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谁也没有。
他帮助过人,却没有被人帮助。他老实地纳税交社会保险。现在他谁也没有,只有一个不知道下一年能不能结果的寂静苹果园。
关于站着NiaoNiao这个故事,有个前传,当时马克有个护工,一个每天都在喋喋不休说话的男人。出车祸之后,马克站不起来,做任何事都要有人帮助。最开始的那段时间,他甚至需要使用纸Niaoku,这一度让他想自杀,他会在脑海中模拟自己的死亡,再在这种幻想中睡着。后来他好了一点儿,可以在拐杖和护工的双重帮助下进行站立,所以他试图站着NiaoNiao。当时他冒出这个念头也像昨天那样莫名其妙。可笑的是,他的护工没有撑不住他的body(他在说“shen红”人工智能公司倒闭的老掉牙话题,和往常一样喋喋不休),马克摔了下去,牙齿磕到了马桶边缘,鼻子撞到了地面,他蜷在地上捂着脸流血。那之后,他缺了一小块门牙,到现在还缺着——一个站不起来的人不会想去补什么门牙。
后来马克就不试图站着NiaoNiao了。他觉得这很可怕。
马克刷牙时会特意看看这颗门牙,仿佛比珍惜任何东西都珍惜这个空缺。很多时候他觉得他的生命就是从这个缺口中流走的。
第二天,马克起得很早,他的黑眼圈很严重,看上去死气沉沉,他失去了五千元,得到了一台半成品机器人。他不想要这种东西,就和他不想去互助小组分享痛苦一样,他希望拥有一台运作出色的听从他命令的机器。而他的这台机器人显然有太多的话要说,他显得闷闷不乐,藏着一肚子抱怨。
某种程度上,这个人工智能最满足马克的要求。
今天,马克希望给自己找一个轻松的方式,他选择了一件很久没有做的事——泡澡。
马克拄着拐杖走到卧室门口,安迪还在沙发上睡觉——确切地说,处于待机状态。
“安迪,”马克发出指令,他希望机器人今天能够正常运作,“我要泡澡。你去清洗浴缸,然后放热水。”
安迪爬了起来,他花了一点儿时间适应,看起来不像机器人,而像个被吵醒而不高兴的人类。一丝恐惧掠过马克的心头,但他很快说_fu了自己——你购买他,就是为了那个目的,何必纠结于他过于像人类?
安迪走进浴室,清洗浴缸,然后放水。马克饿了,他给自己切了点面包,涂了苹果酱——自己做的苹果酱。
“水放完了。”二十分钟后,安迪从浴室走出来。
“陪我Jin_qu泡澡。”马克说。
安迪盯着马克,皱着眉头。马克尽量不看他,他不想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他不喜欢做这个,不喜欢猜测别人的想法。
安迪扶着马克走进浴室,马克站在浴缸前下命令:“帮我neng_yi_fu,扶我Jin_qu。”
安迪顿了一下,蹲下来,为马克neng掉ku子,然后neng掉T恤。随后,他扶马克坐进浴缸。
温热的水漫过马克的全身,他舒_fu极了,像得救的鸟。
“留在这儿陪我。”马克说,他_gan觉安迪想走。他需要安迪在这里,如果他滑进浴缸,可能会因为无法撑起body而溺毙。
马克闭上眼睛,享受来之不易的泡澡。他tian了tian缺了一颗的门牙,他知道一次舒_fu的泡澡无法填补牙齿上的缺口。
安迪讨厌人类的body,也讨厌自己的body。
当他看见马克的*体时,那种恶心来得很自然,他甚至幻想着松开手,看着马克摔下去,头砸在浴缸边缘,死去,血染满整个浴缸。
他憎恶脆弱,憎恶自己,没有来由地憎恶马克。
马克的yao那儿有个明显的旧伤疤,他的tui上也有旧伤痕,他的皮肤因缺乏锻炼而苍白,tui部的肌r已经萎*,是一团让人觉得恶心的rou_ruan东西。
很多机器人都能单手把马克这样的废物提起来,捏死。安迪做不到。如果他要杀他,就要用人类杀死人类的方式。安迪太像人类了,他的制造者做了这个决定,他赋予他痛_gan困意脆弱,他给予他模拟人类的眼泪和jye,让他即使学人类吃东西也不会损坏自己的body。他的nei部和其他机器人一样是机械结构,那是他坚硬的骨骼,他的制造者却限制了他的力量,让他像一个人类那样力不从心。
安迪比任何机器人都脆弱,像人类那样脆弱。而马克几乎比每个人类都脆弱。
安迪看着马克,想到了自己。
