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田躲在被子里生闷气,连软绵绵的呼吸声都藏在里面,叫想道歉的晋林都找不到一个突破口来。
这时奶奶听见了屋子里的动静,担心两个人在吵架,忍不住过来问了一句,“怎么了?”
晋林怕老人家担心,含糊道,“没什么,闹着玩的。”
奶奶这才放心。
等老太太走了,乔田才掀了个口,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睛来,“谁和你闹着玩?”
“是我不对,没弄清楚就对你发脾气。”
晋林连忙举起一只手,诚恳地道歉,“没有下次了。”
“我本来就肚子疼,还中了暑,睡了一下午才稍微好些,被你这一气,我现在肚子又难受起来了。”
乔田半张脸蒙在被子里,闷闷地说道,“今天我头一回下地,手还被割伤了……我从小到大就没碰过这么大的口子,那血都哗啦哗啦地流……”
那这可真是太娇气了。
晋林道,“我看看你伤的怎么样了。”
他本以为乔田是故意夸张好和他撒娇,没想到等他把缠在手上的粗布解开,露出的是一道横穿手掌的大口子,上面撒着一层浅浅的墨绿色药粉,但还是看得出皮肉轻微外翻的痕迹。
晋林吓了一跳,“怎么弄成这样?”
乔田摊着的手掌微微缩了缩,他嘟囔道,“我本想试试草能不能用手直接拔掉,没想到那叶子那么锋利,跟菜刀似的……”
这可真是,这手上一个茧子都没有,细皮嫩肉的,能不被划破吗。
晋林也不好太过责备他,怕这小少爷又被他气得胃疼,只好不轻不重地说道,“这次吃了教训,看你下回还敢不敢。”
乔田吐了吐舌头,“知道啦。”
“今天我出去买了点米面,暂时能吃个好几天。”
晋林帮他把粗布重新缠好,“以后我一个星期出去一次,平日里就留下来顾田,这样两边都不耽误。”
“嗯。”
乔田借着月光,看见他满脸的疲惫,体贴地催促道,“不早了,你也赶紧休息吧。”
小少爷不娇气的时候,还是很乖巧听话讨人喜欢的。
“你也是。”
晋林迟疑了半天,还是忍不住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喁喁低语道,“……晚安。”
第二天乔田一觉睡到自然醒,肚子不疼了,精神自然就好了不少。
他伸了个懒腰,看见窗外的阳光像是一团会发光的蒲公英绒毛,风一吹就细碎地飘开,落到各处去了。往外看,远山青翠欲滴,时不时有几只拖着长尾巴的鸟儿从树冠里飞了出来,鸣声像水洗过的哨子一般清亮透彻。
他换上衣服,在堂屋里逛了一圈没看见晋林和奶奶,倒是在桌子上看见一碟玉米面做的窝窝头,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米粥,旁边还放着一个小陶瓶,隔着瓶盖仔细一嗅,能闻见淡淡的草药香。
乔田美美地用过了早饭,感觉胃里舒畅了许多,浑身都有了力气。
他在家里闲得发慌,便想出门去找晋林玩。
乔家家门口则是一片绿油油的田野,一眼望不到边,一条土路笔直地向前蜿蜒,一路走过去可以看个一户户的人家,还有不断腾起的炊烟。
乔田跳进田里,顺着田埂一路走,一边小声地哼歌,很快就从田里找出一个弯着腰正劳作的背影。
“晋林!”
晋林正在专心致志地除草,一听这熟悉的声音心都颤了一下。他回过头去,看见乔田兴高采烈地站在田埂上朝他挥手,那张脸被阳光照耀得熠熠生辉。
他意外地问,“你来做什么?手还没好呢。”
“我手已经不疼了。”
乔田哼道,“而且我一个人待在家里,好无聊。”
“你当种田是玩的吗?”
晋林朝他挥了挥手,“赶紧回去吧,等伤养好了我再来教你。”
那怎么行!
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也没有手机和电视来打发时间,回去了也只能躺在床上数空气里飘来飘去的灰尘,他才不要呢。
乔田打定主意不走,开始装傻充愣转移话题,“你背上背着的篓子是干什么的呀?”
“……”
晋林只好把篓子打开,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大水囊,走过去递给了乔田。
“这是什么?”
乔田一打开塞子,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鱼腥味扑面而来,熏得他眼前发黑,差点把早饭吐出来。
他皱着鼻子嘟囔,“唔,好难闻!”
“这是鱼腥水。”
晋林把水囊拿了回来,重新盖好,“简单讲就是洗鱼时剩下的水,放一晚上等它发酵后,用清水稀释了,不仅可以用来驱虫,还可以当做肥料。是很好的东西。”
“你病还没好,先回去吧。”
他把东西收进篓子里,又严肃地说,“种田不是玩游戏,得好好照料这些庄稼,冬天的时候咱们才有余粮吃。”
虽然他没说过,但乔田知道,晋林一直都把自己当个不懂事的孩子,平日里许多事也不同他计较,估计也是因为爸爸对他有过知遇之恩。
所以乔田有时候也不怕他,还能和他撒娇耍赖。
但若是遇上晋林正儿八经的模样,乔田便不敢和他对着干了,怕他生气,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说,“那那我走啦?”
