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无衣是被一抹直射眼睛的白光晃醒的。
他在一个极大的冰窟里,几番挣扎才勉强睁眼。
这是个全封闭的地方,不知光源在何处。大概金乌就坠在屋子顶上,否则他实在想不出到底是什么把每一面墙壁都照得直泛清光。
季无衣一手遮目,一手撑地,指尖无意间推动身旁物件,在坚硬厚实的冰地上发出短促的摩擦声响。
是一柄长剑。剑已出鞘,材质与他周围这些冰墙相似,晶莹透亮。剑鞘乌黑,沉如铁,身细而薄。
目光瞥到地面,似乎有许多刮痕,季无衣伸手摸了摸,果真并非光滑的触感,明显是有利器胡乱切割划破冰面后留下了诸多痕迹。他仔细辨认半晌,实在认不出刻的是什么,太杂乱了。
合上剑,季无衣适应了光线,攀着身后的冰柱缓缓起身。
冰窖内一览无余,除了他没有一样多余的东西,每面墙都碧透如新,干净到可以映照出这里的每个角落。
他背靠之地亦然。
季无衣转过去,将就着自己方才倚靠的地方看见墙面照出来的人。
离得近了,才发现墙壁上也有划痕。
自己的模样从划痕之间的缝隙中破碎地展现在他眼前。
冰面像被打烂的镜子,镜子里的人是二十岁左右的少年郎。英俊娴雅,白净瘦削,睫羽同身上那件玄袍一样乌黑,如此更衬得一头墨玉冠压髻的长发……
如霜雪白。
季无衣愣了愣,他竟是个少年白么?
看一眼,好奇怪。
再看一眼,还是很奇怪。
……多看几次,好像也挺顺眼。
罢,少年白就少年白,脸还是挺年轻的。
季无衣换了只拿剑的手,剑柄不小心碰到跟前墙壁,撞出条缝来。
难不成这有道门?
季无衣伸手一推,眼前墙壁分裂出约摸一人高宽的一块,顺着他指尖方向旋转而开。
在门前犹豫一瞬,他最终还是踏步进去。
门里门外是两个相差无几的地方,区别就是门外有个他,而门内,有个冰雕。
冰雕高出他许多,季无衣一踏进去,还离得有几丈远时,就将那东西看了个大概。
是一棵枯树,树梢栖着只巨大的鸟,鸟喙含枝,作闭目休憩的神态。
这冰坨子雕得栩栩如生,莫说枯树的纹路鸟尾的翎,连羽毛都一根一根刻画得非常细致。
季无衣在树枝下停脚,只能仰视那只垂首阖眸的鸟。
看得久了,就出了神,好像那鸟闭着眼也在看他似的。
等到指尖碰到冰凉的冰雕身上才被冻得一个激灵,霎时收手。
不碰不要紧,季无衣刚回神,便听到极微弱的一声响动。
循声看去,方才他指尖触到的地方,生了小小一根裂纹。
季无衣倒吸一口冷气。
咔。
裂纹生出了支脉。
咔咔。
支脉生出了支脉。
季无衣眼睁睁看着裂纹自他碰过的地方起,一路分散到每一根树枝末端,最后攀上鸟爪子,鸟翅,和那双紧闭的眸子上。
一息寂静,季无衣颅内响起一声悠远空灵的鸟鸣。而后冰雕如被破壳一般碎裂开来,树与鸟竟不是作伪,先前不过披了层冰打的外衣,厚得盖住了它们原身的颜色。
季无衣凝住了呼吸,看着树梢上通体火红的丹鸟,直至那对狭长的眸子慢慢睁开,他才看明白。
这是……
凤凰。
他片刻也挪不开眼睛,神鸟的双眸自睁开后便牢牢定格在他身上,一瞬也不曾转移。
似漆似胶,眸光如炽。
完了。
季无衣心道,他也是刚醒过来不久的人,天地还没得到出去看一遭,今日就要交待在这里给鸟当盘中餐。
太炽热了,这目光太炽热了。
季无衣觉得下一刻就要被它吞进肚子里。
果不其然,一声仰天长鸣过后,偌大的凤凰含着嘴里还没掉下去的短枝俯身直冲而来,将季无衣死死按在爪下。
他这才注意到,鸟嘴中根本不是树枝,而是一根簪子。手艺算不上精致,簪子一头正是一颗闭目的凤首。
一人一鸟足足对望了一盏茶的时间,就在季无衣实在撑不住酸涩想要眨眼的时候,那凤凰比他先一步动作了。
眼梢上挑的长眸一合一张,竟生生落下两滴红。
季无衣原本大脑空空,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此时也不知怎的,凭空就在心头想起了一句古话,叫凤凰泣血。
说是凤凰这种神鸟,从不落泪,若是哭泣,眼睛就只会流血。一只鸟一辈子也就那么一次,血泪流完,双眼就算报废了。
季无衣心里咯噔一声,都说吃什么补什么,一会儿这鸟应该先会先啄他的眼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