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军医冷笑两声:“他好过?祁连山雪里埋伏了七天,落下一身病。雁门关三支毒箭至今余毒未清,每次冲锋他哪回不是抵在最前头,哪回不是连命都不要血淋淋的从鬼门关爬出来的?殿下瞧他活蹦乱跳的,当真以为他没事?呵,也就是仗着年轻底子好就可劲儿造。”
魏渊脸色泛白,哑口无言。
宋军医冷冷道:“迟早要完。”
“宋军医!”魏渊愠怒。
宋军医脾气向来犟,硬着脖子道:“殿下生气也没用,老朽说的都是实话。眼下叶将军怒极攻心又郁结于心,两相下伤及心脉,一时半会儿也是养不回来了。”
魏渊指骨攥的发青,若不是看宋军医年纪大,他当真将一拳揍过去。
宋军医深深看了眼魏渊,道:“殿下,伤可以养,毒可以清,心中郁结随着时间也能散去。唯有一事,却也得问问你。”
“何事?”魏渊眉头紧锁道。
宋军医若有所思道:“却不知叶将军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喀的一声脆响,魏渊生生掰断了椅子扶手。
宋军医神色古怪,凝眉道:“若是无差,已是两月余的身孕。”
喀的又是一声脆响,另一只扶手也被魏渊给掰断了。
“为什么……芜若明明是……”
宋军医打断他:“明明是男人,为何能以身孕子?这有何奇,岐山安氏,西南黎氏,仫佬白氏,都是男人生子,算不得什么稀奇事。若往上寻叶家族谱,必是有过血脉牵扯。叶将军腹有胞宫,以身孕子,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魏渊心中惊涛骇浪般翻腾了一阵子,许久才稍稍平静下来:“那芜若他腹中孩子,可还好……”
宋军医见他这般反应,心下了然,道:“能好到哪去呢,他自己个儿都半死不活了,殿下还指望胎儿康健?”
“宋军医!”魏渊声音里带着隐隐的怒意。
“身体都是可以慢慢调养的,殿下若是心疼他,不如想想该如何同他说这件事。”宋军医沉吟片刻道:“叶将军这个身子若是要强行落胎,也是不妥。”
“谁说要落胎!”魏渊怒道:“当然要保住这孩子。”
宋军医一脸淡定,心里头早就啧啧啧了:“只是叶将军此时情绪不易再波动,孩子不是揣在殿下肚子里,叶将军什么心情只怕也不好说了,当真是如殿下所想,会留下这孩子?”
魏渊一愣,想到那天酒醒后,叶汀一脸悔不当初的表情,心里猛地沉了下去。
芜若对他的感情,恐怕依然是只是兄弟,是手足,是君臣。如果真的知道这个孩子存在……
宋军医颔首道:“若是殿下也拿不准叶将军的态度,就先琢磨下何时说比较好,如果说出来反倒不利叶将军养病的话,不如暂且瞒着。”
“如此,也好。”魏渊心下叹息,“只是芜若的情况不易令旁人所知,今后就全权交予宋老了。”
“殿下有命,老朽自当遵从。”宋军医道。
魏渊略微颔首,示意宋军医先退下。
待帐中只剩余两人时,魏渊方才缓缓坐于叶汀身旁,许久伸出手去细细摹绘过他苍白的容颜。
弱冠那年,叶汀还随他在西北边陲,他特意托人买了几坛烧刀子,庆祝他成年。
那时,他问叶汀,待平定了西北归京后,有何打算。
叶汀说,开门立户,成家立业。娶个温柔贤淑的妻子,最好能赶紧生个脑袋灵光的孩子,然后丢给老爹去教养,省的他见天的叹气自己是个不争气的学渣。
让叶太傅教出个才高八斗的孙子,来以此弥补一下儿子弃文学武的遗憾。
魏渊思及至此,忍不住轻轻覆上叶汀的小腹,手心下温暖燥热,有些柔软。
这是他跟芜若的孩子,暗暗思慕他十几年,本以为下个十年,下下个十年也就那么过了,看着他功成名就,看着他成家立业,看着他儿孙满堂,看着他直到耄耋,如此已矣。
可谁知,在这最跌宕的时期,老天竟是给了他这样一个惊喜。
既惊又喜。
“芜若……若是你知道,会不会也有几分喜?”魏渊轻声叹息,俯身下去,迟疑许久才将一吻落在他唇畔,轻的恍若无感。
如今大军已经行进山海关,再继续往前,眼看便要到皇城。
四年未归,近在咫尺,叶汀身负血海深仇,又怎能劝他留住肚子里的孩子?
魏渊锁紧眉心……
六,
叶汀醒来的时已是六日后,这几天昏昏沉沉高烧不退,口中呓语也是念着父亲母亲。
魏渊寸步不离,一直守到他醒来。
初醒时,叶汀只觉得眼前迷迷蒙蒙一片,许久视线才有了聚焦。稍一侧脸,便瞧见魏渊坐在床前,正单手支着额头阖眸睡着。
魏渊深邃的五官都蒙上了一层疲惫,没了以往的冷峻,倒显得有些摇摇欲坠的脆弱。
“二哥。”叶汀开口,嗓子有些沙哑。
魏渊显然睡得不沉,稍有动静立刻醒来,待对上叶汀的眼睛时,先是一怔,随即忙将手贴在他额头上:“芜若你什么时候醒的?可感觉好些了?”
