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市的天空如往常一样,白蒙蒙一片,在城市的繁华地带,无数象征着金钱的昂贵汽车穿梭而过,呼出人民币气味的尾气,袅袅升上高空,凝结成隐天蔽日的灰云。然而当汽车继续前行,远离商务区后进入城市的边缘地带,车窗外飞驰而过的建筑越来越矮,从高楼大厦逐渐变成一座座星罗棋布的平房,这座城市就像一个表面精致的礼物,掀开丝带后露出它最原始最贫苦的本质。
行州的家就在这些平房中的其中一栋,说是家,其实也只是一个落脚的地方,一间三十平的房子,被他租了多年也没有好好布置过,更何况,他成为练习生后搬进了公司提供的宿舍里,这间租屋变得更像一个仓库,只用来存放一些不常用的东西。然而当他千里迢迢从公司赶回来,让自己的身体一下子倒在这张只容得下他一个人的小床上时,却久违的生出了一丝放松的感觉,仿佛一个久久离家在外的人终于回家了一样。行州躺在床上,鞋子还来不及脱下,双脚踩在地板上,他没有开灯,而外面的楼房密密麻麻地紧挨在一起,阳光更是透不进来,睁开眼来时甚至以为已是黑夜。
昏昏沉沉似梦似醒地睡了一会儿后,行州爬起来给自己煮了一碗面,太久没回来了,厨房早已被闲置下来,家里只有两块面条和发了霉的鸡蛋,行州把鸡蛋都扔了,煮了面放了点盐就趁热吃了。吃面的时候,徐江打了个电话过来。
“嗯。”“嗯。”“嗯。”
“我也知道你的脾气,这次我也不说你什么了,以后你就别这样了,你现在还是个练习生,看着你的人还算少,以后真的出道了,娱乐圈还是外界上千万眼睛都在盯着你,你总要小心行事。”
“这件事情,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总之就先这样吧,今天你就别回公司了,明天再回来吧,你不是老想着放假吗,今天就在家里休息一下……”
徐江的声音在电话里有些失真,行州垂眸搅拌着已经快凉透了的面条,“嗯,我知道了。”
行州把电话挂了。
第二天回公司的路上,遇到了一个很奇怪的人,那人的穿着很普通,走在街上的时候和其他人没有什么区别,但是以行州多年来摸爬滚打锻炼出来的警觉性来看,稍一留神他便知道,这个人在跟踪他。行州皱了皱眉,改变了自己原本的路线,侧身走进了一个咖啡厅,点了一杯咖啡,也不喝,只是静静地搅拌着,用余光观察那个人的反应。出乎意料的是,跟踪他的那个人在背后默默地看了他一阵子,然后竟走上前来,坐在了与他相对的位置上。
行州抬眼看去,只见那人眼珠子上下转动着,默不出声地打量了他一会儿,随后对他扯出了一个算是礼貌的微笑,问:“你有兴趣拍电影吗?”
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了,行州挑了挑眉,想起两年前徐江也是这样,鬼鬼祟祟地跟着他到了巷子里,被他打的鼻青脸肿后还执着地问他,你想不想成为明星。
行州没说话,那个人倒是不恼,往他手里塞了一张名片,自顾自兴致勃勃地说:“我叫韩光,我要拍的是一部古代剧情片,我刚刚一直在观察你,觉得你特别适合演里面的男一……”磨破了嘴皮子也没有让行州松口答应,但是好歹要到了他的电话,突然,韩光的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话,他略显不耐地接了电话,听了一会儿却变了脸色,“之后我会打电话给你讲讲剧本,如果你同意了,就告诉我。请务必要好好考虑!”说完,他便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
行州握着手里的名片,神色不明地看了一会儿就把它塞进口袋里,把桌子上的所有白糖和咖啡伴侣都放进咖啡后才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而后又面色扭曲地放回去。
好苦……
回到公司已经中午了,练习生们相继结束一早上的练习,陆陆续续往公司食堂走去。徐江让行州去找金总,于是行州横穿公司大厅,停在了总监办公室门口,顿了顿,还是没进去,而是靠在旁边的墙上,咔哒一声,点燃了一根烟,任由烟雾飘散到空中。
路过的练习生看到他在抽烟,心里难免要指指点点,虽然公司明令禁止练习生抽烟,但偷偷在私下里抽烟的还是有很多,男的女的都有,但是没有人像行州这样敢在艺人总监办公室门口抽烟,抽的悠悠然然,抽的坦坦荡荡,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但是,他们都把讥讽和愤怼放在了心里,面上没有显露出分毫,因为尽管公司还没有对外宣布,但是作为渴望出道的内部人员,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行州就要出道了。
公司在今年年底要推出一个男团,行州的名字位列其中。
所以,目前来说,行州是他们惹不起的人。
不过,他站在金总办公室门口要干什么呢?
