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异闻录』人物之五糖菩萨
蜀中唐门,是以暗器和毒物闻名于江湖的门派,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传绝技。
唐家子弟中有一个叫唐梦白的年轻人,偏偏对于这两样绝技丝毫不感兴趣,一心痴迷于剑道。为了在剑术上有所成就,他不惜遍访三山五岳,四处寻找剑术名家切磋武功。因为他本身对于剑术的领悟能力非常强,加上人家往往看在蜀中唐门分的分上,不敢过于压制他,所以他经常取胜。久而久之,唐梦白意气风发,认为自己的剑术已经有了相当深的造诣,虽然不敢媲美那些传说中的绝世高手,但若论当今天下,也算是罕见的一流好手了。
虽然自负,但他的性情慷慨激昂,没有什么心机,恃强凌弱的坏事倒是没做过太多。
有一年从湖北经过,路上遇到一个骑着青驴的中年男子,是细雨天,中年男子披着绿色的蓑衣,戴着青斗笠,背上缚着一柄剑。唐梦白打马经过他的时候,不由取笑他说:“当今的世道真是奇怪啊,平平常常的百姓偏偏要附庸风雅,带着一柄剑出门,难道不是对剑的一种亵渎吗?”说着他就抽出利剑,向中年男子的头顶一挥,扬长而去。没走多远,一阵风吹过,那中年男子头顶的斗笠忽然断成两截,挨着头皮的斗笠尖顶被风吹落在地上,头发却没有损失一根。这样的技艺已经算是骇人听闻了。
中年男子非常生气,拍驴赶上唐梦白说:“真正的剑术就是用来削斗笠的吗?如果仅仅这样,那么我也会呀!”他抽出剑来,一边和唐梦白并肩而驰,一边在头顶舞着剑。两个人行了很远的距离,他的长剑好像在头顶布成了一块寒光闪闪的屏幕,一滴雨也没有落在身上,而且看上去一点也不疲累,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唐梦白不由得骇然下马,要求和他比试剑术。中年男子哈哈大笑着说:“你的剑术和平凡人比起来,也算得上精湛,和真正懂剑的高手相比较,那就像是萤火虫的光芒想要和月光比光亮呀!”说着就提起长剑,轻轻巧巧削断了唐梦白剑柄上的穗丝勒马的缰绳系斗笠的丝绳和腰间的长带。这四件东西都在不同的位置,唐梦白举剑根本连阻挡的机会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像一个手无寸铁的婴儿般,毫无还手之力,任人宰割。
被这样的剑法所惊骇,唐梦白呆若木鸡。他发现对方在攻击的情况下防守仍然严密结实,浑身上下没有一星半点被雨水溅湿的痕迹。这样神奇莫测的剑术,当真令人叹为观止!
唐梦白立即丢下手中的长剑,跪在路边的泥泞里,请求中年男子将这种快捷无比的剑法传授给自己。但是中年男子没有答应,只是拈着胡须说:“真是没有见识的井底之蛙!你以为我这样卑微低贱的人也配得上剑客的称号吗?真正的剑术高手,是能够驭剑飞行,用丹田的气息来控制剑的来去,用心中的意念指挥剑的收放,用宽广的胸襟修习剑理,用平和的态度尊重剑道,把剑当做可以亲近的朋友,以领悟世间众生的善恶法则来驱使剑帮助自己趋吉避凶啊!我听说的这些道理,恐怕你闻所未闻吧?”唐梦白听了这样的话,更加毕恭毕敬起来,听任中年男人用驴鞭侮辱地敲击自己的脑袋,不敢闪避。这样在雨中紧随中年男人很久,到了一间破旧荒芜的祠堂,借以歇脚。
到了夜晚的时候,雨下得更急了,忽然从黑暗的荒野里走来一个和尚和一个道士,二人年约六十,背上也各束有长剑,浑身上下没有一点雨水,看来也是武功很高强的人。他们三个彼此认识,打过招呼,唐梦白才知道自己跟随的人叫“董先生”。僧道两人却不知道名号来历。看见有陌生人在场,道士便开口询问,董先生随口说:“这是我新收的仆人。”命令唐梦白跪在地上侍候自己脱鞋,光着脚丫说:“一天跑了三千里路,真是累呀!”又让唐梦白燃火取暖。道士忍不住笑着说:“我看这个年轻人穿着锦衣,眉宇间有一股骄傲的气质,侍候主人的能力恐怕不见得很好吧?”唐梦白羞惭得脸都红了,站在一旁不吭声,听见他们聊起剑术和逸事,其中包含着奇妙玄奥的道理方法。半夜的时候三个人瘾发,居然抽出剑比试起来。剑光霍霍,清奇中带有风雷之声,招式里隐含着天地至理,看得唐梦白神魂欲飞,他这才知道自己以前潜心修炼自以为不可一世的剑法,原来就像是儿戏。天蒙蒙亮,三个人尽了兴,互相行礼道别,董先生拍拍唐梦白的头说:“我们三个人不过是剑仙门下的仆人,经常见到主人们练剑,偶尔偷学了几招,一知半解罢了!”说罢就扬长而去。只有僧人被他坚倔清苦的神情所感动,告诉他说:“我的法号叫阿殊,是海外方丈仙山的一名扫地僧人,本身没有资格收徒弟。眼下方丈仙山受到魔教的大举侵犯,我必须马上赶回去,以后如果有缘,我们再相会吧!”然后传了唐梦白三招简单的剑法。
回到家中,唐梦白日夜勤练这三招剑法,每天都会在其中发现不同的变化奥秘,他苦苦回忆那个雨夜所见识过的剑法,用心揣摩,进境神速,和当年的技艺已经不可同日而语。蜀中唐门的同族兄弟嘲笑他舍本逐末,有上乘的暗器术和施毒术不去参研,反而要对外人花里胡哨的剑法痴迂不离。唐梦白不再像往昔那样争强好胜,只是低眉顺眼地听任别人指指点点,练剑的心思一丝一毫也没有消磨。
三年后,唐门中有一个擅长使用暗器的天才高手,叫做唐千山,叛出唐门,暗中勾结了邪教的很多精通邪异武功的高手,趁着掌门“断指先生”唐一葬闭关修炼一项武功的间隙,大举进犯,试图夺取掌门的位置,遭到了唐门上下的抵抗。别的邪教中人倒不算什么,独有唐千山的喂毒暗器,已经练得有如千手观音一般,疾秘诡异,同门师兄弟根本无法对抗,就连一些长辈也被他杀得狼狈而逃。只有唐梦白仗着一柄很普通的三尺青钢剑,展开剑势,把密雨繁星般的暗器都一一挡在剑幕之外,无论唐千山的手法如何花哨方位如何准确力道如何凶猛,都毫发无伤。他的剑法大大出乎敌人的意料,以至于使他们的计划受到阻碍。经过一番苦战,唐门的掌门人“断指先生”唐一葬总算及时出关,阻止了事态的恶化,而唐门暗器最杰出的嫡系传人唐千山,这时候已经被唐梦白杀得遍体鳞伤,再也没有反抗的能力。
这一战后,唐门的上上下下顿时对唐梦白刮目相看。据好事者透露说,“断指先生”唐一葬曾在郊外约唐梦白切磋过技艺。两个人一交手就陷入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凶险局面,唐一葬的暗器就像流水一样无穷无尽循环往复,而唐梦白的剑法却像天外的一声鹤唳,瞬间变幻无方。直到最后,唐一葬才用闭关三年悟出的“暗气”之技,划断了唐梦白的一绺头发,算是勉强取得了胜利。
唐一葬的武学造诣之深,就连少林峨眉等大门派的掌门也十分推崇,他们曾经在饮茶时喻之为“碧螺春”,取“吓煞人香”之意。唐梦白那年不过三十岁,能够在武学上和他们比肩,真算是很难得的事情了。
不知道哪一年,有一次唐梦白奉命向昆仑送呈一封很重要的书信。回程时,他沿着官道连夜打马飞驰,远远瞧见一个身影,骑着青驴,背负长剑,悠然自得地一边赶路一边赏玩风月,很像当年他所遇见的剑客董先生。
这时唐梦白的剑术颇有所成,举世难得遇上敌手。一时心动,正想仿效当年的轻狂举止,再度见识一下董先生剑术的神奇。就在他抽出剑的一瞬间,忽然头顶一凉,斗笠凭空被斩断了一截,露出他的头发来。而董先生似乎连头也没有回过,更别说是提剑动手了。唐梦白大是惊诧,赶上前去行弟子礼,果然是董先生。他恳请董先生再对自己指点一二,期图能够在剑术上有所突破,更上一层楼。谁知道董先生随口问他:“你听说过余青鸾和杜百变这两个人吗?”唐梦白笑着说:“余青鸾我不认识,杜百变早两年曾有幸遇见过,也曾在一起切磋过剑术,不过,他悟自余青鸾所授的剑术,似乎不比我高明呀!”