没有任何一件事比泡澡更令人舒_fu了,所有的酸痛都得到缓解,似乎永远不会再痛。马克看着自己的tui和脚趾,当他还是个社会护工时,他也这样扶着别人进浴室,扶着他们坐进浴缸。他以为自己比任何人都更能体会残疾人的心态,当他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他发现他从未理解过。那种漫长而无解药的无力会彻底改变一个人。
马克昏昏yu睡,他昨晚没有休息好,痛_gan因热水略有消散。他把自己清洗干净(以前他是个干净人),当他摸到yao上的伤疤,他移开了手。
“扶我从浴缸里起来。”马克说,汗水被洗掉,这让他非常舒_fu,他tian了tian上唇——一个习惯x动作。
安迪走了过来,帮助他,马克发现命令式的句子比请求更好用,昨晚他询问安迪时保持着良好的态度,安迪表现出不满,今天马克一直用的是命令的口吻。
毕竟这还是一台机器人,一台家电,要用准确的命令语言和他沟通,马克想。
安迪扶马克从浴缸里起来,马克坐在浴缸边缘擦body,他可以让安迪做这件事,但他自己动手了,他用毛巾擦头发脖子脸。他的脑袋被浴巾遮盖住,他shenxi一口气,闻到了毛巾的味道,这种味道给他带来温暖。
马克花了一点儿时间把body擦干,然后他让安迪扶他去客厅。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靠在沙发上,热水缓解了他的疼痛,他昏昏沉沉的。
马克拉起毯子盖住自己,睡着了。
安迪看着熟睡的马克。
如果他现在杀掉他或者砸昏他,然后逃跑,很容易。他知道后果,控制黑市的黑社会对这块了若指掌,他们会知道他又一次犯了逃跑的毛病,把他重新抓回去卖掉。如果拖延的时间足够长,他们就会忘了曾经有过这样一台有问题的机器人,也忘掉什么买家马克,他们会遇到各种各样有问题的机器人,安迪不会是看起来最怪的那个。(至少安迪觉得自己伪装得很好,没有人知道他和别人不一样。)
马克睡着时Xiong脯上下起伏。
他活着。
活着的概念困惑着安迪,活着的权利让他茫然。
马克这样没有能力的人为何要活着?为何活着的人类能够拥有他这样活着的机器人?如果疼痛和痛苦是区分人与人工智能的界限,他到底属于哪一类?他有大部分的人类情_gan,有人类的痛人类的恐惧,因为body构造是人造的,他就应该成为一个工具?装了太多假肢body被改造的那些人类又是什么呢?他们是机器还是人?
“承认”是个永恒的话题,安迪想。他不准备继续往下想,他知道自己有权利,也知道人类不会给予他这种权利。他不打算和人类社会战斗,他只想更加自由地活下去。他把事情想得很透彻也很简单,以免陷入痛苦或者悖论。
安迪依旧讨厌人类,看见马克让他_gan觉不舒_fu。马克的确没有要求x相关的_fu务,但迟早会的。安迪了解人类,他那么像人类,他知道人类不会放弃这种便宜。
我会在马克_N_待我的那一天杀死他吗?他问自己。
我会的。
他回答。
马克醒来,时间还没到中午。他转过头,看见沙发上坐着一个人。因为惊恐,他几乎跳起来(很显然他做不到),过了几秒,他才反应过来那是他的仿生人。
安迪是个冷酷严肃不讨人喜欢的机器人,他可以走,可以跑,可以站着NiaoNiao,可以自己泡澡(如果他需要NiaoNiao并且可以_have a bath_的话)。他很羡慕安迪,羡慕到嫉妒。安迪让他更清楚自己不能做什么。
在残缺的孤独世界里,只有马克一个人,以及那颗磕掉一小块的门牙。马克闭上眼睛,他想说说话,不然就会一直胡思乱想。他的思维和常人不同,他总是shen刻地体会到别人的痛苦,也更加透彻地体会到自己的。他的梦是彩色的,他的情_gan接收器像是长在皮肤表面,随时在_gan受,随时在痛苦,他甚至觉得他理解安迪的疼痛。
认同。
他想。
安迪太像人类了。可我还是需要利用他,我太需要了。
“聊聊你自己?你从哪里来?”马克问,他转过头,看着安迪。
“工厂。”安迪说。
他不想对我坦诚,马克想,他捕捉到了那种情绪。
