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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风吹着众人湿润的衣角,细密的雨点悄渐于无,泰极殿前一片寂静,空气慢慢凝固。

其余两位域主站在不远处,似要上前来劝,但到底没摸透景梵此时的心情,便也不好开口。

无人敢上前劝他收手。

且不说景梵此人心绪难测,城府颇深,接管东域清坞山多年来冷血冷情,单说他是贵为五域之首的剑尊,修为与声望远在众域主之上,且执掌统领四方五域的生杀大权,就已叫人胆寒。

这是剑尊头一次收徒,谁都不知道他能为徒弟做到什么程度。

朝岐额上的冷汗顺着侧脸滑至血流不止的伤口,又混着雨水浸透冷湿的缎衣,他嘴唇抖动着,似乎想说什么,但却一动不敢动。

站在不远处的西域域主终是按捺不住,频频将目光投到云殊华的脸上,希望他能打破僵局。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五域拜师大典才刚结束,弟子之间已有了嫌隙,若是传出去,与兄弟阋墙又有何分别?届时岂不是要叫魔界那几个门派看轻了。

云殊华捏着湿润的袖口,俊秀的眉微微蹙起,很想装作没看到西域域主的暗示。

朝岐固然有错,但罪不至死,可落到景梵手里,保不齐他一个不乐意就把朝岐脖子抹了,其他四域也并不敢置喙。

此时来个说话有分量的人上前说说好话是最好的选择,但这个人一定不能是他云殊华。

不论怎么说,景梵此举都是在维护他,倘这样上前为朝岐说话,那真是两头讨不到好。

一旁的江澍晚打量着好友,对着他眨了眨眼,示意不要上前规劝。

云殊华点点头,作了个了解的手势。

眼见无人上前,气氛霎时又冷了几分,只听一声短促的痛呼,朝岐跪坐在地,整个人因为极度疼痛而痉挛起来。

那位白衣墨发的剑尊又开口了。

“你叫什么名字,哑巴了?”

“弟子……朝岐。”少年咬牙回应,声线颤抖。

景梵淡淡的目光收回,左手拂过问月,血迹倏然消失:“将你方才对本座徒儿用过的暗器拿出来。”

朝岐不敢不从,只好从前襟摸出几只精巧的短刀双手奉上,在场的人脸色一变。

自入五域修炼以来,景梵一心钻研剑道,在剑修这方面已是登峰造极的水平,这种冰冷锋利的刃物恰是他极为擅长的东西,纵观下界无人能敌。

这要是让景梵碰到那几把小刀,朝岐今天恐怕要被戳成筛子。

只见那修长的手指缓缓摊开,朝岐手上的短刀下一瞬便飞到他手中。

云殊华摸不准到底要不要上前劝说,事发紧急,只好攥着衣袖向景梵挺拔修长的背影前进几步。

“师尊……”

“——原来各位域主都在,请恕棠离来迟了。”

一道温和的嗓音倏然响起,打断了云殊华鼓起勇气想说的话,泰极殿游廊拐角处,一位身着紫衣的男人带着几名侍童向庭院内走来,但见他面容温润秀美,语气不紧不慢,片刻间,所有人的心皆慢慢沉静下来。

在场其余人便又向紫衫华服的男人行礼。

“弟子拜见仙宗大人。”

甫一听见仙宗二字,云殊华便在心里松口气,迈出的步子复又收回。

仙宗乃是五域域主推选出的首领,平日里的职责不外乎是联络五域商讨重大事宜举办收徒大典以及各域大比等各种活动,待到战时,便有呼号百军听从调令的权力。按照五域传统,这顶宝冠本应落到东域域主的头上,谁料景梵冷戾孤僻,拒不接受,遂将此职交由中域域主沈棠离手中。

这事由他来管再好不过,也省得云殊华冒着危险凑上去和景梵搭话。

沈棠离对着一众跪拜行礼的弟子笑了笑,朗声开口:“各位不必客气,日后无需再行这样的大礼,都起来吧。”

随即,他上前走到景梵面前,打量着伏在地上血与泪混流的朝岐,迟疑道:“方才听身边的小童说,南域有名新入山的小弟子惹了仙尊大人不快,可是此子?”

沈棠离平日同景梵私下过往甚密,此言一出,基本上是要劝和的意思了。

“确有此事,”景梵将问月收回,云淡风轻道,“意图伤本座的徒儿,你看着处置便好。”

随后他轻轻拂了拂织有莲花纹的袖口,向泰极殿走去,眸光瞥过一旁站立的两位域主,便缓言道:“师域主沈域主,请吧。”

“仙尊大人请。”

云殊华站在距他身后几米远处,欲上前说句什么。

“师尊,师尊。”

可惜这句呼唤音量太轻,景梵飞扬的墨发消失在浸着淡淡雾霭的雨帘中,并未回头。

云殊华撇撇嘴,顿感尴尬,僵硬地回到弟子队伍中站好,耳际悄悄爬上一抹绯红。

景梵未能听见,但心思极细腻的沈棠离却向这里看了过来,他弯下.身子对着受伤的朝岐说了几句什么,便让两个小童带着朝岐离去了,随后才走到云殊华身前。

“仙宗大人。”

云殊华行了一个标准的弟子礼。

沈棠离颔首,挑眉笑道:“殊华太与我客气了,若是想和你师尊说话,不如与我入殿去?”