董先生大笑着说:“所以当年我说你是井底之蛙,到了今天,你的眼界仍然没有开阔!你不知道杜百变练剑的前途一定比你光明百倍吗?以你的资质,虽然胜过他,如果有幸得到指点,潜心刻苦地练习,成为一代剑仙并不是没有可能,可惜的是对世界和人生的观感态度,由于执著而变得迷惑,由于迷惑而变得狭隘,和杜百变的差距愈来愈大,这辈子估计是不会有什么特别大的出息了!”
唐梦白很不理解地问其中的缘故,董先生直言说:“我打个简单的比方吧!世界上所有事物的发展,都建立在最初的根基上。沙滩上修筑的城堡怎么可能长久地经受潮水的冲击呢?你年轻的时候一心痴迷于剑术,想在这方面有一番成就,四方游历寻拜名师,却忘记要奉养服侍家中年迈的父母,以致他们因为担心儿子的安危去向,整天睡不着觉,吃不下饭,这是一个懂得真正道理的人应该做的事情吗?使剑的道理和做人的道理何曾有不同呀,一个人能尽心尽力让自己品性完美道德高尚,才算是悟得大乘之道啊,如此,有什么样的理想不能实现呢?”
唐梦白听了这番话恍然大悟,顿足说:“我的确小看了杜百变!原来当年先生在祠堂里故意视我为仆,是提醒我奉养父母双亲的意思!先生今天所说的这番话,比当年所教过的剑术还要精妙啊!”
回家以后,唐梦白闭门参悟,忽然退隐江湖,开始服侍父母,娶妻生子,性情也变得温和,从来不和人争辩搏击。为了维持生计,他挑了一副担子,每天到城里以卖吹制糖人儿为生。他的手非常灵巧,吹出的糖人儿神态各异,栩栩如生,就连衣饰上的皱纹居然也细微可辨,很受人们的喜爱。因为他所吹制的糖人儿多为菩萨状貌,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别人都叫他“糖菩萨”。这名声渐渐四处传播,远胜过他做剑客的名号。连长安城里的王侯,也经常远程派快马求购他的糖菩萨,用锦盒包装好,用冰块冷却,送到长安城里博心爱姬妾的嫣然一笑。他的糖人和当时名传天下的“慧茶”“舒绣”并称为“蜀中三绝”。
也有些痴迷于剑道的少年人,听说那些生动可爱的糖菩萨其实暗藏着剑术的至理,如果能够明悟,会有了不起的收获,于是也像河里的鲫鱼一样挤拥着前去求购。据说其中有两三个人,竟然果真借此修炼成了一代名家。至于这件事到底是真是假,就没有办法细加考证了。
『江湖异闻录』人物之六荷七姑
山东人于涛,身形挺直伟岸,面部轮廓分明,星眸玉齿,英武不凡,是江湖上有名的美少年。他精通刀法,像浪子一样游历四方,结交了很多朋友。因为容貌俊逸,很轻易就能获得女孩子的欢心,他自己在这方面也从不检点约束,所以有很多风流韵事。
有一年他经过湘楚交界的偏远山区,急于赶路,反而在晚上迷失了方向。他仗着身怀武功,一直冒失地往前走,借着月光,发现有一个农夫正在锄地,挖土的声音空洞而诡异。他壮着胆子靠近了,认出此人竟然是以前的朋友,很有名的水盗江随川。不由诧异地叫起来:“你怎么会在这荒野里做这样粗重的活儿呢?”农夫变了脸色说:“你一定是认错人了吧?”不管于涛怎么说,农夫坚持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还转过脸去不理他。于涛惊讶地说:“你耳朵后面那一块伤疤,难道不是当年和我一起在云南挑战食雪僧的时候,被他拳头上的烈火灼伤的吗?世界上的事情怎么会如此巧合呢!”农夫这才无可奈何地停下锄头,四下张望着,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接着连声催促于涛快点离开。于涛觉得奇怪极了,笑着说:“即使你不念及朋友的旧情,也不必用这样恶劣的态度来对待老朋友,我猜想你一定遇上什么无法解决的难事了,俗话说,朋友多了路好走,你不妨说出来,让我来为你想办法。”江随川苦笑着说:“我遇上的困境,不是你的能力所能解救的啊!”说着就举起锄头向于涛攻击,姿势怪异,角度诡奇,有一种阴森森的气势,于涛竟然连拔刀还击的机会都没有,只好红着脸说:“原来你的武技已经长进到这样的程度了。”
就在这时,远远传来一声叫喊:“阿福,七姑召见你!”江随川一听,身子马上不停地发抖,一边大声答应,一边告诉于涛:“你快逃吧,再迟恐怕就来不及了!”他的表情扭曲而充满恐惧,于涛顿时有些心惊肉跳,只好离开了。但他心中的困惑无法解除,走了一段路后,又折返并远远地跟踪江随川。
沿着曲折的山道走了大约半盏茶工夫,从乱草丛中的一个山洞穿行到了另一个山谷,眼前豁然开朗,这才看到在竹林掩映中的几幢房子。其中靠在水边位置最高的一座,修建得异常华丽,仿佛不是普通百姓所能居住的宫殿。于涛怕人发现,没有继续跟踪,就在草丛中潜伏下来,眼看着江随川慢吞吞地站在门口,似乎禀告了一声,然后走了进去。
没过多久,陆陆续续又有十几个气质容貌都属上乘而衣着却似佣仆的青年都进了那座宫殿。于涛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觉得有人在拉扯他衣裳的后襟。转过身来,原来是一个小姑娘正躲在他身后偷偷地笑。月光下,这张少女的脸庞柔丽清婉,有一双狡黠明亮的眼睛。于涛很诧异地问:“你也是偷偷溜进来的吧?”少女只是笑着不说话,过半天才问他:“你可以保护我吧?”于涛挺起胸膛拍着胸脯,很豪迈地说:“我是愿意为了保护你而赴汤蹈火的啊!”说着便强行把少女搂在自己的怀里,继续说着甜言蜜语,而且为了让眼前的美丽少女依从自己,发下了很多毒誓。
