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晏绥一句允诺的话,福灵面上喜色难掩,似是没想过晏绥会点头说好。
外面雨依旧下得大,斜着朝人袭来。檐下地打*一片,福灵刚推开门,便被灌了一脸雨水。
鬓发被微微打*,崔沅绾反应得快,急忙把伞撑起来挡在福灵面前,掩着她去邻屋。
一面落魄仓皇离去,一面能听到身后林子轩大胆的嘲笑声。
“那人是谁?回去定要在爹爹面前告他一状。”福灵拍打着身上的雨珠,抱怨着。
“他是林家二郎,还未到弱冠之年,官家约莫都不曾见过他。公主若告他一状,惩罚也只能是叫林父家法伺候罢了。”崔沅绾He伞,却叫福灵眼尖地瞧见那油纸伞侧边上画着青翠柳叶,跟刚画上去的一样。
“你这伞倒是挺别致的,这柳叶绿得好看,伞柄到伞面,崭新无比。是在哪家铺子定的伞么?”
福灵本想是求个铺子,她也定一把伞。谁知话音落下,崔沅绾却比她还好奇,盯着那伞看了又看。
“这伞**怎么从未见过呢?”崔沅绾看得出神,喃喃低语。
福灵蹙眉发怔,“这不是晏学士的伞么?你与他一家,怎么自家伞都看得眼生呢?”
福灵刚发了句牢*,就见崔沅绾兀自笑了起来,一瞬眼前恍若海棠垂首,掩面害羞。
崔沅绾嫁过去后便接管了晏府上下的财务用度。哪个院里摆着哪些物件,她手里有一厚厚的簿子,上面都记得清楚。晏府里共有一百二十三把伞,伞面上都有一个浅浅的“晏”字,唯独没有这把画着柳叶的伞。
这柳叶伞,想必是晏绥亲手做的。不过先前没雨,没时机拿出来。今日出行前晏绥遮遮掩掩,把她哄上马车后自个儿又下去端来一个匣盒儿,想必装着的就是这把伞罢。
“公主若是喜欢,改日我叫人再送上一把别致的伞。”崔沅绾说道。至于晏绥做不做,那便不是她能管得着的了。
福灵却觉着吃昧,“不必了。我可不想事事都效仿你。”
崔沅绾点头道好,坐到福灵身边,给自个儿倒了盏茶。
正小口品着,听到福灵说话。
“这屋里的茶你竟也能放心喝下去,难道就不怕有什么毒么?”
崔沅绾闻言,低头看着手中的茶盏。
“既然这样,公主且说说,这里面有什么毒呢?”
福灵装模作样地倾身过去看,口中啧啧声不断。终于想好了说辞,开口:“没什么毒,茶里有放安神的香料,能叫人心静下来。三郎就是心细,知道今日天热,人心也燥。这盏安神静心,最适He我不过。”
崔沅绾看福灵这般花痴样子,也不在意她的后半句话,反问道:“公主莫不是能闻见香料的味儿?刚才我见原小官人也并未提到这茶里暗藏的玄机。”
福灵得意地点头。
“自然。我打小嗅觉灵敏,我爹爹常说,我这鼻子,比猧儿还灵。”福灵左右摆头,笑意止不下来。
“我也喜欢各种香料,幼时常常辨香,闻香,识香。哪种香料的味我都记得,也会配各种香。那时一心想着,及笄后我便在矾楼旁开一间香料铺子。矾楼人多,我这铺子建在酒楼旁,谁都会过来看上一眼。只可惜终究只能在心里想想,皇家子nv到民间去开铺子,无论如何都不会成真。”
福灵愈说愈落寞,脸上的笑也没再出现。这番掏心窝子的话终于对人说了出来,福灵心里的石头落下,可却总觉着心空虚着,不好受。
见崔沅绾yu想开口说些安慰话,福灵忙挥手打住。
“可别安慰我了。安慰的话我听得没有上千,也有八百了。反反复复都是那几句。公主,食君之禄,做的事自然都要与国朝有关。我这开铺子的梦,终究只能在午夜梦回时斗胆想上一二了。”福灵说罢,蓦地想到什么事,猛地向崔沅绾眨巴眨巴眼,道:“每个小娘子身上的味道都不同,你且让我闻闻,你身上是什么味儿。”
福灵骤然把崔沅绾的左手拽了过来,掀起那碍事的衫子,低头轻嗅着。
没有抹脂粉。福灵将她*的手腕翻向上,嗅着,依旧闻不到什么脂粉味儿。
