但我答应过柳潮绝不提前世。于是我偷偷观察了一下柳潮的脸色,半低着头小心道:“这*这也并非是先来后到的问题,而是*”
我也不知道如何能同柳潮讲清楚,情急之下打了个极不He适的比方:“*而是难以言说难以预料的。就像你起先不是*不是也心慕远之么,后来又*”
我讲道一半便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抬眼一看,柳潮甚至气得面色发红。
“闭zhui!”他愤怒地吼道:“你不想同我认真讲便罢了,怎么还说些神神叨叨的话来敷衍我!”
虽不知这话何处竟神神叨叨了,但我也晓得自己说错了话,乖乖道歉,眼巴巴等着柳潮平息怒火。
柳潮红着脸缓了许久,复又站了起来。他在我面前站定,声音清晰传入我耳中。
他问:“那你告诉我,你是真的想拒绝我,还是为了沈远之才拒绝我的?”
我心中陡然生出一gu惶惑:“这*这是何意?”
“意思是抛开沈远之不谈,你心里到底有没有留给我的空地。”柳潮探身过来,“意思是我这样亲你一下,你究竟有没有_gan觉?”
话毕,他用唇在我耳朵边碰了碰。
热气裹挟着战栗_gan袭来,我下意识地捂住了被亲的那只耳朵,还恍惚听到了一阵细微的声响。
慌乱之中的我不禁问道:“什么声音?”
柳潮烦躁道:“哪里有什么声音,你不要逃避问题,快回答我。”
我_gan觉到自己耳朵尖发红,脸也烧起来,那已经侵入脉络里的战栗_gan似断弦离柱般,在半空响开一声撕裂般的心音。
那声音不美,却来得太清楚,清楚得我无法忽视其中犹带着回响的悸动。我不知道是该说出来,还是为了处理好局面而掩埋它。
犹豫间,柳潮已然看出了我的心思。
他恳求道:“你就告诉我,好不好?不论你我结果如何,能听到一句你也是曾动过心的,我就知足了。”
我看着柳潮的眼睛,那双眼睛还带着*意,似辨不出shen浅的水域。我试探x地伸出脚,却踩不到底,猝不及防地摔落Jin_qu。
像是受了蛊惑一般,我听见自己被湖水浸*的声音——
“我*我动过心的。”
柳潮长舒了一口气:“那便足够了。”
柳潮此话一毕,那gu从踏上缀锦阁楼梯起便摇曳着的怪异_gan突然掀开面纱,显现出狰狞的面目来。
我猛地看向柳潮,后者被我盯得一愣。我回想到上楼时的要求往日从未订过的_F_间,还有提起沈邈时柳潮明显激动的神情。
许许多多不同往常的东西,B得一个荒谬而可怕的念头慢慢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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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大型作死现场(对谁而言都是
45.
我不敢置信地看向柳潮,问道:“是不是另有人在这间_F_里?”
柳潮倒是将疑惑神情扮演得极好:“A?我与你讲私密事,怎会让他人听见?”
本来在柳潮回答前,一切都只是猜测,我也希望自己心里升起的那个念头只能永远作个荒谬的念头。但柳潮一开口,我便从他的表情看了出来,一时间心沉入了谷底。
我对着_F_间的间隔处颤声道:“远之*是*是你吗?”
柳潮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然后干笑道:“祖宗,你说什么玩笑话呢?”