少女一直怯弱地缩在他的怀里,忽然说:“好像有人来了!”于涛大吃一惊,等他回过神来,只不过短短的一刹那,少女却像是化为了午夜的烟雾,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正在又惊又疑之际,突然四周灯火通明,刚才他所见到的那些进入宫殿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悄悄地把这块草丛包围了起来。其中脸色苍白的是江随川,身子一直剧烈地颤抖着,根本不敢抬头看于涛。一伙人把于涛押到宫殿前面的一块空坪上,台阶上坐着一个赤脚的少女,座下跪伏着几个健壮的青年,以很温顺的姿势,一个在替她捶腿,一个捧着一杯茶,还有一个异常俊美的,被少女弯臂勾住脖子正在抚摸脸庞。少女的右手举着一枝荷花,漫不经心地说:“把阿福煮了喂狗吧!”江随川立即跪在地上请求饶恕,指着于涛说:“外人的确不是我带进来的呀!”一边挣扎着一边被人束住手脚,投入坪里一只正高烧着柴火的巨鼎里,发出惨烈的叫声,不一会儿,声音就低了下来,再后来,就渐渐无声无息了。
于涛没有想到自己的冒失竟然会带给旧日朋友这样的惨况,心里很害怕,急忙跪下来请求饶命。他这才看清原来这个少女竟然就是刚才被自己搂在怀中的那一个。但是少女并没有吩咐别人杀他,反而让人取出一套仆人穿的粗布衣裳,对他说:“既然江随川因为犯错而被处死了,以后你就接替他的位置吧!”于涛生气地站起来说:“我是一个堂堂正正的英雄,怎么可以像猪狗一样被人随意使唤呢,你干脆杀了我吧!”他才说完,忽然觉得脸颊非常疼痛,原来那少女已经从座位上飞掠下来打了他几个耳光。她笑着说:“世界上并不是只有死亡才是悲惨的事情啊!”说着嘴里就发出喃喃的念咒声,于涛只觉得胸腹里似乎有千万根针在绞扎,痛苦难当,他忍了很久,却发现因为四肢乏力,自己连自杀的能力都没有。终于涕泪齐流,重新跪下来说:“我愿意做你的奴仆。”
过了三年,于涛已经和一个训练有素的奴仆没有两样了。即使从事卑贱粗重的活,也没有丝毫反抗的心思。在那少女,也就是荷七姑裙下,像他这样的俊美而驯服的青年有很多。有时候七姑故意问他:“你以前是计划怎么样过完一生的呢?”于涛便会恭敬地跪在地上回答说:“我生来就是为了服侍主人的呀!”这样的话和他以前哄女孩子所说的,都一样不会让他脸红,看上去仿佛就是真心真意的所思所想。七姑的手段真是令人叹服呀!每天晚上七姑会召一些不同的奴仆进自己的房间服侍自己,每个被召见的人都忧心忡忡,生怕稍有不慎惹恼了她,所以显得格外尽心尽力。七姑的责罚非常残酷,有一次某个青年甚至因为进门以后,指甲缝里留着在厨房切菜时留下的青菜碎末,结果被活生生砍断了双手,因为七姑由此断定他是不洁之身。她每天就像对待猪狗一样对待着成群的俊秀奴仆,不是用鞭子抽打,就是恶狠狠地大声责骂,从来没有好脸色。她时常对于涛说:“我无法整天展开笑容,就是因为天下有你们这些臭男人,正在不断地污损着世间的女子啊!”她像皇帝一样纳妾,风流成性,残忍好杀,喜怒无常,所有男子能够享受的世间乐趣,她都一一想办法获得。
荷七姑精通蛊术,善于利用微小的事物侵入人的身体,继而达到控制别人精神的目的。以于涛的所见所闻,这种手段几乎没有人能够抵御。他唯一见过能够与荷七姑对抗的,是一个叫做沈凤凰的女子。这女子突然在某年中秋节的夜晚悄无声息地潜入山谷,问于涛说:“你愿意恢复自由身吗,如果有勇气的话,我们可以联手谋划一番,或许可以致荷七姑于死地。”于涛因为过于害怕荷七姑的手段,根本不相信眼前的秀丽女子能够治住荷七姑,就拒绝了她的提议。沈凤凰摇摇头叹息着说:“你真是一块无法雕琢的朽木啊,难怪师妹对世间的男子如此轻贱!”于涛这才知道她是荷七姑的师姊。他答应不把沈凤凰的秘密说出来。到了晚上,月上中天,整座山谷在月辉下仿佛镀了一层白银,层峦叠嶂的山水分外秀美。七姑出来赏月,突然从水中跃出一团白色的光影,正打在她的胸口。受到重击的荷七姑倒在地上,居然变成了一枝竹竿。原来这是她的化身之术。沈凤凰为了这一击,在水中潜伏了整整一个对时,怕荷七姑有所觉察,就像水里的鱼虾一样只是稍微地摆动身体,这样的技能已经世所罕见了,结果仍然失败,所以很失望地站在荷七姑化身的那枝竹竿前说:“世间男子真是不能相信呀!”马上化为一道银光飞上了天空。
她的逃跑遭到了荷七姑的阻截。两个女子在半空中化为银光,纠缠在一起,飞剑相击所溅迸的火光比天上的星星还要繁密,看得人眼花缭乱,过了一会儿,突然其中一道白光幻作五彩之色,仿佛陨落的流星一般朝地面坠去,另外一道白光紧随而去。那道彩光才接触地面,突然轰然爆炸,就像焰火一般,万千支亮晶晶的长针四散而飞,大部分刺中了那道白色剑光。在一声惨啸中,白光猛地摇摇晃晃消失在天际。地面上现出荷七姑笑盈盈的模样来,她很得意地说:“师姊的剑光固然精纯,但却防备不了我这来自上古神魔所传授的幻术啊!”大家这才知道她取胜了。从此更加地诚惶诚恐,不敢稍有异心。
于涛因为向荷七姑告密,本以为会得到荷七姑的信任和奖励,谁知道却遭到更加残酷的刑罚,挨了一百下鞭子。荷七姑对他说:“这就是一个不守信诺的男人应该得到的结果啊!”于涛垂着头,半句话也不敢分辩。
过了几年,被荷七姑掳掠而来强行征为奴仆的江湖俊秀青年更多了,于涛的身份愈发变得卑下低贱起来,经常被打骂着做那些倒马桶洗衣裳的工作,食物也不能保证,只能在受宠的同伴用完饭以后,囫囵地吃些剩饭剩菜。他时常在背后抹着眼泪回想起以前在江湖上纵横谈笑的生活,觉得那简直就是一场大梦。有一次他在菜园里浇粪的时候暗自垂泪,被荷七姑撞见了,荷七姑高兴地说:“现在你明白世间的女子是怎么受苦的了吧!我只不过是代替那些被折磨的女子们教训你们罢了,否则的话,人间的公平怎么体现出来呢?”她的话听上去虽然偏颇,却似乎有一定的道理。
这一年的春天,于涛在砍柴的时候遇上一个迷路的俊秀公子,穿着做工细致精美的绸缎道袍,腰带上镶嵌着巨大的红色玉石,身后跟着两名随从。其中一个随从惊讶地叫道:“这不是使刀的于涛吗,我们曾经在盘云山庄一起喝过酒的呀!”于涛羞愧地转过脸去,含糊着不肯承认,但那随从不肯相信,再三盘问,就连那个容貌俊美得像神仙的青年道士也好奇起来,于涛只好害怕地叮嘱说:“你们还是赶紧走开吧,不然的话就来不及了!”他暗暗揣度,以这位青年道士的模样,如果让荷七姑撞见,一定难以幸免。