听起来还有点可怜。
晋林舒了口气,锤了锤有些酸痛的背,继续伏在田间仔细地挑除杂草了。
等到日上三竿,此时正是太阳最烈的时候,他估摸着活儿还没干完一半,自己出来时又带了点干粮,可以不用回去吃饭,也能节省点时间。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忽然听见有人远远地叫他。
他一抬头,吃惊地看见一个青绿青绿的果子飞了过来,稳稳当当地落在他怀里,散发出一阵清甜的香气。
“你吃吃看,这果子是我和王二婶子讨的,可甜啦,不够我这里还有!”
乔田手里捧着一堆的野果子,头上戴着一顶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草帽,衣袖和裤管都卷了起来,整个人看上去既活泼又青春。
晋林怔了怔,“不是叫你回去吗?”
乔田把果子装进王二婶子送他的小绒包里,系在腰上鼓囊囊又沉甸甸的。
他活动活动筋骨,紧接着便跳进了水田里,鞋子涉过泥水,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我想了一下,虽然我一只手受伤了,可我还有另外一只手,又不是废了。除草我干不了,那帮你洒洒鱼腥水还是很简单的嘛!”
“你是不是傻……”
晋林顿了顿,半响后才说,“不是嫌弃它难闻吗?”
乔田听到难闻两个字下意识地摸摸鼻子,很违心地道,“闻闻惯了还好啦。”
他昨天刚说自己从不撒谎,现在就打破了规矩,羞地耳朵都腾地红了,连忙转移话题,“再说了,你一个人待着多无聊呀。我在这里虽然不见得能帮上什么忙,可好歹还能说上几句话,陪你解解闷。你说是不是?”
“……随你。”
晋林沉默片刻,没再拒绝,只是道,“你可把你那破手看好了,再受伤……我可不管。”
天色将晚,奶奶将早上晋林和好的玉米面拿了出来,捏了几个窝窝头放到灶上蒸,另一头又开始准备田田喝的小米粥。
柴火将灶膛烧得滚热,厨房也被火光染成了橘红色。冷水经过加热,在大铁锅里不断翻滚,发出了咕嘟咕嘟的声响。
这时,屋外隐隐约约传来一阵笑声,奶奶探着身子往外一看,原来是乔田和晋林回来了。
田田衣服上全是泥点子,像一只在泥潭里打过滚的小狗,又淘气又可爱。
此时他正仰头和林子说着什么有趣的东西,把自己笑得前仰后合,还把自己的小脏手往林子身上拍。
晋林倒是好脾气,身上背着一个篓肩上还扛着把锄头,很是无奈地看着他说笑。
奶奶站在门口,没打扰两人。
自从他们醒了之后,两个人之间便莫名地有些生疏。从前穿一条裤子比亲兄弟还亲的哥俩,昨晚上还差点吵了一架。
不过不知怎么的,她现在倒隐约觉得,这两个人的关系突然融洽了起来,有了点好哥们的样子。
这脾气像风一样,来得快去得快,倒也真是两个小孩子。
奶奶笑着摇了摇头,进去盛饭了。
晚上用过饭,奶奶朝乔田招了招手,“田田,把你身上的衣服换下来,奶奶来洗。”
乔田刚吃了热乎乎的粥,心满意足地靠在椅子上休息,闻言立刻站了起来,“不用不用,奶奶你歇着吧,我自己来洗。”
“可是你的手……”
“不打紧的。”
乔田说道,“我刚才还看见伤口已经结了痂,只要手心不碰到水就行。”
说着他像是怕奶奶反对一样,蹭地一下地跑回了房间,又快速地把脏衣服换了下来,像一道闪电一般冲进后院去了,没多久就传来了哗啦哗啦的水声。
奶奶没办法,只好看向晋林,“林子,你看……”
“他这么大的人了,也该学着做些简单的家务。”
晋林才不想帮他洗衣服,含糊道,“要是一直惯着他,哪一天咱们不在了,他找谁来替他做这些呢?”
“这倒也是。”
奶奶觉得还挺有道理,便也没再管这事。
适夜,月上树梢,晋林打了个哈欠,翻身起来如厕。
路过院子的时候,他正好瞧见乔田洗的那一排衣服在绳子上晾着,皱皱巴巴团在一起湿漉漉地往下滴水不说,上面还沾着点没冲干净的皂角屑,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显眼。
晋林:“………”
不多久,小小的院子里,慢慢传来了隐秘的模糊的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