我没有信旁边费力掩饰真相的柳潮,狠狠看了他一眼,后者毫无底气地闭zhui焉了。我便再次唤了沈邈的字,且不由自主地往nei间走去。
虽然在看到柳潮面色的那一刻,我便确定了沈邈在此,但在亲眼见到沈邈从nei间缓缓走出时,一gu寒气仍然不受控制地从后背升起,猛地冲向四肢,遍体生凉。
沈邈在我面前站定后看着我,面上神情难分明。
方才我对柳潮说的那句话在_F_梁上鬼鬼祟祟地绕了个弯,遂又在人耳边飘*。于是我不愿再去看沈邈的神色,偏过头去与他错开了视线。
我本以为自己同柳潮的对话让沈邈听了去,心中满是惶恐与愧疚,然则并非如此。在沈邈出现的那一刻,比起这些游*不定的心思被戳破的惶恐以及愧疚,更多的是如鲠在喉的难受。
我其实都不大因柳潮难受,倒不是我不在意他,而是这些年被哄来骗去惯了。到这样的关头,柳潮不算计算计反倒是罕见事。虽然这法子损得我措手不及。
真正使我难受的,是我终于意识到了一个横亘在我与沈邈之间,自上辈子起便存在的问题。
我不懂,为何沈邈要应柳潮的约?我分明已经敞开心怀,想将一切事情讲与他听。为何他拒绝听我解释,反而要亲身一见才满意?
于是还不待沈邈开口,我问道:“远*远之,你是什么时候同子澜讲好要到这里来的?是在昨日见了我之后吗?”
若沈邈是先拒绝了我愿与他坦怀相谈的意向后再答应柳潮的,我可能会因为承受不住真相,从而直接开窗自二楼跳下,索x来个一了百了。
幸好事情并非如此。
沈邈似乎没想到我会先问他这般问题,但他还是回答道:“是与你谈话之前。小言,我本意*”
他娘的柳潮这个闹事j!他果然是预谋已久的!
听沈邈说他是先答应了柳潮,我心里好受了一些,不待沈邈开口又继续问:“远之,你既来了,必然是想知道我与子澜间的事情。可昨日我提到子澜时,愿意将一切都讲出来,为何你不愿听,反而选择了这样的方式呢?”
沈邈张了张zhui,不得言语。
今日种种变故让人的情绪激动起来,我似连弩般接连发j道:“是因为你不相信我,不信我会说真话么?”
沈邈似乎有苦衷,却不愿说出原因,只是一味向我道歉。
方才对柳潮说了那样的话,我并不觉得自己担得起沈邈的道歉有资格向谁发脾气。可我实在不知道在此般情景下如何面对这二人,偏过身去无意义地望那小几上放的瓷瓶。
沈邈见状走到我身前,牢牢地拉住我的手,眼中的神态使人恨不得缴械投降。
然后他急道:“小言,我信你,更在意你。”
以前沈邈不仅会作文章,更能言善辩。我呢,我则是不会说话开口能将人气个半死的那一类。然后听到沈邈这样讲,我却真切_gan受到了从前旁人被我开口气死的滋味。
我没有甩开沈邈手,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问:“那刚才我与柳潮说的那些话,你都听见了吗?”
沈邈挣扎了片刻,承认道:“我的确听见了,可是小言,我并不*”
“你想说你不介意么?之前你也对我说自己不介意,可你依旧应了子澜的约来偷听,现在你又要说自己不介意吗?”我无师自通领会了沈邈想说的话,接道,“远之,你所说的不介意到底是真心话还是只作掩饰语?你将什么东西都憋在心里,我不知道你到底如何作想,不知你是欢喜还是生气,更不知你究竟怎样看我。我本以为,我们如今站得这样近,我便能懂得,可是我*”
话还未尽,我却讲不下去了。我想到上辈子自己厚着脸皮跟在沈邈身边的样子,除开那些点头之交间的客tao话,他从不理会我。我晓得自己不是个好人,还又蠢又贱,毁了他的前程。可是他依旧不理会我。
别提爱意,他连个“恨”字都不曾说起。其实他那时若说一声不,我最后或许也便狠下心来放手。
可是他也什么都不讲。
直到我将他将自己都拉扯着淹死在泥潭里,他什么都不说。
我知道这辈子和上辈子全然不同与沈邈无关,可是我依旧忍不住将情绪发泄在他身上。
我抽回自己被沈邈拉住的右手,没敢再看_F_间里的两个人,趁他们还未反应过来,转身走掉了。
才走到二楼的楼梯口,身后便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我晓得这是沈邈追上来了。
我也晓得今日分明是对不住他们二人,自己却胡乱发了一通脾气,还对着沈邈咄咄相问。
我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后转过身来,想朝沈邈笑了笑。可我zhui角像被寒风吹僵了一般,弯得很艰难。
我说:“远之,我*我现在乱得很,你让我缓一缓,好么?”