谁知道青年道士掐指一算,却淡淡地笑着说:“原来是从上邪古洞里得到了半本神魔秘笈的荷七姑!听说她借此修炼异术,连沈凤凰也吃了大亏,我和她是旧相识,故人见面,是很好的事情呀!”当时就兴味盎然地要于涛带路,一边笑着对于涛说:“荷七姑为人倔强,总是认为世间的女子受到太多不公平的待遇,你一定因行为不检而吃了不少苦头吧!”于涛脸红着垂下头,不能说话。那个认出他的随从,名叫葛平,当年也是江湖上很有名的一个刀客,现在却投入道门开始修习上乘的道术,命运如此不同,于涛只能怨责自己过去的不检点。但他私下里仍然担心这青年道士不能保全名节,再三劝阻。青年道士笑着说:“你也许不知道卓无尘的名字,但海外方丈仙山总应该有所听闻的吧!以荷七姑的能力,是奈何不了我的。”于涛这才恍然大悟,自己果真遇上了救星,喜出望外地请求卓无尘把自己救出魔掌。卓无尘似笑非笑地说:“你以为你落入荷七姑的手中,是偶然发生的事情吗?世界上的事情都是有因果关系的,正是因为你对世间女子的始乱终弃才会有今天的劫难啊!”于涛讷讷地低头,无法回答,这才明白原来他身边的许多同伴都是因为喜欢招惹女子却又不负责任,才被荷七姑捉来,受尽折磨。
卓无尘见到荷七姑后,两个人在谷中的池塘前聊了很久,说话的声音很小,根本无法听清楚,最后荷七姑发出清脆的笑声说:“好吧,既然我辩不过你,那么就让我离开吧!”说着身子就化为一道白光,消失在云层深处。于涛等人这才明白自己的命运如此轻轻巧巧就得到了改变,纷纷叩首感谢卓无尘的无量功德,要求跟随着他一起修炼道术,卓无尘很洒脱地说:“世间一切都是有缘法的,不可以强行改变,你们还是各自回家吧。”
于涛回到家乡以后,彻底改变了以前做人的浮躁佻脱,尤其对女子彬彬有礼,不敢有半点逾越规矩的举动。过了两年,娶了一个相貌平凡的女子为妻,妻子是不通武功的乡下人,脾气很暴躁,经常摔碗掷盆,对于涛打骂不休,于涛根本不敢反抗。有时候鼻青脸肿地出门,邻居们都嘲笑他说:“难道世界上的道理都反过来了吗!”于涛却很认真地向他们解释说:“人与人都是平等的呀,如果我打骂她,天下的女子就真的太可怜了!”大家都笑他愚蠢极了,他自己居然不觉得。
『江湖异闻录』人物之七半尺罗
东海的渔夫罗某,五十岁时,妻子才怀上身孕。临产的夜里,天空有五彩祥云降落在他家的屋顶,人们纷纷说这是吉兆。结果孩子母亲却因为难产血崩而死。人们又认为这是凶兆了。孩子出生以后手掌很大,到了七八岁的时候,虽然没有发生别的变化,但手掌比正常人长很多,展开就像一把蒲扇,有半尺来长,因为父亲姓罗,渔民们就叫他半尺罗。其实到了二十岁的时候,他的手掌竟然已经有一尺长了。
半尺罗的性格迂痴木讷,别人开玩笑地诳骗他,他总是信以为真,而且对父亲非常孝顺恭从,半点也不违逆。
他十四岁的时候,有一次邻居的儿子跑来戏弄他说:“有人在海上看到一个醉醺醺的老头儿,独自在摇船,模样很像你的父亲啊!”半尺罗就急忙驶船去寻找,却不知道父亲此时正卖了鱼在酒馆里和人猜拳呢。
摇着船出海没多久,海面上忽然刮起了大风,把渔船吹得偏离了航道,在一片茫茫的水域中随波逐流着。过了两天,顺风到了一个从来不曾听闻的岛上。半尺罗上岸细看,只见满眼繁花,都是不曾见过的品种,随风散发着奇异的香气,就像浓烈的酒一样,竟然让人久闻之后有醉意。岛上泉石冷冽,有如仙境。
一个相貌奇特的鱼脸老人发现了他,把他带到一个山洞里,老人的另一个同伴很惊奇地盯着半尺罗的手掌说:“有这样一双巨手的人,属于天赋异禀,我们不应该把他撕裂了作为晚餐呀!”说完就出洞了。
半尺罗这才知道自己差点儿被人活生生吃掉,顿时魂不附体,战战兢兢。洞里幽深阴暗,零零星星散落着一些人的尸骨,那鱼脸老人用来喝酒的器具,居然是用人的头盖骨磨制而成的,吓得他缩在角落里发抖,不停地求饶,哭着说:“我死了不要紧,七十岁的父亲日后靠谁才能活下去呢?”鱼脸老人温和地给他端来饭菜,半尺罗虽然饿得厉害,却不敢食用。鱼脸老人大笑着说:“你既然很想活着侍奉父亲,为什么却要饿死自己呢,这不是很矛盾吗?”半尺罗觉得这话很有道理,就大口吞咽食物,结果鱼脸老人又讥嘲地说:“贪生怕死而又饰以堂而皇之的借口,这真是太虚伪可笑了。”
过了几天,一位被鱼脸老人的同伴尊称为“宗主”的中年男人来看半尺罗,问他:“你愿意师从于我,学习那种上天入地呼风唤雨的广大神通吗?”半尺罗垂着头,不愿意答应也不敢拒绝。中年人笑着说:“你的父亲已经被我派人接到了城里,过着锦衣玉食仆佣成群的上等生活,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人的际遇虽然一半由命运来决定,另外一半也在于自己能够聪明地掌握各种契机呀!”说完就背着手出去了。半尺罗这才松了一口气,再加上心里也很仰慕神仙那种云随风生的境界,就答应了下来。他这才知道眼前的中年人竟然就是魔教中地位非常尊崇的“青木教主”谢中天。
已经拜师进入了魔教,没过几年,在谢中天的悉心指导下,半尺罗就显示了他与众不同的过人禀赋,融会贯通了种种魔教法术。他迂讷坚忍的性格更使他很轻松就达到了同门师兄弟修炼多年也没有达到的境界,而且练成了一种上古魔法“巨木神手”,能借着天生的巨掌幻出一座迷人心神的巨木阵,威力之强大,同道中人几乎没有人能够抵御。这种功法属于阴阳五行中的秘技,同道中传说也许只有“离空洞”的金大佛才有克制的方法,但这两个人始终没有碰过面。
最初学习法术的时候,需要每天凌晨捕捉五种有毒的蛇虫,活生生吞食下去,半尺罗觉得很困难,而师兄弟都认为很简单,安之若素。他只有痛苦地逼自己强忍着,克服性格里的恐惧畏缩等弱点,居然慢慢习惯了。