“不不不,各位域主商讨要事,我……弟子怎么敢上前打扰。”云殊华连忙挥手,有些紧张地推脱。

熟料沈棠离看着他那副样子,笑意扩大,似乎是被他的反应愉悦了一般。

“仙尊大人来时恰好同我提过你,恐怕今日必定要检查一番你的课业,待到剑修课结束后,定要前去寻你的师尊,莫要让他等急。”

检查课业?

云殊华双目微瞠:“仙宗大人,弟子在隽宸殿修行月余,从未被师尊召见过,怎么今日却……”

“仙尊喜净,从前的确鲜少出面,不过适逢这两日各域弟子入门修行期结束,恰又有五域大会,仙尊自然是要将你带回清坞山,往后,你便是真正的东域弟子了。”

言下之意,再过两日,各域弟子便各回各家各找各的师尊,他就要和景梵回东域了!

好家伙,虽说他现在是景梵名义上的徒弟,但这一个多月来二人很少见面,心里多多少少有点慌。

沈棠离将云殊华的反应收入眼底,但笑不语,领着几名小童翩然而去。

待四位域主全部入了泰极殿后,在场的少年都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后面的剑修课上,无人敢再像朝岐那般对云殊华无礼,这堂课上的颇为和谐。

江澍晚趁着仙使不注意,小心翼翼地挪到好友身边:“殊华,你要是去了清坞,我们以后是不是就很难见面了啊。”

“应该没那么夸张,”云殊华默念一个法诀,盯着身前的剑颤颤巍巍浮在空气中的样子,轻声道,“从前上课时仙使大人说过,再过几个月就是各域大比的日子,到时我们也可以再见。”

“唉,假使当初没偷溜出来就好了,起码那时我们还能天天见面呢。”江澍晚收好剑,懒洋洋道。

“你说什么胡话?”

云殊华挑眉看过去,盯着他恣意的表情,正色质问道:“我辛辛苦苦和你跑出来,陪着你来中域拜师,你现在却反悔了?”

头一次见到他这么认真的样子,江澍晚心里打了一个突,连忙站直身子摆手说:“殊华,我没有后悔,只是随口一提便罢,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白衣少年听了却并未放下心来,转而拉着江澍晚的手腕,好言劝勉起来。

“澍晚,你在那里无名无姓,过得也不好,现在我们到了中域,一切都可以从头开始,过去的那些你都忘了吧。”

“再说了,从前你被困在那样一个地方,没人知道你是谁,现在却能重获自由,以全新的身份开始生活,这不好吗?”

江澍晚其实并未将云殊华口中的自由看得多么重要,但此刻眼睛偏偏一瞬不移地盯着他,心中微动。

阴沉的天色下,少年漂亮的五官清晰而明朗,语调也很轻柔。

假如能一直这样下去也不错。

脑海里种种想法呼啸而过,江澍晚顿时从臆想中惊醒,神色变得怔忡起来。

“澍晚,你怎么了?”云殊华疑惑道。“没事,”江澍晚挥开云殊华的手,面上又恢复成玩世不恭的戏谑样子,笑意自唇边舒展,“我当然是听殊华的,以后我们就再也不回去了,也没人能知道我们来自哪里。”

云殊华点点头。

那个什么劳什子玉逍宫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每天被人监视的感觉真是让人心有不爽,假如能隐姓埋名在外逍遥一辈子,也算是不错的选择。

下了剑修课,云殊华在心里做了好一番思想准备,随后赶往隽宸殿将所有学习用具都收拾了一通,抱着几本经法敲开泰极殿的大门。

五域大会才刚刚结束,一推开门,阵阵暖香扑面而来,殿前铺着华贵的地毯,销金兽鼎燃起几缕浅淡的烟雾,内堂静谧非常。

一个面容清秀的小童含笑迎上来说道:“云师叔请随我来,仙尊正在偏殿等您。”

当年景梵年少成名且一跃成为东域域主,少不得其他域主的支持,现下年岁更替,域主也换了一茬,东域却仍是景梵坐镇,按照辈分,众弟子理当唤云殊华为师叔。

云殊华对着小童说了句谢谢,便紧张地跟着他行至内偏殿,隔着几挂珠帘,他一眼瞧出站在窗边的景梵。

“弟子拜见师尊。”

堂前不知何处起风,层层冰绡随风飘动,纱影重重之中,景梵撩起珠帘走到云殊华面前站定。

“起来吧,”头顶上方传来低磁的语调,“徒儿在中域修行可有收获?”

“有,我学了……咳咳,”云殊华抵住唇角连声咳了咳,随后站起身道,“弟子学了不少经法,还上了不少剑修课。”

景梵锐利的眸光落在云殊华的脸上,轻声问道:“为师听人说你剑修课上得极差,可有此事?”

“……确实。”

一个没什么练剑天赋的人落到造诣极高的剑尊门下做徒弟,不论从谁的角度看都有点强人所难。

殿内静默半晌,景梵又开口了。

“经法学了哪几本?”

云殊华老老实实将怀中的书本递了上去。

极冷淡的清莲香飘过,景梵衣袖微摆,将那几本书接过,而后随意翻了翻。

少顷,他沉声开口:“海底捞?”

等等!好像忘了点什么。

云殊华猛地抬头,和景梵那双澹然的星目对视,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景梵将那页宣纸拈起来,缓缓念道:“想吃烤红薯,想吃烧烤,想吃糖炒栗子,想吃煎饼……”

他一字一句地将纸上所有菜名报完,似笑非笑地看着云殊华的脸。

“中域的文修课,原来竟是教这些东西。”

“为师还从未听说过这些吃食,不如徒儿详细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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