沈邈眼中满是忧虑,他将我一把抱住,但最后还是松开了。
沈邈说好。
得了沈邈这一个“好”字,我再也顾不得什么,用袖子猛擦了把眼睛,像被恶兽追咬着般往马车处逃。
走到马车上时,我又听见背后的脚步声。
我下意识擦了擦眼睛,回头看去,来人正是柳潮。
柳潮别别扭扭地看着我,小声道:“你愿意听我再说几句话么?”
我看着柳潮便心情复杂,那滋味活像是才从罐子里取出来的糖块沾了辣子,然后一咕噜滚进了酸梅堆。
见我不开口,柳潮又指了指马车:“若你赶着回府,我能与你同乘,在车上解释吗?”
我顾不得旁边站着许多侍从,口不择言地恨恨道:“与我同乘作什么?你与沈邈方才不是配He地极好吗,你们快快活活同乘去吧!”
46.
回府的这程路走地尤其久,还不待下马车我便后悔了。
也不知自己方才是哪里来的脸面与底气,对着沈邈与柳潮狂吠了一通。
毕竟不论是上辈子还是如今,都是我对不住沈邈。上辈子他理我也好,沉默也罢,归_geng结底都是我为了自己的yu念而用了那些不可恕的法子。这辈子*这辈子我好不容易同他互通心意后,却对柳潮动了不一般的心思,那心思更是入了他的耳。
一想到柳潮,我心不在焉地下了马车。若不是有人扶住,我怕是又得一脚踩空,从梯凳上掉下去摔个屁gu蹲儿开花。
在今日之前,我就思考过无数次,自己当真对柳潮动了心思么?现在我反倒觉得,在我长久地思考这个问题时,一切便渐渐显现出了答案。
沈邈于我,是打前世初见起便在心坎上的檀郎(1),相貌nei里皆是所钟。哪怕我没有投河后的奇遇,反而是站在桥头将孟婆汤尽数饮下,或许我依旧会在瞧见他时一脚踩滑,然后稀里糊涂地陷Jin_qu。
而柳潮*我最初从未把情爱之事与他扯上关联,只觉得是两个知_geng达地的人一路走了过来,ca科打诨着经历了许多。待人惊觉时,却已经neng不了身了。
柳潮的身影成了目及处不可或缺的一隅——我离不开他了。
我越想越痛苦,愈发觉得方才哪里轮得上我抖威风,正确的情况下,理应是柳潮与沈邈联手,将我抓起来暴打一顿,可能还得相携而去。
我心中有过无数次的慨叹,发了无数次的誓,说要对沈邈与柳潮好,莫使得他们二人伤心,到头来依旧是将事情搞得一团糟,惹得人更加难堪。
我摸了摸_F_间里狠狠一撞便能收获个头破血流的桌子,又发怂*回了手,心想明天还是偷来小厨_F_里的柴火荆条,乖乖背着爬过去请罪吧。
第二日,我正yu出门,柳潮却先来公主府了。
门_F_瞧见柳潮的车马停住便传人通报了,却迟迟不见柳潮的身影。
公主府纵是再大,从前门走进的我的院子也花费不了半个时辰吧。我甚至快以为,方才进来通报“柳家郎君来了”的人不过是我心急之下产生的幻想。
我忙喊来方才传话的侍从:“快去前门看看柳子澜为何还不进来?”