后来修炼更艰深的法术时,得掠夺海边渔民家的婴儿吸吮天生的纯正精血,半尺罗觉得这太残忍了。谢中天却告诉他:“平凡的人出生以后,迟早要面临死亡,早一天死和晚一天死,根本没有不同。你不觉得活得长,在人世间受到的折磨每天都在增加吗?平凡人的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这七种苦无法避免,我们是为了行善才帮助他们解脱的呀!”半尺罗从小没有读过书,现在觉得师父的指点好像为他拨开了迷雾,让他见到了人生的真谛,突然懂得了更深层次的道理,就死心塌地地开始掠杀婴儿,并且渐渐固执地相信,让那些本应受苦的婴儿早日得到解脱,而不惜让自己双手沾满血腥,背负着邪恶的杀孽,这其实是最大的一种慈悲。
十五年过后,半尺罗的魔道法能已经达到了很高的境界,别说是同门师兄弟,连那些成名已久的前辈也远不是他的对手。曾经有人见过半尺罗与正道峨眉派的长老宁心子在一座悬崖上对决。那一年宁心子一百二十岁,所练就的“宁心引”大法,是道教正统的御雷之法,竟然在与半尺罗对决的最后因为久战不胜而使了出来。只见他从天空招来五道迅急的天雷,轰然往半尺罗身上炸下去。半尺罗却仗着天生巨掌,硬生生把五道雷光敛收于掌心,飘然而去。观战的人都知道半尺罗的退遁当然是因为敌不过宁心子修炼两甲子的天雷功法,但能在破解天雷的轰击中全身而退,已算是很了不得的修为了。
消息传到魔教中,很多人都向谢中天打听半尺罗的伤势,有些人甚至说:“以他的天赋,现在到了如此骇人的程度,过不了几年,只怕连宗主您也不是他的对手了,要防患于未然啊。”结果说这话的人被谢中天活活地撕开胸膛吃掉了。半尺罗很感激师父对他的信任,就更加诚惶诚恐地侍奉师父了。
某一年,传说有一宗宝物“紫心印”到了解除封印破土而出的时候,地点居然应在海外方丈仙山上,那是道家很多高人聚集的地方,魔教经过周密的布置,倾巢而出,大举进犯。半尺罗在这一战中显得格外突出,竟然以个人的力量在海面上布出了庞大的巨木阵,据说那一股股青气阴森森地从海面上一直高升入空,形成不可逾越的屏障,很多正道的高手因为不能越过这道屏障突围而出而惨遭杀戮,谢中天也正是借着半尺罗的帮助,才能够心无旁骛地对付当时方丈仙山上功力最高的领袖人物石道人,两个人的法术都有毁天灭地的威力,打得性起的时候方圆几十里水域竟然没有能够逃生的生物。
也许是因为相生相克的缘故,修习土性法术的石道人在受到魔教的阴谋暗创后虽然竭力而战,仍然没有胜过谢中天,两人最后进入了苦苦相持的阶段。在这样性命攸关的危急时刻,半尺罗因为担心师父的成败,大显神威,将一只巨手化为五棵顶天立地的大树,杵在石道人胸口,并且炸出五道极其威猛的天雷,观战的同门都大惊失色。这五道天雷赫然竟是当年宁心子用以轰击半尺罗的道家天雷,竟然被半尺罗收藏在掌心这么多年没有爆裂,真是从不曾听闻过的神通啊!
果然,石道人受到这样的重击,立即粉身碎骨。但青木教主谢中天却顿着脚生气地说:“半尺罗,你误了我的大事啊!”
大家这才知道由于半尺罗急于攻杀石道人,在全力以赴的情况下,那座用来阻止方丈仙山的道人逃遁的巨木古阵也失去了威力,致使石道人的元神借着一种很神奇的方法变成一条游鱼潜入了深远辽阔的水底,再也无法拦截了。而且随着石道人捕捉一线生机及时逃逸的,还有不少修为精湛之极的正道中人,其中也包括当时声名如日中天的方丈仙山下一代接班人卓无尘。
半尺罗知道自己闯了大祸,马上跪在谢中天面前请求自行了断。他这时的法力其实远胜于由于力战石道人而筋疲力尽的谢中天,态度却谦卑惶恐,魔教中人都为他可惜,只说如果他能够把握机会铲除谢中天,魔教的首领本应该属于他。
谢中天没有处罚半尺罗,只是叹一口气说:“这是冥冥之中我用尽了所有的计谋和力气也不能违逆的天意啊!”然后取出“紫心印”交给半尺罗,飘然离去,从此再也没有和魔教来往过。人们猜测他大约是因为与石道人一战,心力俱残,根本不可能有实力在江湖上硬撑下去了。但数十年后又有人在泰山顶上见过谢中天,他坐在一株松树下闭目打坐,过了不久,树下的一块石头居然化为人形,恍如当年石道人的模样,提着一张棋盘,和谢中天相对而坐,谈笑风生地下起棋来。
至于半尺罗,他的行为就更奇怪了。得到紫心印后,他并没有接掌青木教的领袖位置,反而大笑着说:“谢中天,你到底是误了我还是度了我呢?”说完就从东海的海面上消失了。
之后半尺罗用了十年时间把那方紫心印炼化,使之化为一颗紫色的心形印迹贴胸而收藏。他退出魔教之后,由于先前声名过盛,有很多正道人士四处寻找他,某次在北方的一条江里,有个擅长水术的游历僧人曾见过他独自坐在江心,身子就像游鱼一般摆来摆去,身体的位置却并没有因为水流而变化。游历僧人觉得很奇怪,试图接近他,结果被震开了,感觉半尺罗就像水中的一道天雷般不可碰触。这个僧人与离空洞的金大佛有师门渊源,就把消息告诉了他,结果金大佛只是淡淡地说:“这是一个很奇怪的人,还是不要接触为好。”其实知道内情的人知道他是和半尺罗斗过一场的。当时金大佛据说已经是应付过三次天劫的半仙之体了,却仍然没有胜过半尺罗,最擅长的天罗金指虽然点中了半尺罗的胸口,却被那道紫心印挡住,半尺罗毫发无伤。金大佛诧异地说:“像紫心印这样的法宝是能够通灵的,难道半尺罗果真是一个受到上天保护的人吗?”就停止了这次比试。
半尺罗一百岁的时候,那道护身的紫心印突然离体而出,飞回了方丈仙山。从此他就失去了任何法力,一双巨手居然也变得正常,无论是形态还是动作都和普通人没有两样。他隐居在海边的一个渔村里,每天早上喝一碗酒,然后出海捕鱼,看上去并不修习养生之道,也没有刻意地追求成仙之术。忽然有一天,天上降下五彩祥云,半尺罗肉身得以解脱,竟然飞升成仙了。
知道半尺罗经历的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因为这个人的一生,虽然际遇很奇怪,但始终看不出将要超越生死,得道成仙,难道世间有些事情果真是被注定了的,不管怎么样的善恶行为都不会影响最终的结果吗?那么渺茫的命运,就未免太让人看不透了!