叶汀沉默片刻,微微颔首:“二哥,几时了?”
“寅时,天色要过会儿才亮,你若是乏就再睡会儿。”魏渊努力平静下来,握住叶汀的手却不放开。
叶汀微微皱眉:“睡了多久了?”
“好几日……险些以为你还要再睡几日,好在醒了。醒了就好……我很担心你。”魏渊倒了水微微扶起叶汀,喂给他。
叶汀一愣,就着魏渊的手压了几口茶,嗓子好过了些。
“二哥回去休息吧,我没事。”看得出来,这几天魏渊都不曾仔细合眼,这般陪着自己,叶汀也是过意不去。
魏渊没说话,坐回原处。
叶汀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无力握拳,在魏渊胸口虚虚砸了一下,道:“放心吧二哥,这笔账我会从魏昭那里讨回来,我叶汀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
他虽然睡了多日,浑身无力,但说这句话的时候,一股子狠厉劲儿让魏渊也忍不住侧目。
“芜若,有件事我……”魏渊犹豫一瞬,不想要瞒他,不等说出口,就见叶汀晃晃悠悠的站起来,在床底下扒拉。
“在找什么?”
叶汀咬牙切齿道:“军事图,老子不在攻他十城一口气把魏昭那孙子从皇城揪出来就不姓叶!”
魏渊:……
“唔,下个是秦皇六城,攻城怕是有点难度,不过没关系……”叶汀正念念叨叨的在地图上圈圈画画,被魏渊给扣住手腕。
“你不能出战。”魏渊单手合上羊皮地图。
叶汀一愣,随即皱眉道:“为什么?这些日子军士休养的也差不多了,军饷储备补充也足够,如果再不出兵,难免消磨士气。”
“我是说,你不能出战。”魏渊彻底将羊皮图从叶汀手中抽走。
叶汀怔住:“为什么?”
魏渊直接将人抄到怀里,重新按回床榻上:“因为你需要休息。”
叶汀不满道:“再给我一天,顶多一天我就能把状态调整过来,二哥!”
“叫哥也没用。”魏渊毫不留情道。
“哥!”
魏渊:……
叶汀干脆直接抱住魏渊胳膊耍无赖:“哥,二哥,云琛哥……我保证不会拖大军后腿,我给你立军令状,要是攻不下秦皇城,你砍了我脑袋都成。”
“芜若,别闹!”魏渊有些头疼,叶汀这个身体状况,怎么可能在让他上战场。
叶汀这边早就窝着一股子火气,当即甩了枕头,道:“我一日不杀了魏昭那窃国狗贼就一日睡不着,二哥若是想我多活两天,就让我赶紧领军出战。”
魏渊把枕头给他捡回来:“还敢跟二哥甩脸色了?”
叶汀忽然捂住肚子躺下去,蜷起身子来,神情恹恹。
“怎么了?肚子疼?还是哪里不舒服?”魏渊忙紧张问。
叶汀皱着眉头捂住小腹道:“胃疼。”
“那不是胃……”魏渊简直要败给他。
叶汀掰着手指头道:“可能睡太多天,饿的……二哥,你去哪?”
魏渊头也不回:“叫宋军医来。”
“卧槽,二哥你别叫宋老头来,二哥?!”叶汀简直想跑。
宋老头一向看他不顺眼,每次看完病就只会跟他说四个字。
迟早要完。
……
七,
屋子里闷得令人透不过气来,只铺着一张席子的床硬邦邦的,怎么都让人躺不舒服。
叶汀先是捂住肚子缩成一团,不一会儿就热的身上黏腻,脸色发红。他把枕头抽出来,指尖紧紧抓住两端捂在自己肚子上。
肚子里细密绵长的疼持续不断,像是有什么勾住了内脏拼命的往下撕扯着,坠痛的厉害。
他抱着枕头,从躺着变成侧着,然后干脆趴着将枕头垫在肚子底下,在硬邦邦的席子上滚了好几圈后,终是忍不住将枕头再次丢开,细细喘息起来。
他不是不能忍疼,但这又跟刀子剜在身上不一样,痛的不清不楚,让人煎熬。
魏渊跟宋军医进来的时候,叶汀已经被折腾的奄奄倒在床上一动不动了。
汗水打湿了他身上被滚得散乱的中衣,露出大半白皙的胸膛,半截胳膊耷拉在下床,一手死死抵着小腹,大口大口喘息着,如水洗了般的长发散了一榻,丝丝缕缕绕着修长的脖颈,又粘黏在微张的唇畔。
见魏渊回来,叶汀像是找到救命稻草了般,遥遥朝他伸手,有气无力道:“二哥,我好像中毒了……”
魏渊:……
宋军医先一步捏住他手腕,道:“殿下不谙歧黄,还是老朽帮叶将军看看吧。”
魏渊这才回过神来,从一旁倒了杯茶,喂给他:“怎么疼成这个样子?”
宋军医一手切脉,一手把叶汀死死压在小腹上的爪子拍开:“你想压死它不成?”
“嗯?”叶汀无端哆嗦了一下。
他瞧见宋军医白花花的眉毛随着时间的推移往上竖起,横眉冷对的表情熟练的出神入化。
赶在宋军医开口之前,叶汀抽回自己的手腕,抢先道:“迟早要完!”他撇了撇唇角:“我就知道……”
“还算有点自知之明,把裤子脱了。”宋军医白了他一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