“你怎么与旁的安人娘子家不一样?人家出行,再不济也得抹点什么花香茶香的脂粉。你倒好,身上什么脂粉都不带。”福灵说罢,身子忽的坐直起来,如同一只猧儿,对着端坐的崔沅绾上下嗅着。
这番执着模样叫崔沅绾想笑,可见福灵一脸正经,崔沅绾也只能把笑憋住,任她去胡闹。
“你这头长发养得真好,平时用的是什么膏子清洗的呢?”福灵望着那头乌黑柔顺的发丝,细滑rou_ruan却不塌,当真叫她羡慕。
“用的是茶枯粉,先把头发打*洗一次。再抹上一层花油,洗净擦开。”崔沅绾一板一眼地回道。
福灵听罢叹口气,“那不是头发的味儿。”
“你不用脂粉,发上又没香蜜,那这身浅浅的*味儿**”
福灵嗫嚅着,看低头看着崔沅绾的肚,“肚里也没孩子A,更不会去哺育孩子。”
想了又想,心头蓦地了然,拍手叫好:“原来崔娘子是有体香A。先前以为娘子家自带体香是戏本是讨好那些汉子的说法,不曾想竟真有人有这奇妙的体香,还就在我身边。”
这番突如其来的夸赞倒是叫崔沅绾应和也不是,笑也不是。
“不过我幼时也曾闻过某位阿姊身上的香味儿,那时只觉着阿姊身上的香是香铺里T不出来的味儿。眼下想来,那定是体香罢。只是都过去好多年了,我也记不清那位阿姊的脸了。”福灵叹道,盯着崔沅绾的脸又看了会儿。
崔沅绾被她这炙热的眼神看得心慌,躲闪着福灵大胆的目光。
福灵不免想起幼时那位阿姊的脸与身,可无论怎么想,她也想不起来了。
“说起来,你与那位阿姊倒是有几分相像。就好像,是亲姊妹一般。”福灵在心里仔细描摹崔沅绾的媚眼与红唇,不过随意往她脖颈处瞥了一眼,竟瞧见她脖颈一侧都是些青紫痕,好似被人鞭打过一番。
“你这脖颈一侧怎么了?怎么青青紫紫的?难不成婚后晏学士常殴打你?”福灵起身站到崔沅绾面前,指着她那片被_yi襟掩盖下的肌肤说道。
“不是**”崔沅绾也不知福灵懂不懂这_F_中之事,不过瞧她这般懵懂急切模样,想是不懂了。
官家圣人都不急着教她这事,那她一个外人便更无需*心了。
“不过夜晚蚊虫多,被咬了而已。”崔沅绾往后躲着,颇为不自在地揪着衫子。
可这一揪,竟露出更多痕来。青的紫的红的,顺着脖颈处往下延伸。不过这些痕迹被崔沅绾掩饰的很少,眼下这一慌,倒是都显露出来。
福灵心里满是疑惑,想打破砂锅问到底。只是见崔沅绾满脸拒绝难堪模样,又不忍心强拽着人家的衫子不让动,自个儿随心所yu去。
这样B迫旁人的样子,与她那位总喜欢临幸县君的爹爹有何不同?原本宫里只有一位皇后,两位贵妃。这两年来,后宫里的淑仪美人才人一日比一日多。她最厌恶的便是爹爹那般shen情又薄情的矛盾模样,她可不想成为这样的人。
“罢了,你不想说那我便不看了。”福灵说道。
崔沅绾松口气,点头说是。蓦地想到福灵方才的话,轻声询问道:“公主说的那位阿姊是官家的孩子么?”
“不是。”福灵摇头否决,“阿姊的相貌我不记得了。可我知道她不是我的亲阿姊。说起来,当真过了许久。那时我才两三岁,那么小的孩子能记得什么事?那年生辰宴,京官都携家眷来赴宴。后来我跑了御花园玩去,遇见一帮放纸鸢的阿姊。其中便有我记得的那位阿姊。我只知她是贵家nv,旁的都记不清了。”
福灵说罢,有一瞬想过,那位贵家nv会不会是崔沅绾。不过想到崔发是近两年才升为御史中丞,早些年并未入京当官,那她遇上的贵家nv自然也不会是崔沅绾。
“那几年才过得畅快。后来兆相一行人率行变法,旧党皆遭贬谪。汴京里的大家是变了又变,那时哪有崔家与晏家呢?”福灵说罢,莫名睨了听得认真的崔沅绾一眼,又接着讲道:“那时嗣荣王为国立功,我爹爹给嗣荣王加官进爵,他家才风光起来。不然就凭承怡那个不起眼的娘子,又怎能成我的伴读。”
崔沅绾听着福灵讲往日风云,不禁问道:“照这般说来,公主与承怡县主倒是一起长大的好友,怎么那日再见就剑拔弩张的呢?”