『江湖异闻录』人物之八英宁
英宁是武昌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儿,从小非常喜爱剑术。由于身体羸弱,总是生病,吃了很多灵丹妙药都不见效,反而因为药气积郁在体内,更加弱不禁风。父母担心这个宝贝女儿会夭折,就依照当地的风俗,找了郊外一座尼姑庵替她收魂做法事。庵主竹隐师太观察了英宁的面相说:“她是与佛门有缘的人,为什么相纹却如此紊乱多变呢?如果你们放心的话,请允许我收她做弟子,或许可以仗着佛门的庇护免去灾劫。”于是把英宁留在了庵中。
竹隐师太出家之前,本来是江湖上“水榭十三盗”中的一名,精通剑技,因为被佛门宝瓶尼度化,觉今是而昨非,遁入空门,隐居在汉江边。英宁得到了她的剑术传授,因为这方面的悟性远超常人,到了十六岁的时候,英宁已经可以一剑刺九穴,发力取位不会有丝毫的偏差。她的师父叹息着说:“可以了!”大概是因为此时的英宁已经有她盛年时的风采,她再也没有可以教她的绝技了,便把英宁赶离庵堂,让她回到父母身边。
英宁当天就打点行李,神色正常而举止伶俐。恰好竹隐师太从前的一个闺中密友袁夫人到贵州的深山去采药,顺道拜访故友,见了英宁十分喜欢,得知缘由后,就很高兴地说:“恰好我这次进入深山,豺狼虎豹出没,凶险异常,英宁既可以作陪,又兼能保护我的安全,真是再巧不过了!”问英宁的意思,她也很愿意得到一次出外闯荡的机会。
事情已经定了下来。袁夫人在庵中小住了三天,临别前,竹隐师太忧心忡忡地对她说:“英宁这个女孩子和寻常人不一样,对人对事都没有特殊的感情,把一切都看得很淡,仿佛一个无情无义的人。你看她在我庵中生活了十多年,朝夕相处,马上就要离别了,脸上却连一丝忧戚之色都没有!对她的父母,也是如此的淡漠无心。你要帮我时常约束她,千万不要惹出什么事端啊!”袁夫人微笑着说:“这种对人和事物毫不牵挂的性格,不正是暗合了佛门所谓的放下舍得的真谛吗,我认为这是很好的事情,大可不必担心。”竹隐师太无奈地说:“可是英宁的命运不是没有波折的呀!这种清苦自守的性格,一旦在某种契机的安排下被破除,那就太让人担心了!”
十多天后,英宁随着袁夫人进入了深山。由于袁夫人所寻找的药草十分奇异罕见,往往需要深入到荒寂险恶的山林深处,甚至到悬崖峭壁才能见到踪迹,一路上非常辛苦,但英宁始终没有半点怨言,袁夫人就更加喜欢她了。
所寻找的药草中,有一味“火莽竹”,世人都没有见过,其实是一种长着许多须足的短竹,生来具有灵性,居然就像活生生的小动物一般,白天躲在阴凉的地心深处,到了夜晚才会钻土而出,迎着夜风,沐浴月光,完成生长过程。袁夫人根据一本古图谱,守了七个晚上,才测算出它出土的具体时间和位置。这天晚上便和英宁埋伏在那里,事先用草药把全身的衣裳发肤都熏了一遍,大约是用来遮掩人体的气息,唯恐惊走了通灵的草木吧。
这夜恰好是月圆时分,四周景色清宁,锦原秀野,清泉白石,都在一层夜雾的笼罩之下,迷离如仙境。英宁潜伏在草丛中,大气也不敢出,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听到隐隐约约传来微弱的笑声,没等她明白过来,袁夫人微笑着捏了捏她的手说:“灵草现身了呀!”英宁马上按照她的吩咐张开手掌,摊出一块很大的织网,将四周罩了起来,果然见到网中有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在不住跳动着,发出很细微的哀鸣声,定睛看时,却是一段横倒在地上的短竹,周身红彤彤的,长满了须根,就像一团火焰一般,正在罗网的笼罩下左冲右突。眼看是没有路可以逃生了,便蓦然往地底钻下去,那些须根仿佛人的手脚一般,不住在泥土上扒动着,但是袁夫人已经施了术,把地面变得金铁一般坚硬,无论它怎么努力都无法突破。过一会儿,它似乎垂头丧气地回过头来,向英宁哀叫了两声,声音凄惨动人,但英宁没有被它打动,只是坚持不断地收束手中的罗网。那株火莽竹眼见没有办法逃生,突然猛地朝一块山石上撞去,身体中溢出一些白色的浆汁,仿佛已经死去了。英宁惋惜地说:“这真是想不到呀!”准备伸手去把它捡起来,袁夫人急忙跑过来拉住她说:“可不要中了计!”让英宁继续收网,自己却在一边喃喃地施咒,在火莽竹的尸身周围画了一个碧绿的小圈子,这才跟英宁说:“行了。”
英宁按照袁夫人的指点,取出一双用白玉做成的筷子,夹住火莽竹的尾部,这才发现它在不断地扭动,根本没有死亡的迹象,但是因为玉石恰好天生是能够克制它的物品,所以它不论怎么挣扎都没有办法逃脱。这样一株草药也真是太狡猾了,如果英宁把它当做死物伸手去捡拾,一定会被灼伤,它也会顺利逃掉的。
刚把火莽竹收入一个干净的玉瓶中,草丛深处的一块青岩上忽然传出尖利的啸声,生气地说:“是谁在偷我的火莽草!”紧接着就跑出一个老太婆,赤裸着身子,下身围了一块树皮,满身都长满了银白的长毛,在月光的映照下发出莹莹的光芒,五官也更接近猿猴。刚一接近英宁,就发出一道白光击打她的手腕,速度快得就像石头相碰迸溅出火花,玉瓶儿掉在地上,却让袁夫人用缩地成寸大法抢先捡了过去。英宁很不服气地提剑冲上前去,施展剑术反攻,保护袁夫人。但是老太婆把她所有的攻势都轻轻松松化解了,她平素所引以为傲的刺穴快剑毫无用处。袁夫人趁机跑开,格格笑着说:“猿姥姥,你我虽然有宿怨,但你也不要轻易欺侮后辈,她可是另有来历的人呀!”说完,竟然离开了。
猿姥姥气得上蹿下跳,抓耳挠腮,最后没有办法,只好带走了英宁,说:“火莽竹本是我养了六十年的通灵药草,现在既然失去了,就让你的师门带着它来交换你的自由吧!”