侍从匆忙跑了个来回,回复道道:“这*这柳公子还候在门外呢。”
我奇怪道:“A?让他等在外面做什么,你们怎不先将他请进来。”
侍从或许也觉得古怪,为难道:“小的请了柳公子,只是柳公子说要小的进来得了主子您的首肯才作数,柳公子还*”
竟是柳潮觉得我不愿意见他,怕自己擅自进来了会被赶出去,才不同往日般直接进门,反而像拜访公主府的生人一般,在门口等人通报。
的侍从还尽职尽责地补充道:“柳公子还*还说——主子您若是不愿见他,他便*便一屁gu坐死在大门口的石狮子底下。”
我zhui里便发苦,连忙让人将柳潮请进来,侍从刚转过身,我又将人叫住,自己动身去了门口。
一番折腾之后,我终于同柳潮见了面。
柳潮死气沉沉地坐在我对面,眼珠子不曾转动似的盯着我看。我们沉默地对视了半天,他又像顾忌着什么似的偏过了头去。
又一段时间的沉默后,我与他双双发声,异口同声道:“对不住。”
虽然两边恶声音都同那秋末快枯萎的蚊子一般微弱,但双方也都听到了。
柳潮睁大了眼,惊讶地看过来。
我提高了音量,道歉说:“我昨日走时不该那样吼你。”
想到方才柳潮候在公主府大门口的样子,我心里一酸,复又补充道:“更绝无不愿再见你的意思。”
柳潮缓了半天,才确证了这句话非是幻听。他便从那死气沉沉的状态里一下子恢复了过来,j神了许多,同刚才判若两人。
他摸着头不好意思道:“我*唉*我昨日那件事,也*也确实做得不地道。”
“可是*我虽然与远之通过气,扮了这一出,但我说的那些东西并不是事先排演来tao你话的。”柳潮认真道,“我说不论你我结果如何,能听到一句你动过心我便知足了,绝非虚言。”
我说:“我知道的,只是你以后千万别再瞒着我搞这么一出了”
柳潮“唔”了一声,然后又倾过身子来试探道:“你不会还是在很气吧。”
我心说你弄的这么一出着实搞得我两眼发黑,针对事情本身我还是挺难受的。
但我果断回答道:“我没有A。”
柳潮却坚定地认为我还在生气,思索了片刻后开口道:“你不要生气嘛。你是因为担心沈邈的想法而生气的吗?你*你真的不必为这事情过于担心,远之他*他不是喜欢你挺久的吗,我觉得他不像是会因此事便与你分道扬镳的样子。”
他沉痛道:“顶多是将我打一顿。”
柳潮说这几句话时语气怪怪的,既不像是单纯地揭开了醋坛子,可比起纯粹的劝慰又多了几分咬牙切齿。
说完后他看了看我,发了一会儿怔,仿佛在回忆些什么。
末了,我疑惑地看着他。他好像觉得自己这些话说得奇怪,拍了把桌子,自嘲道:“他娘的,我怎的觉着自己扮起红娘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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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鱼我一秒怂
东风暗拆(上)
1
沈邈与柳潮的关系着实奇怪,似生出一叶芭蕉未展,外人瞧它绿蜡翠脂,却不知君心犹卷,nei中所藏何事。
2
沈邈在青州时便于柳潮有书信往来,回京后二人亦多会面,可他们却算不得寻常意义上的友人。毕竟一个谈论诗书,一个赏红观绿,除去国子监的同窗之谊,他们应当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可若说沈邈与柳潮之间有什么超越朋友的情谊,也不尽然。或许他俩本该缠上一_geng红线,却被一剪子剪断,还齐齐缠绕上了同一个人。扯着红线乱转了多时,两人才冷不防撞了个对面,散落下藏掖在怀里的心思。
心思的显露是在缀锦楼的那次,三人同坐,气氛冷凝。
柳潮看得出虞嘉言的尴尬,毕竟这平常同自己争吵时生怕因声音不够而失了气势的小祖宗埋头吃茶啃点心,似那偷粮的耗子,却连耗子般“吱”一声都不敢。
柳潮与沈邈谈话,说起京中趣事官场逸闻,实则两人都分出大半心思给了坐在中间的虞嘉言。
见虞嘉言又拿起块五色酥放进zhui里,柳潮心中忍不住嘀咕——他怎么这般能吃?
