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被从水里捞出来,沐野的衣服还湿着。柔软的浅棕色头发也因为水的缘故加深了些颜色,晃一晃就满是水珠洒落下来。
所幸他尚未生出冷意,现在已经是春天。阳光下的海面波光粼粼,恰好是适合拥抱又不会觉得一个人太冷的温度。
沐野从人怀里爬起来,伸出双手朝男人摆出一个了迎接的姿势。
他的动作自然而随性,身上的每一颗水珠都透着兴高采烈。早在很久之前,沐野就有过这种打算——等找到自己的伴生兽时,一定要敞开胸怀给对方一个热烈又可靠的拥抱。这个念头源于他小时对猫科动物的喜爱,也总有毛茸茸的小家伙晃着尾巴往他怀里钻。
然而这么久以来,他一直没能找到自己的伴生兽。再之后少年到了海边,也想过自己可能没办法抱得动一只沉甸甸的海兽。
现在,他终于可以拥抱自己的伴生兽了。
男人抬头看看他,也跟着站了起来。不过他好像没怎么明白沐野的意思,也或许是明白了,但不打算实现。他站起来时,沐野的头顶只能勉强够到他的肩膀。趁着人张开双臂的机会,男人直接拉住对方宽松上衣的下摆,把少年湿漉漉的上衣扒了下来。
“唔??”
沐野的脸被蒙在衣服里,连声音里鲜明的疑问都隔了一层。从船上醒来时,他的长袍就不在身上,现在宽松的上衣很轻易地就被扯了下来。男人一手拿着他湿漉漉的上衣,另一只手在衣服下做了几个手势,沐野就看着衣服上的水滴滴嗒嗒地摔落下来,汇在男人手心上方,凝成了一个小小的水球。
他再去看自己的衣服,那上面已经再不见一点湿痕。沐野惊叹着把衣服接过来,正反都看了一遍。
“好厉害!”
用颈间储物戒里拿出的毛巾把上身擦干之后,沐野重新套上了那件上衣,他有些紧张地提前拒绝了对方弄干裤子的可能,男人也没有坚持,他右手中还凝着那颗水球。等人把上衣穿好,
他示意人把手伸出来,然后把那颗婴儿拳头大小的水球放在了沐野手里。
阳光在水球表面折射出一层薄薄的七彩,沐野乖乖地捧着它,手心冰冰凉凉的,触感非常舒服。
男人把水球放到沐野手心之后,就转身走到了船边,伸出手去碰触海面。沐野之前试过,他扶着船边伸出去去想摸摸海,却和水面差了将近一个小臂的距离。与沐野不同的是,男人碰触海面的动作看起来格外轻松,他弯腰的时候,连木船都没有晃动。
等人走回来时,他右手里还有一些亮晶晶的东西。沐野看着男人把右手在自己手中水球侧面轻轻一贴,水球就变得更大了一些。
但变化并不仅仅只有这些,沐野睁大眼睛,惊讶地叫出了声。
“好漂亮……!”
在他手心的水球里,游进了一条周身泛着蔚蓝光泽身骨却近乎透明的小鱼。它显然对新换的环境并没有多少排斥,在这个指掌内的空间中,依旧欢快地甩着薄而美丽的尾巴。
碧波无际的海,天边温煦的阳光,浪波中轻曳的木船,和手掌中晶莹的海水与鱼。这一切都极为惊艳,梦幻又动人。
沐野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把水球捧到眼前,他看了好久才舍得把目光移开,侧过头来轻声问身边的男人:“它也会变成人吗?”
男人顿了一下,随即从人手里把水球接了过来。
“不会。”他的声音仍是低沉,听在沐野耳中带着一种薄荷草叶清凉的香,“为什么这么问?”
沐野眨了眨眼睛,有点不好意思:“我对海边的动物了解太少了,还以为……你们都可以。”
男人不置可否,没有继续这个问题。他看着沐野面上掩饰不住的开心与惊艳,顿了一下问道:“要养它么?”
银鱼还在男人手里,沐野恋恋不舍地又朝那只无忧无虑的美丽小鱼多看了两眼,才摇着头道:“不要了。”
男人看了看他,并未多做询问。但他去把银鱼放回海中时,沐野还是跟了过来。
木船体积不算小,两个人站在一边也不用担心侧翻。况且,在他们之中,还有一个其实完全用不到船。
包裹着银鱼的水球缓缓下落,水球触到海面时,周身无色的银鱼重回了海水之中。那透明纤长的身体反射出了一点细碎的光亮,映在蔚蓝清澈的海面上,一眨眼就不见了踪迹。
男人侧头看向趴在船边目不转睛看着的少年,开口道:“喜欢?”