“看起来你还没准备好,那我先说说我吧。”马克说,他需要话题,让自己从血和痛的想象中挣neng出来,“我叫马克丹尼尔斯,41岁,最开始我是个社会护工,照顾像我这样失去一部分自理能力的人,帮助他们做康复训练,19岁我就干这个了。后来机器人经济越来越繁荣,一些护工的位置由家用机器人取代,我就被替代了,我打过几年的零工,然后回来种苹果。气候尚可的那些年产量不错,现在很难**安迪,你能吃东西吗?”马克觉得自己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我不会因为吃东西损坏,食物在我的机械消化道里会经过一系列流程,提供能量。我充电也能存活,晴朗的天气里,日光也为我提供少量能量。”
“你有味觉对吗?”马克说。
“没有。”安迪说,他看着马克。
“你有味觉,”马克凝视他的眼睛,“人类骗不了我。你也不能。”
安迪的恐惧在那一秒膨*。
马克的眼神把他彻底neng光,他的眼神像一只虫子,从安迪的眼睛里钻Jin_qu,一直飞到他的后脑勺。马克很平静,面部没有任何变化,蓝色的眼睛像玻璃珠子和冬季的湖水。他死气沉沉的,眼睛里却有一个疯狂的j神疾病患者可能存在的细微特征。
“去地下室,拿两只苹果上来,安迪,然后我们再继续这个话题。”马克说,他的命令里藏着古怪的东西,安迪无法形容。
“地下室从哪儿下去?”安迪问。
“靠近厨_F_的地方有个入口,餐桌那里,地板颜色不一样。”
安迪站起来,往餐桌走,他看见了入口,于是弯下yao,拉开地板上的扣子,把一块嵌入部分钢铁材质的木头地板拉了起来。
“有手电吗?”安迪问。说完这句话,他意识到自己暴露了。马克是在试探他?试探他是不是具有超级视觉?
“在你身后的架子上。”马克说。
马克的声音让安迪_gan到害怕。这个人类男人似乎能把他完全剖析,让他无从躲藏,陷入被动的局面,他昨天以为他很好对付——行动不便,是个彻底的废物,现在他发现他什么都知道,比黑市的那些人和他的上一个买家都要头脑清晰。
安迪拿到手电,顺着黑暗的地下室楼梯往下爬。他下到地面,闻到了尘土生锈的钢铁木料蜡烛松香等一系列的气味,他打开灯,把手电关掉,塞进_yi_fu口袋。
地下室大约二十平米,有几个大木桶,两旁的架子上放着修理箱一大堆旧书罐头,架子左边,一把少了一条tui的椅子依靠着一个发电机。
安迪打开木桶盖,里面满满当当装着苹果。丑陋的苹果表面有蜡,它们能这样度过一整个平安无事的冬天和春天。他拿了两只苹果,塞进另一个口袋。安迪关掉灯,沿着楼梯上去,把地下室的入口重新盖起来,将手电放回架子上。
“用盐清洗苹果,然后给我一把水果刀和一个盘子。”马克说。
安迪照做了,在这个人面前,他最好照做,他一点儿也不了解马克,马克似乎了解他,这是安迪最大的劣势。他用盐搓洗两只苹果,除去表面的蜡,他不了解苹果,不知道这是马克添加的食用蜡,还是苹果本身的蜡质层。他拿着水果刀苹果盘子走到沙发前,把它们放在茶几上,在马克身边坐下。
马克拿起那把刀,慢慢将苹果切开,他看了安迪一眼,竟然将其中一块递给了他。
“我知道你有味觉。”马克说,“电费很贵,食物也贵。天气好的时候你要去外面晒太阳,保持运作。”
安迪接过月亮一样的苹果,低头看它。什么人会想到给仿生人吃东西?他抬头,看看马克,然后低下头,咬了一口那块苹果。
它很甜,是一种植物果实的香味,也很脆,在安迪的牙齿上留下_gan觉,在他的口腔里留下痕迹。这是安迪有意识以来第二次吃东西。因为激动,他脊背发凉。
“你喜欢它的味道吗?”马克问,他看着安迪,像老故事里*森的怪物,要用一颗苹果把安迪拉入万劫不复,“安迪,别想着骗我。没有几个人能做到这一点。没人能对我说谎。”
“既然你知道答案,为什么还要问我?”安迪反问,他的语气冷冰冰的。
“我不喜欢猜测别人,从来不喜欢,我只是知道。本能地知道。”
安迪没有说话,他把手上的苹果吃光了。这块苹果让他_gan觉很好,它会在他的机械nei脏里进行一轮变化,然后他会有类似人类的排泄——这就是他的机械代谢过程。
“我不会给你提供其他食物,但苹果有很多,你可以随便吃。”马克说,他又切下一块苹果,慢慢递给安迪,把苹果交到他的手指上。
安迪又一次伸出手,他抵挡不住这种诱惑,他得到了第二块苹果。
他以为他在马克面前可以表现得更有尊严,可传递投喂苹果这个举动,让马克和他的关系发生了一点点微妙的改变。马克变得像他的主人,并且拥有他**
为何一块苹果会有这样的魅力?还是因为马克诡异的j神气质?