缀锦阁的五色酥也真当得起一个“酥”字,人一口咬下去便发出了“咔嚓”的声音,虞嘉言*回了手,讪讪地往两旁偷瞥。
嗯*这样更似一只耗子了*柳潮暗想到。
柳潮又看了看沈邈,后者强忍着笑意,一副快要破功的稀奇模样。
柳潮的心被只无来由的手轻轻搔了一下,牵扯得肚里的坏水“咕噜噜”作响。他突然想将这只偷粮的耗子揪住尾巴倒提过来,摸一把那发鼓的因着羞愤连绒毛都在打颤的软肚子。
他更想晓得,沈邈见了这倒翻过来的软乎肚子,是否会失态地伸手过来也摸上一把。
于是柳潮开口说了句俏皮话,沈邈一如他所期待地笑出了声。
柳潮心中正得意,不料虞嘉言这蠢耗子急yu解释,竟将自己噎了个够呛。
柳潮想也未想,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拍虞嘉言的背,还没碰到虞嘉言的背,反倒先同沈邈指尖相触。
与沈邈初遇的时候,柳潮巴不得碰到沈邈的手,一试这白玉般的君子是否连指尖都是羊脂玉雕琢出来的。
而现在,柳潮无暇_gan受这截白玉温软或冷硬。他同沈邈抬头对视,然后飞快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他们各自从对方的眼里瞧出了同样的惊愕,惊愕里又包裹着如出一辙的心绪。
“完了...”柳潮想,“蠢耗子喜欢沈远之这么久,现在还给我来个两情相悦。我他娘的还能搞个屁A”
3
沈邈被柳潮眼中的惊愕刺得指尖发疼,想来对方眼中的自己也是同一副神情。
他从前便知晓,世间男儿大多爱的是贴花钿的nv郎,也有人好冠巾,他是一个,柳潮是一个。
后来柳潮不再围着自己打转,跑到虞嘉言身边去勾肩搭背的时候,沈邈想过柳潮是不是喜欢上了少年。可那些亲昵行为来得过分自然且不遮掩,若说是有那分桃断袖的yu念,便与沈邈以为的“发于情止于礼”大相径庭。再加上柳潮与虞嘉言打小便相识,沈邈又怀疑是自己做贼心虚,将正常关系都看作情爱。
直到缀锦阁的一番对视,沈邈才明白,他与柳潮的心思,其实是一样的。只不过比起自己的回避遮掩,柳潮将一颗心明晃晃地捧了出来。
将心思说与他人时,柳潮也更勇敢直白。
处理完谣言被收为公主府义子后,沈邈向柳潮道过谢。不论柳潮初衷如何,他将杜望打了一顿,到底是为了维护自己与公主府的声誉。
沈邈请柳潮进了缀锦阁的包厢,好巧不巧,此间_F_正是那日他们三人共坐的那处。
道完谢后,柳潮忽然道:“这间_F_正是那日我们同清行一起的地方吧?”
沈邈一听柳潮在此时突然提起虞嘉言,心中就隐隐有了预_gan。
只是他没有料到柳潮会开门见山地问道:“远之,你其实也对清行有_gan觉吧?”
沈邈看着柳潮的神态,不觉间想起了虞嘉言,竟觉得这二人渴求某样东西时的模样别无二致——都是小狗崽子般摇着尾巴打转,自以为别人未曾发觉,其实眼睛里画满了r骨头。
于是沈邈直接承认了:“自是如此。”
——当着柳潮的面,他竟是不畏惧将心中yu念讲出的。
还不待柳潮再问,沈邈已先发制人:“那子澜提及此事,又是为何。”
柳潮也没想到沈邈会在此时毫不犹豫地承认,反倒是自己愣了半晌,才道:“远之你其实已经知晓,又何必再问我。”
柳潮想同沈邈在话里打机锋,后者却并未给他这个机会,反倒是直直看过来,让他有种自投罗网的不妙_gan。
见那打对方个措手不及的算盘落空,柳潮只好道:“我也自然是喜欢他,想将他捧在手里作宝贝。”
柳潮顿了顿,又问道:“只是不知远之你,打算远远看着,还是也想将他抢入自己怀里揣着了?”