英宁的武功与猿姥姥相比较,有云泥之别,毫无反抗余地。她很惊讶世上居然有如此神奇快速的剑术,觉得开了眼界。
她跟着猿姥姥翻山越岭,到了一座危耸的高崖上居住下来。由于山势非常险恶,只有猿姥姥才能借着山藤的悬荡上下通行,英宁没有逃走的机会。过了一年,依然没有袁夫人的消息,英宁和猿姥姥这才发现她们上当了。袁夫人根本没有把英宁被扣押羁绊的消息传给竹隐师太。这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不过英宁因为性情淡泊,并不将此放在心上,反而与猿姥姥相处融洽。
她向猿姥姥讨教剑术,论说剑术的快捷迅急,江湖上有一个叫杜百变的剑客,似乎是个中翘楚。猿姥姥很不屑地说:“他不是我的对手。”原来五年前她曾经慕名找杜百变比试过剑术,两个人都以快打快,猿姥姥凭借着猿猴般的灵巧身姿取得了胜利。她把英宁的这句话放在心上,又隔了一个月,恰好杜百变因为办事经过这里,猿姥姥为了证明她的剑术,就带着英宁去试剑。可是杜百变这时候已经得到了余青鸾的真传,剑势变得迟滞缓慢,根本不能够再做到传说中的闪电之速。猿姥姥的剑光就像一条条蹿动的灵蛇,急风骤雨般将他罩住。她的剑术是从猿猴的灵巧攀爬动作中悟出来的,灵活多变,英宁看了以后大为受益。可惜的是杜百变竟然后发制人,单凭缓慢却又准确有效的守势就完全消解了所受到的攻击。
这一战大约持续了两个多时辰,最后猿姥姥终于耗尽了气力,气喘吁吁地想要休战,这才发现杜百变的剑法就像一匹无始无终的流水一般,连绵不断,根本没有她停歇的余地,只好鼓着余力继续作战。又过了两个时辰,猿姥姥已经面色苍白,似乎随时有可能脱力而死,便求饶说:“我认输了,请饶恕我的无礼冲撞吧!”杜百变这才停下手来,脸上露出微笑,此时他的身体就像山岳河流一样沉稳,呼吸就像正在睡觉一样安稳而富有节奏。猿姥姥长长叹息了一声说:“我已经很尽力地在剑道上刻苦修习了,更上一层楼却困难得就像镜中的花朵一样渺远不可及,难道果真是外界因素分扰了心神吗?”就把英宁托付给杜百变,如猿猴一样跳跃着从树枝上飞走了。
后来猿姥姥果真独辟蹊径,练成了一种古怪的剑气,比先前的猿姥剑法更有摧毁力,而且已达到了根本看不到实质剑光的程度,算是人世间快到极致的剑法了,后人把她这一脉称做“无痕猿仙剑”,后辈有几个练成的,在江湖上大放异彩。只是不知道这种快剑和杜百变的慢剑相比,到底谁更胜一筹呢?
跟随杜百变没多久,杜百变因为孤男寡女同行很不方便,就专程把英宁送回了武昌。
竹隐师太见到英宁,大吃一惊,说:“我听袁夫人说你私自离开她,去追寻探访高人的踪迹,想要窥得真正的剑法秘密,很为你担心。现在总算安然无恙地回来了,真是再好不过了!”就把她留在庵中。英宁睡了一个晚上,第二天说是父母年迈需要侍奉,就回到了家里。她的父母和兄长都喜出望外。
她这一趟出行,遭遇奇特。猿姥姥和杜百变都相继教了她许多剑技上的秘诀,经过两年的时间,英宁居然把这两种剑术融为一体,算是到达了更高的境界。
因为她早已到了出嫁的年纪,附近听闻她清丽容貌的人纷纷上门提亲。有的是家财万贯的巨贾,有的是腹藏诗书的儒生,但英宁都一一回绝了。父母很为她发愁。
又过了一年,英宁的哥哥得了一个粉嫩可爱的胖儿子,英宁整天带着他睡觉玩耍,比他母亲更加溺爱。到了侄儿三岁的时候,哥哥嫂子又有了一个儿子。她突然在孩子枕边留下一本剑谱,推开窗子连夜离家出走了。父母这才知道英宁是下定决心不嫁人的,这几年留在家中大约是来报答生养的恩情吧!所以到了家丁兴旺的时候她便放心离开了。父母虽然为此伤心落泪,但已经明白英宁从小就是一个托生在自己家中却与佛有缘的孩子,他们也就接受了这个结果。
英宁从竹隐师太那里打听袁夫人的行踪,没过多久,就找到了袁夫人隐身的茫虚山灵若洞。袁夫人精通各种幻术,机关布置和奇门遁甲的技巧非常高超,即使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也总是有办法及时脱身逃走。很多年前她就是因为盗取猿姥姥用来炼剑的一颗“化血石”,双方结下了怨仇,但因为她行踪飘忽而善于逃逸,猿姥姥也拿她没办法。
找到袁夫人栖身之地后,英宁在洞外她的必经之路上潜伏了七天七夜,整个人就像化为了洞外的草木一般,纹丝不动,直到本身的气息与四周的环境融为一体。到了这一天,恰好是月圆的夜晚,趁着袁夫人出洞汲取清泉,她骤然从掌心撒开一张罗网将袁夫人罩住。并且马上抽出剑来逼住她的咽喉要害。她的行动迅速果断,比猿姥姥的速度毫不逊色,袁夫人绝望地哭泣说:“我当年真不应该背弃你而离开呀!”哀哭着请求英宁允许她改过自新。英宁笑着说:“你现在的举止谋略,和当年火莽竹没有丝毫差别呀!”唯恐迟则生变,很利落地就割下了袁夫人的首级。
袁夫人因为多年浸淫在药物之中,尸体隔了很多年也没有腐烂。某年被在山中采药的人发现了,那无头的尸身就像半棵树挺立着,身上蕴生了各种形姿不一的奇葩异卉,所散发的浓香居然让发现尸身的采药人醉倒在地,过了好几天才悠悠醒转。
江湖上有好事的人,特意跑到四川唐门报告了这个消息。原来袁夫人本是唐家旁支的后代,因为唐门对毒药的研究很深入,她也就略微懂得了一些制药方法。郎君是当时以幻术著称的黑道人物,绰号叫做“花眼狐狸”,被人诛杀后留给袁夫人半册天幻大卷,袁夫人居然据此而成名。
唐门本来就是亦正亦邪,全凭自己好恶的一个门派,得知消息后倒并没有报仇雪耻的想法。只有后来被称为“糖菩萨”的唐梦白,当时自诩剑术精深,居然不远千里寻找英宁的踪迹。英宁听说了这件事情后,淡淡地说:“这是一个比我更痴于剑道的人呀!我不能和他进行生死对决,因为这毫无意义的举动,将会成为我在剑道方面领悟突破的一个心理障碍。”始终躲着唐梦白。有人评价说,英宁的剑术或许是比不过唐梦白,不过她一介女流,居然有这样的胸襟气度,对待恶人毫不手软,对待强手懂得进退,在漫长悠远的练剑生涯里一定会有成就的。唐梦白本来是不依不饶地追找英宁,忽然有一天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情,终于放弃了这无聊的举动。有人说是因为英宁终于让他见识到了剑法的另一种境界,也有人亲眼见过杜百变出手击退唐梦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江湖流言太多,也没有办法去一一细究。
又过了几年,竹隐师太突然在某个冬夜去世了。女尼们听见半夜有人在庵堂抚棺而哭,掌灯相视,赫然是英宁及时赶了回来。这一年她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人了,但容颜清婉秀丽,就好像十六岁初离开庵堂时的模样。只是背上那支剑不见了,从此再也没有见她拿过剑。英宁此后便留在了庵里。一天,午夜有一帮贪色匪徒找上门来,当时英宁正在打坐,坐在蒲团上,随手摘下一页佛经,居然将不同的字印在了众人的眉心。众匪徒受惊而退,回去以后互相细看,眉心字迹居然洗之不去,仿佛天生的一般。其中有两个素来强横胆大的,也不放在心上,虽然不再进犯竹隐庵,却依旧我行我素,某年两人携手在苏州作案,半夜里准备去一户人家采花,突然在月光下发现彼此眉心的印记变得血红,正觉得惊诧的时候,猛地听见一声轻微的爆裂,两人同时眉心如中一剑,颅裂而死。这也许就是佛法中所说的伏魔神技吧?