“那是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
福灵气恼地跺脚,“我还没讲到呢!你先听我慢慢说。”
崔沅绾瞧她这般孩子气的行径,觉着自个儿好似在哄着闹脾气的孩童一般,笑着点头道好。
“高官都曾意气风发过,也曾落魄狼狈过。嗣荣王当年也是风光无限。嗣王本是虚名,爹爹念他功高,又加了个荣字,自此便成了实打实的亲王。不过后来与夏家走得近,逐渐没落下来。家一没落,家族里的人自然也受牵连。嗣荣王刚有与夏家联姻的苗头,承怡便被遣出宫去。后来嗣荣王家与夏家联系愈加密切,我与承怡的关系自然一再恶化。”
“为何夏家会影响公主与县主的情谊呢?家族的事,与自身又有何干系?”
“怎么逃不了干系?”福灵想到夏家所作所为,心里便觉着恶心想吐。
“方才不是说,汴京里的大家是变了又变么?那夏家便是唯一不变的一高门贵家。只是夏家不是靠忠良在国朝站稳脚的,夏家历任家主都跟千年的老狐狸一般,心眼比头发还多。个个*诈圆滑,偏偏这样的人却在官场上过得如鱼得水,没人敢得罪他。现任家主,枢密院夏长史,我曾见过他几面,身上的铜臭腐臭气几yu臭气熏天。那人面相*诈,一身肥膘r,一笑那眼便眯成逢。就好似,一桶用剩下的臭油一般。”
福灵想到夏昌那般猥琐模样,心里便发颤。
崔沅绾听罢她这番描述,噗嗤笑出声来。她也见过夏昌,仔细想来,确实是福灵描述的那般不堪。
福灵口*干燥,饮罢一口热茶,心里又燥起来,接着讲道:“夏昌入仕以来便是兆相的死对头,旧党早被兆相打得四处逃窜,唯有夏昌屹立不倒,默默发展党派势力。如今朝中新旧两党斗得天昏地暗,不知兆相有没有后悔过当年没把夏昌拉下来。”
福灵把晦涩纷乱的朝堂斗争说得生动有趣,比那说书先生还要会分解个中关系。福灵滔滔不绝,说罢见崔沅绾眸里发亮,一脸崇拜地看着她。
纵使她先前对崔沅绾有偏见,可也从未否认过这件事。
崔沅绾长得实在是太美了,美到用再高贵华丽的词形容她,都觉着用词不当。
眼下,美人支手笑眼,静静听着她讲这些忤逆大胆的话。福灵不得不承认,她也被崔沅绾给迷了住,脸上不知何时挂着痴笑,盯着崔沅绾看,连话都忘了说。
“公主常居shen宫,倒是对这朝堂与各大家族之间的事知道甚多。”崔沅绾满眼欣赏,叫福灵过来喝茶。
“还不是在宫里过得太无趣了些。后来搬到公主府住去,爹爹派了几位聪明人做我的nv使,知道的自然多些。不过这些高家的事若想知道,随意打听一下便知七八。日光之下,并无新事。这些人做的事,先人都做过。读过千百遍书,便知这些事不过是沿着先人的脚印走罢了。”福灵说罢,一时扭捏起来。
“反正,你婚后无趣,我亦无趣。日后你若是想知道些什么事,随时可去公主府找我。”福灵抿着zhui,这会儿袒露心意满脸通红,低头揪着膝前_yi襟,都不敢看崔沅绾一眼。
崔沅绾没料到福灵竟是这般真x情之人,不过才说了几句话,便说公主府随她出入。想到福灵方才欣赏的眼神,定是在欣赏这副皮相了。一时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是点头道好。
她听罢福灵的一番话,对这官场与高门之间的事清楚不少。原先待字闺中她消息闭塞,纵使外面天翻地覆,她也在家安然绣花纳鞋。福灵的话把她带到一方新天地,她并不排斥,反倒敞开心门去接纳。
不过她此番前来是来tao福灵口中关于她大姐的话的。福灵比她小,她大姐生来时,约莫福灵还在圣人肚里待着呢,怎会知晓大姐的事?