沈邈有些摸不着柳潮的意思,在他看来,若真要选一人同虞嘉言结为伴侣,柳潮怎么都占了胜算。柳潮与虞嘉言之间,有层旁人破不开的屏障。那是他如何费力都走不Jin_qu的。
但柳潮的语气不像是来示威的,到更像跑来同自己商量对策。
沈邈更加疑惑柳潮用意。“将他抢进怀里踹着”,这话柳潮能轻松说出,但于他而言却是重若千钧,压得自己轻易不敢言说。他不知道倘若对虞嘉言说出心思后会有怎样一番大变化,更害怕少年的拒绝。
但为探出柳潮真意,沈邈忍住心中苦涩,顺着柳潮的话道“荆山有玉,谁不想将之拥入怀呢”
“我明白了。”柳潮闻言信了,又对沈邈沉痛道,“远之,我同你相识四五年也有了不浅情谊,实在不想同你闹僵,更不愿因此缠着让清行为难。不如这样,既然你我皆有意,便各向清行表露一次心思,但看他抉择。若一方被拒绝了,便甘愿放手,可好”
柳潮的话音落下,在沈邈眼前化作一道逐渐拉开的裂缝。一脚踩下,或许会坠入shen渊将念想摔个粉碎,可若是不迈这一步,便再无走到对面的机会。
沈邈挣扎片刻,点头同意了。
东风暗拆(下)
1
柳潮远远地便瞥见了沈邈,他似风*里头颠簸的水手,好不容易瞧见前方陆地,也顾不得上面是否有鸱鸮虎狼,急急抛了锚停靠。
远处的沈邈也注意到了他们,向这边走来。唯有面前的虞嘉言浑然不觉,在洞外大摇大摆站着,发出一串假装生气的“吱吱”声。
见沈邈越走越近,柳潮心中忽得蹦出个大胆的念头。
左右不能比现在更坏了*他想。
于是柳潮立马渐渐换做了副泫然yu泣的神情,比那戏台子上唱鸳鸯分离的还要悲切一分。
柳潮痛声问:“可你不是喜欢沈邈吗?”
虞嘉言果然被这陡然一转的话题问得发蒙:“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柳潮继续扮道:“我知道了,原来你并不喜欢男子。”
虞嘉言果然被这陡然一转的话题问得发懵:“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柳潮继续扮演着伤心人:“我知道了,原来你并不喜欢男子。”
虞嘉言察觉到什么般转过头去,恰与沈邈视线相撞,后者脸色发沉,也不知是否将方才那段对话听进心里。
柳潮自然不认为沈邈会被这话长久骗住,自此不敢与虞嘉言表露心迹。
只是*柳潮溜走后一脚踢在马车上,惹得车夫随从惊惶相对。
*能拖得一时是一时吧。
2
但柳潮原先的计划远要比这来地干脆。
他本想着,若是虞嘉言当面拒绝了自己,这份莫名生出的心思便可就此打住,所以他才向沈邈提出了那样一个荒唐且幼稚的赌约。
“一人各说一次”*对着沈邈把这话讲出来时,柳潮都忍不住在心里自嘲*当这是拍卖行里抬价呢,需得一人一声地来。
但出乎柳潮的预料,沈邈竟然答应了
柳潮刚还在想莫不是老天爷发了仁心,要可怜可怜我这所求皆不得的儿郎,然那贼老天接着便一巴掌呼在这可怜儿郎的脸上。
他对着虞嘉言,将那些借由轻佻举动遮掩的心思说出,少年却只予他一个错愕惊疑的眼神作回应。
柳潮的一颗心被紧紧攥住,拧出苦涩的zhi水来,将那“就此打住”的计划侵蚀得不成样。
柳潮心里憋了一gu火,不甘地想:“他都不信老子喜欢他,老子凭什么要收手?”