曾经引度过竹隐师太的宝瓶尼,有一次因为某件事情路过庵堂,特意看望了留在庵中的英宁,笑着打量她说:“你命纹里的那些纠缠,已经消磨得干净了!能够斩断和杜百变之间没有结果的情缘,不是普通人有能力做到的,这是比练习剑术更高的人生境界啊!”世人这才知道英宁和杜百变之间仿佛有过一段缠绵悱恻的情事,只是两个当事人从来没有向别人提起过。
『江湖异闻录』人物之九方友松
荆州书生方友松,生性倜傥风流,喜欢在青楼出没,拥着美色喝酒,兴致尽了才舍得离开,对求取功名利禄之事不太上心。别人都笑他没出息,只有当时的太守周义山,对他很是赏识,说:“这样至情至性的人,是不能用世俗标准来衡量的。”经常用上等的宴席招待他。
城南有一座废园,相传是后来被江湖上誉为“天下剑主”的李前溪幼年习剑之所,荒弃了很多年。传说经常闹鬼,夜半时分鬼影幢幢,车马喧嚣,到了天明却踪迹全无,恍如春梦。附近知道底细的都不敢去住,只有方友松,有一天在妓院里喝醉酒以后,狂放地拍着胸口说:“我可以让你们看看读书人的正气,是邪污的恶鬼不敢靠近的。”就提着一壶酒独自推开园门进去了。
废园的房间布满灰尘,他也不打扫,推开窗子,借着天光惬意地喝着酒,提笔写了一篇讨鬼赋,对仗工整而语句精练华丽,其中有句子说:真正有胆识的人,是不会把鬼当做异物的,反而更不分彼此,和鬼一同居住生活,甚至彼此嫁娶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酣畅淋漓地作完赋后,墨迹还没有干透,方友松就呼呼沉睡过去了。一觉睡到天黑,醒来以后酒意去了大半。四周万籁俱寂,草虫啁啾,带着一股阴寒的气息,他自己也觉得凄冷阴郁,就赶快点起了蜡烛,不敢再睡觉。这才发觉自己挥毫写就的讨鬼赋不翼而飞,心里对此又惊奇又疑惑。忽然有人用手指叩响窗棂,说:“先生既然胆大,愿意要我们姐妹作陪,共度良宵吗?”方友松慨然开门,说:“这并不让我有所顾忌。”
两个女子自称大小秀。大秀穿着红色软绡衣裳,小秀则身着鹅黄锦缎裙,都显得风致翩翩,言笑如仙。她们准备了美酒佳肴,邀方友松在园中赏月,并且从绣囊里取出古琴弹奏,用以助兴。方友松左拥右抱,十分快活。小秀问他说:“你觉得我们姐妹的姿色如何?”方友松赞叹说:“我想天上的神仙女子,也不过如此呀!”大秀吃吃地掩着嘴笑,对小秀说:“如果这个人见到了四妹,会怎么样呢?”小秀忙竖指在唇边,向她使眼色。方友松瞥见了,觉得好奇,暗暗记住了这件事。
因为方友松每天和大小秀厮混,周太守听见了传言,就派人把方友松叫来,对他说:“耽于美色而一事无成的人委实太多了,我为什么如此器重你呢?是因为你能够在不遂人意的时候保持平稳的心情,在恣意作乐的场合中又有一份独醒的心态,这是以后有出头之日的表现,但是你现在居然和鬼魂混迹一处,贪图美色而失去志向,太让我不放心了!”方友松解释说:“她们并不是鬼魂啊!”周太守微笑着说:“那我就找人试一试吧!”方友松仗着周太守对他的赏识,继续辩论,结果周太守断言说:“如果你不是被迷了心窍,怎么会说出这样混账的话呢!鬼魂这样的东西,如果能够安分守己,我也许能做到不管不问,但现在既然连你都迷失了神智,我就不得不铲除她们了!”
方友松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反而当做笑话,晚上说给大小秀听,结果大小秀顿时脸上失色,说:“这是与离空洞的金大佛有渊源的人啊!”马上收拾东西要离开,方友松大惊失色地说:“你们并不是鬼魂,为什么要如此恐慌呢?”
小秀说:“难道打着正道旗帜的人士,果真只诛除鬼魂?人世间的标准,总是掌握在强势的一方,如果不合乎正道的标准,那我们和鬼魂也没有什么两样呀!”方友松忍不住哭了起来:“这一次分别也太突然了,要我怎样面对呢?请多在此地停留两天,让我去找周太守辩论一番,也许可以说服他。”两个女子也恋恋不舍,三人缠绵在一起,过了很久,大秀才说:“我们本来是湘西巫教的弟子,因为受伤避难才躲到这里来的,万一行踪暴露,会有性命危险。不过,既然我们之间的情意已经深厚若此,就赌上一把吧。”于是三人继续饮酒畅聊,直到天蒙蒙亮,方友松才离开。
第二天下午他去找周太守,结果周太守不在府中,到了晚上再投帖拜见,仍然没见到周太守。方友松知道大事不妙,赶紧跑到废园去,对大小秀姐妹说:“这都是我惹出来的祸端啊,你们还是快逃吧!”
大秀神色冷静地说:“已经来不及了,这个园子的四周已经被布下了降妖斩魂阵,以我们姐妹的修为是逃不脱的,你还是快点离开,免得受到了连累。”方友松流着泪不肯松手,说:“我是愿意和你们同生共死的。”小秀笑着说:“你还没有见过我们四妹,现在说死,不是太令人惋惜了?”就施术把他送到了园外,不管方友松怎么想办法,都再也进不去了。
到了黄昏,废园附近阴风怒号,黑云低垂,仿佛即将有暴风雨来临似的,而城中别处却天气晴朗,街坊都吓得逃开了,只有方友松守在门口不肯走。天黑的时候,果然天空密布有如织网般的雷电,雷电不断向园中轰炸,但园中始终有一幕青光罩着。撑了两个时辰,那幕青光终于被击破了,天气也突然变得晴朗,一轮明月重新跃上了天空。方友松已知道大小秀姐妹没有生还的可能。他推开园门进去,果然见到大小秀的尸体躺在园子里,想到佳人昨夜还与他谈笑风生,不禁心如刀绞,就抱着尸体不肯松手。周太守派人召见他,他也没有遵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