难道原行遮在胡扯?上辈子原行遮与她哪有什么交集?重来一次,许多人事都与上辈子全然不同。她也无法去辨情原行遮的心思。
不过眼下她大姐的事并不要紧,要紧的是如何抓牢晏绥的心。娘家已经在催她了,她娘恨不得把慕哥儿也当成陪嫁,恨不能把慕哥儿提溜在晏绥面前,叫晏绥多关照关照慕哥儿。
想到此处,崔沅绾热切的心头一下被浇灌冰水来,心都是冒冷气的。崔沅绾赏着手上的蔻丹,一面漫不经心地开口道:“近来无趣,想养只狮猫或猧儿。只是先前不曾养过,不知其习x,此事便搁置下去。”
“要养便养,有什么可犹豫的?”一说到这方面,福灵便打开了话匣。
“我养着一只猧儿,一只狮猫。这两只都是出了名的乖巧,平日里跟成了j一般,通人x,任谁见了都想抱起来怜惜。不过生辰那日倒是出奇地闹,在一处殿里,还显些叫我丢了面子。”
崔沅绾听罢这话心里暗自_gan慨。想是那日猧儿与狮猫嗅到屏风后的生人气息,才那般闹。崔沅绾轻咳一声,说道:“公主驯猫驯狗有道,可能传授我一些法子来?”
福灵点头,“自然。”
“这猫狗都是看人眼色的主儿。你强它便弱,你弱它便蹬鼻子上脸。不过你驯养它们,不能一直热,也不能一直冷。忽冷忽热,打过巴掌给个栆,叫它既知道你的厉害,也沦陷在你的温柔乡里。不过最要紧的便是耐心。你拿出一颗真心来,它自然也会_gan受到。猫狗既能送到你手里,断然不是什么烈x的主儿。慢慢来,总能驯_fu它。”
崔沅绾沉吟,“若我想驯_fu的就是顽劣的主儿呢?若那猫狗比我还要强又该当如何?”
福灵听罢她这番不着T的话,一阵嘲笑:“哪有猫狗能比你还强?难不成你想驯养一匹狼?还是饿疯了的野狗?”
见崔沅绾低头不语,福灵心里一沉,颤声道:“你要养的,真的是狼么?那我可帮不上忙了。我这些法子,还不足以驯_fu一匹狼。”
崔沅绾沉思想了半刻,与福灵一脸忧愁不同,她竟出声笑了起来。
“说是狼也成,说是饿疯的野狗也未尝不可。能不能行,总要试试才知道。”崔沅绾说道。
见她这般无所畏惧,福灵总觉着有哪里不对。
“这可不兴试A。成还行,不成**”福灵想到崔沅绾的身子被狼狗撕扯开来无情啃咬的可怖样子,身子止不住发颤。
“没事,我不会拿x命作抵的。”崔沅绾说道,眼前逐渐出现一个身影,愈来愈清晰。
不过还未等福灵再仔细交代下去,门外便来了个人,敲了下门。
“雨停了,渝柳儿,跟我回家罢。”
是晏绥的声音,门外站着的也是晏绥。
崔沅绾没料到晏绥叫催得这般紧,仔细一听,屋外暴雨声确实小了下去。
崔沅绾满脸歉意地欠身与福灵告别,不过迈出半步就叫福灵给拉了过来。
“他叫你走,你便真要走么?你我好不容易出来一次,这般草草了事回家去,岂不觉着亏得慌。”
“不了。”崔沅绾拂去福灵搁在她臂上的手,轻声回绝。
点到即止,无论在任何场面都适用。
何况她站在屋里虽看不见晏绥面上神情,却也能想象出来他噙笑欺人的样子。晏绥的忍耐从不会无底线放宽限制,她可不敢也不想惹恼这尊神佛。
崔沅绾弯yao拿起墙角边沥水的伞,才推开门便被晏绥捞过去紧紧抱在怀里,好似溺水之人抱紧浮萍那般用力。
门被晏绥一推,便兀自吱呀吱呀地He了上来。
福灵始终看着那把带细弯柳叶的伞。渝柳儿,含在口中念一遍,甜腻粘牙。
晏绥强硬把崔沅绾给扔到马车上去,倒叫留在雅间nei的众人觉着难堪,一时无言相对。
显然,众人的心思都在崔沅绾身上。她走得突然,众人便泄了气,难以提起半分力气来。
福灵窜到原来的雅间去,刚迈脚Jin_qu就听见林之培唉声叹气。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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