偏生虞嘉言这不知死活的还要往火里扔两把干柴火。
打小跟在自己身边的小厮元宝被虞嘉言偷偷找了去,回来老老实实交代说:“这虞小侯爷要我随时注意着您的动向,尤其是您去找沈大人的时候。”
柳潮听后不满地哼哼——这作耗子的怎倒还管起别人食不食荤腥来了。
柳潮盯着元宝看了半天,计上心头。元宝被看得手脚发抖,以为自己应答错了要受大罪,却见自己公子对着自己招了招手——
“他让你传消息,你便传消息。只是这话,须按着我说的来。”
末了,柳潮又道:“你再备好帖子送去沈远之府上,说我请他去缀锦阁吃酒。”
柳潮心想小爷我不舒坦了,那谁也别想舒坦。
柳潮其实渐渐察觉出虞嘉言对自己的态度是摇摆的不定的,但这还不够。
他要让虞嘉言心里欠着他,再也踢不开他。
3
沈邈毫不犹豫地赴了柳潮的约。
缀锦阁里,柳潮转述着少年讲与自己的话,沉声道:“清行他拒绝了我,更坦言自己好nv子而非男儿。”
沈邈听后半信半疑,更让沈邈不解的是,按着柳潮的说法,眼前人应当是拉着自己倾诉苦闷借酒消愁的,可柳潮喝得不算多,却有意无意劝了自己数杯,颇有要把自己灌醉的意思。
沈邈意yu清楚柳潮所图,便将柳潮劝的酒尽数饮下,装作一般伤心样貌,醉醺醺地趴在桌上。
纵使没有这宦海周旋的四年,沈邈的酒量也极佳。可他平日里不好饮酒,更常被父亲在耳边念叨“人切忌一个贪字”,故而席间只浅酌。再加酒意容易上脸,不多时便是一抹飞红,众人都以为他不善饮酒。
柳潮也是其中之一,几番查探之后便以为沈邈醉得狠了。
然而出乎沈邈的意料,柳潮并未动作,甚至连半句试探也无,反而是静默片刻后起身走出了_F_间。
_F_间隔音本就不错,更兼沈邈略有些醉意,他只在_F_门关闭时隐约听见柳潮在吩咐什么,话里只有两个字听得清楚——“清行”。
又过了片刻,柳潮推门进来,其余便一概不知了。
待沈邈算着时间,yu装作醉意稍减起身来时,门被急急推开,杂乱的脚步声中夹带着虞嘉言愤怒的声音。
沈邈屏住呼xi,耐着x子等大夫随从来了又去,终于等到虞嘉言再次推门而入,坐在了自己身边,轻轻唤了声:“阿兄”。
杯盏里的残余化作一gu子稠重难散的醉意,在不大的_F_间里肆意撒欢,一不小心便沾在_yi角上,拉得人晕乎乎往下坠。
沈邈最初爱听虞嘉言软软地唤自己阿兄,后来又厌恶其中暗藏着的人伦礼数,现在毫无防备地被这个称呼划了一刀,刃上都是背德的罪恶的快_gan。
沈邈在nei心谴责自己,却忍不住趁着扮演出的醉意,行平日不敢行的亲昵举动,唤平日不能唤的称呼。
最后,虞嘉言竟一时neng力摔了个满怀。
少年靠在沈邈身上,久久不曾挪动,那些沈邈以为不曾有的却又一直希冀的爱意也顺势跌了进来。
然后沈邈伸出手,将其稳稳环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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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酒香难留。
沈邈以为经此一遭,自己与虞嘉言之间只隔着薄薄一层纸。于是马车上,坐在虞嘉言身边时,沈邈忍不住将薄纸轻轻撕开。
那尾在池塘里住了许多时日的小胖鱼,却急忙用尾巴打了个水花,往水shen处仓皇游去了。
沈邈坐在空**的马车上,片刻后关上了被少年打开的车窗。
他为什么拒绝我呢*沈邈对着被关闭的车窗想*他在顾忌些什么呢?