沐野的眼睛还黏在海面上,他连着点了好几下头:“它好漂亮!”
男人又顿了顿,低声询问道:“为什么不留下?”
沐野这才把目光从早就平复如镜的海面上收回来,望向身边正看着自己的男人。他抬头看着对方和海水同样颜色的深邃眼眸,轻声回答道:“我已经有你了呀。”
他很认真地解释道:“我有你,就不会再养别的动物了。这样不好。”
男人忍了忍,到底也没有忍住,他不得不侧过脸去,看向了天边遥远的光和海浪。
沐野对他的异样并无察觉,他又放眼去看了看周围一望无际的海域,蓦地想起了一个问题:“蓝鲸先生……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呢?”
他对海兽的了解远远少于山林里的那些,况且身前这个还是他见过的唯一一个可以化为人形的动物。驯兽者会给自己的伴生兽取名字,但沐野不太确定的是,对方可能已经有了自己的名字。
男人转过头来,看向了少年。沐野一直知道对方的眼睛非常漂亮,即使在昨夜晦暗不明的夜里依然无损风采。从两人见面开始,这双少有波澜的灰蓝色眼睛把大半时间都放在了他身上。
所以尽管男人周身气势清冷,沐野却一直能感知到对方的温柔。
“你在询问我的名字?”男人低声道。
沐野点头:“对的。”
他道:“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男人的神情未动,沐野却突然觉得,对方的眼神变得更加温柔起来。
他低声道:“我是白沧。”
这个回答话音落下时,少年突然觉得自己心口飞进了一群雪色翅膀的白鸽。
呼啦呼啦的欢快声响填满了整个胸膛,明媚的阳光在雪白的羽翼上渡了一层金色的边框。
他还没有来及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已经把对方的名字叫出了声。而男人俯身下来,用拥抱回应了面前这个身形瘦弱却温暖的少年。
沐野眨了眨眼睛,听见了一个微哑却依旧好听的声音,比白鸽振翅声更能穿破滞碍。男人在他耳边道:“是我。”
名字是一种非常重要的关系,对于驯兽一族来说,赋予名字是驯养关系的最后一环。
而现在,沐野恍惚反应过来,自己也完成了这最后一个任务。
他心里暖洋洋的,比穿在身上晒着阳光的干燥上衣更加温暖。他伸手抱住对方的脖颈,用自己的脸颊贴了贴对方的侧脸——就像他对山林里唯一一只的凶猛雄狮做过的那样。
但其实,这和他对那只威风鬃发又长又硬只允许少年一个人接触的坏脾气狮子也有些不一样,站在眼前的,是他将一生相伴的唯一的伴生兽。
对方寡言却温柔,一个拥抱都慎重。
沐野主动在人脖颈中蹭着拱了拱,抑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欢喜,声音轻快道:“我好喜欢你啊!”
手臂之下的肩膀明显僵硬了起来,沐野却没有注意到这些。伴生兽大多与驯兽师在身体之外的层面仍会有共鸣,这种奇妙的关联,连他看过最高深的术法书中都找不出依据,从小长来,沐野也只能把这归为本族的特殊。他们才刚刚建立关系,阅读心情的能力不算娴熟,但这并不是什么问题。
沐野终于等到了自己的伴生兽,却又想起了自己枯等度过的这些年。他费力伸手够着男人的后背轻轻拍了拍:“让你久等了。”
沐野一直坚信,驯兽者要对自己驯养的动物负责。他应该早点出来,而不是年复一年地守在深山里,让自己的伙伴独自在遥远的地方等待。
他的语气沉下来了一些,声音里的欢喜被懊恼的小锤子敲碎,却还在郑重地对自己的伴生兽道歉。
“对不起,我迟到了。”
“不。”
已经完成了最后一个步骤,终于寻回了自己失去已久的小王子的白沧,他那百年以来孤单且没有尽头的无望等待,却早已因为对方的到来擦去了所有的寂寥。
白沧没有接受沐野的道歉,他把人抱起来,侧头去亲了亲对方的耳尖侧脸,和柔软的唇瓣。
不必道歉——
“你来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