众人各怀心思地安静离开了,而对于他们隐秘传过来的视线,行州早已习惯,并且能做到视若无睹。他一边抽着烟,一边靠着墙听着从办公室里隐隐传出来的争执声,直到烟头燃尽,几乎要烫到手指,他才碾了碾火苗,把它扔进了垃圾桶,随后敲了敲办公室的门。
听到一声“进来”后,行州拧开了办公室的门,首先看到的是蓝安低垂着肩的背影,颓然且低沉,让人难以和平日里眉飞色舞的他联系在一起,听到金总喊的一声“行州”时,他注意到蓝安的身体明显抖了抖,随后像是害怕与不敢置信,又像是因为别的什么情绪,他回头的动作慢的几乎小心翼翼。
本来应该还是愤怒的,但是不可否认,在行州看到他那张鼻青脸肿的猪头脸时,他有点想笑。
“好了,行州,既然今天你回来了,就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吧,怎么昨天你们就打起来了?这小子死活不想说。”金总说,并在心里暗想,看他这张脸上也没什么伤,说不定还是单方面殴打。
行州垂眸,掩饰眼里的笑意,“金总,只是因为一些小事。”
金总闻言,被气的双手叉腰,“小事?!小事他能被你打成这样?我就奇了怪了,平时你们看上去感情还挺好的,怎么一整就给我整个这么大的事?公司马上就要安排你们出道了,在这个节骨眼上,你们还想不想出道啊?!”
行州只乖乖低下头挨训,闭口不言,一旁的蓝安更是在他进来后一声不吭,最后,金总骂累了,看他们又跟闷葫芦似的,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于是就不耐地挥挥手让他们走了,眼不见为净。
办公室的门关上后,楼道里陷入了一场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蓝安几次欲开口,话到嘴边却被行州冷漠的表情给逼回去了。行州无视了他的欲言又止,直接越过他走回宿舍,准备换身衣服便去练习。蓝安看他就要走远了,也急了,连忙追上他,跟着他进了宿舍。
公司给练习生准备的宿舍是二人间,行州恰巧和蓝安是同一个宿舍的。行州回宿舍的路上不发一言,回到宿舍更是一声不吭,只是把自己身上的行头换成轻便的运动服,完全没有想和在一旁欲言又止的蓝安说话的打算。但是处在煎熬中的蓝安完全不能忍受这样的冷漠,他掐了掐手心,直到指尖泛白,这才咬牙上前去,“行州,我……”
“让开,你挡着我的道了。”行州皱了皱眉,冷声道。
冷漠的眼神冷漠的话语让蓝安白了白脸,他不能忍受行州对他的冷漠,更无法忍受他这么毫不留情地把他推开,这样冷漠刺激了他,他尖声道:“那你刚刚为什么不在金总面前揭穿我?如果真的这么厌恶我,应该揭穿我才是啊?!”
闻言,行州笑了,蓝安见过他的笑容屈指可数,每一帧都值得在记忆里珍藏,哪怕大多数时候,他挑起的嘴角总是带着讽刺意味,犹如人间审判的国王,或是没有过多意义的冷漠的笑,犹如冰渣子依附在嘴角,但即使他的笑容一点都不温暖,却是人间最为尖锐刺骨的美,一剑出鞘,人们看见的不是杀戮的残酷,而是伤口处让人脊背发冷的艳丽。蓝安每每在背后看着他的笑容,只被他的耀眼夺目,却不曾想过当他的剑刺向他的心口时,却是疼的让人颤抖。
“我不揭穿你是因为,我嫌丢人!”
“丢人……那你和那个人呢?那天在楼道里我都看到了,你是喜欢男人的吧,那为什么不能接受我呢?!我和那个人比哪点差了?!”
行州勾起右嘴角,狭长的眼里闪烁着似讥似嘲的笑意,他的瞳孔在炫目的灯光下也是惊人的黑色,他走进蓝安,伸出食指挑逗似的勾起他的下巴,似是打量一件物品一样眼珠子微微转动。
蓝安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也仿佛死机了一般一动不动,只能怔怔地看着那个人的脸缓缓向他靠近,直到唇尖几乎要触碰到一起——
他的唇又悄然移开了,蜜色的唇轻佻地吐出一声哼笑,“这么看的话,其实你长的还不错——”
“但是,”行州推开他,“我不喜欢你这么恶心的。”
蓝安的脸瞬间苍白如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