纵使后来虞嘉言同自己交换了情意,沈邈心中依旧悬着句无声的疑问。
这句疑问也不是自虞嘉言下车时平地生出,而是渐渐垒成的,一时半会儿难以拆解。
——于是疑问似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那时沈邈正在书_F_里作画,虞嘉言前些日子给自己画了幅小像,虽然虞嘉言画完后自己便嫌弃地将其称为鬼画符,但沈邈依旧小心收好,并打算回赠一副。
沈邈笔下多墨梅劲竹,从未画过人像。他想着虞嘉言的样子,却悬笔难描摹。
柳潮便是这个时候进来的。
沈邈与柳潮初见时交换姓字,柳潮便抱怨自己的名字起得随意。沈邈一开始颇以为柳潮此举交浅言shen。后来二人渐渐熟悉,沈邈倒觉得“潮”字挺配他。
——挟着水*横冲过来,把案边沙石搅乱才肯离去。
柳潮一来便表明了意图,扬言虽然虞嘉言看起来是同远之你在一起了,但实质上自己并未落败。
沈邈从柳潮恶狠狠里窥出些色厉nei荏的样子,不觉有些好笑。
沈邈道:“子澜,_gan情是两两契He之事,哪有胜负之称?”
柳潮一听沈邈这教书先生般的话就头大,闷声道:“那好,我换个说法,你以为自己同清行两两契He,殊不知我与他也是这般。”
沈邈心中猛地一颤,面上却笑道:“子澜,我不想伤你的心。只是清行已经拒绝了你,再说这些便无意义了。”
“说到底,远之你还是不相信清行也喜欢我。”柳潮犹不甘心,继续道,“我有个法子,就看远之你是打算将自己骗下去,还是把一切探个明白。”
沈邈耐心听罢,只觉得柳潮这法子荒唐幼稚,却直白得可怕。
柳潮又说了许多话。
最后他问道:“远之A,你难道真不想晓得,虞嘉言这个小闷葫芦背着你说的真话?”
沈邈看着柳潮,手指不断摩挲着桌案上的画纸。他不由自主地将那张分明还未染墨的纸翻了过去,恰好掀开了心底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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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烛无烟绿蜡干,芳心犹卷怯春寒。
一缄书札藏何事,会被东风暗拆看。
——钱珝
47.
听罢柳潮的碎碎念,我不禁问道:“喜欢很久了?你老实交代,你同沈邈是不是有什么东西瞒着我?不然你这次怎能轻易说动沈邈到缀锦阁来?”
柳潮连忙摇头以证清白:“绝无此事*”
我狐疑地盯着柳潮看,后者也不甘示弱地与我对视。然对视久了,他眼神里便偷偷溜出来一丝紧张。
我下结论道:“你从来都瞒不住我的。”
柳潮拿着些不着边际的话搪塞了几句,我却没被他胡乱应付过去,铁了心要晓得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便是死,也要死个明白吧!
柳潮见其不奏效,毫无底气地承认道:“那*那你听了就别生气了。”
天真无知的我答应了声:“好。”
柳潮便说自己有段时间常去找沈邈,在沈邈面前扮演作困于情爱而不得解neng的失意人——这后半句是他厚着脸皮说的原话。
我听了第一句就打断道:“稍等*你前些日子不是还毒誓说自己从不曾去找过远之吗?”
柳潮(以及我)的破脾气之一,不记打也不及痛。旱灾的时候他能抱着块晒裂了的黄土啃,叫你戳心窝子地疼,可天上的雨下了还不到一刻钟,他便要j神抖擞地接一杯,然后翻进你家院子里拿茶叶泡来喝了。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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