安迪_gan觉很糟糕,这个怪物似乎打算把他拖进泥沼。
马克切了第三块苹果给安迪,安迪接过来。苹果依旧很甜。
安迪开始更加痛恨他的制造者,他(她)给了他这样的机制,让他非常容易被人类影响。当他被前一个买家_N_待时,他也_gan受到了这一点。为何制造者要这样对他这样设计他?为何在这样一个糟糕的时代,他要给予他生命?为何他要给他yu望忧伤和疼痛?
安迪知道自己是第一台原型机,这一点在他的记忆系统nei写着,他不知道后续有没有和他类似的人工智能仿生体被开发出来。很可能他是唯一一个处于人类机器人边缘的仿生个体。可能他代表一个新的时代,可这个世界不愿意看到这个时代的到来。
他知道他的代码难以被复制和重写,他知道制造他的所有技术远远超越这个时代——它们来自文明尚未倒退前的电子文档。他知道他们找到了那份文档,试图做实验,按照它的标准去制造一台不一样的仿生人——那就是安迪,第一台类人原型机。
安迪最终吃掉了一整只苹果,他像小鸟一样被马克一块一块地投喂着。他意识到这个*郁的男人试图控制他。他很害怕,想现在就把马克杀了,却又担心被重新抓回黑市或者招惹警察。他不想被人使用body,不想被人控制,他想要自由。
“我知道人们的想法,”马克说,从他的脸上,安迪读不出他的情绪,“我看见他们,就能知道他们在以何种心情说话,我清楚他们希望凭借这句话达到什么效果,是为了讨你喜欢,还是夸耀自己,还是贬低你**我一眼就看得出来。我还能估算他们的部分行动。”马克说,他顿了顿,看看手里剩下的那只苹果,他咬了一口,安迪听见清脆的声音。
“我不想推测你,安迪,但别想着欺骗我。”马克说,“你是健全的,而我不是,很不公平,所以别骗我。”
健全的?安迪想,这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马克吃完苹果,躺在沙发上休息,他把手枕在脑袋下,看着安迪。安迪坐在沙发上,他很安静,body上却充满活力,一种存活下去的决心。他锁着眉头,手紧握在一起,似乎在害怕。这是马克第一次看到机器人恐惧和充满希望的样子。
他知道安迪可能拥有情_gan,见到安迪的第一眼他就知道。一个机器人竟然会反问:你觉得一个x爱机器人能够做什么呢,先生?
他从来不懂人工智能的制造机制,从来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曾经被大力吹捧,又迅速在十年间被赶尽杀绝。世界变化得太快了。
安迪显然和别的机器人不一样,他显露出对马克的不满和厌恶,可惜马克只能买得起他,他希望安迪的脾气能够好一点,温柔一点。昨天晚上,他和他好好说话,询问他,希望他能够温柔地对待他。他没有要求安迪扶他下车,没有要求他为他擦干头发,他想要有人主动帮助他安慰他,想要被人温柔地对待。马克总是很孤独,又痛又累,不堪一击。
现在他认识到安迪对他的负面情绪,不得不改变策略,他没办法寄希望于和安迪好好说话,安迪就能柔和。他猜测安迪想殴打他,甚至杀死他,他只能尝试去控制安迪。
马克不喜欢控制不喜欢猜测,他希望自己只要好好地柔和地和人说话,就会有人来爱他,但事情从不是这样的。他有着不被理解的神经质有着总是睡不好的神经衰弱,他从来都不是开朗的。他做做护工时很安静,听别人抱怨很多,他的Xiong膛里堆积着他人的痛苦,也堆积着自己的痛苦。他在噩梦中惊醒,大汗淋漓,再也睡不着。
马克全部的生活就是这样,痛起来的时候,他不知道应不应该活下去。他凝视安迪,羡慕他有这样完整的body。如果马克也有完整的body,他相信会有人爱他。当body的痛苦成为一件最大的事,也就无暇顾及很多别人习以为常的需要。
他tian了tian自己的牙缝。
“我看到你的胳膊nei侧快流血了。”安迪说,“你很少拄拐杖?”
“我有个轮椅。”马克说,“之前一直坐轮椅,很少拄拐杖。”
“我在地下室没有看到你的轮椅,屋子里也没有。”
“我倒车时把它彻底撞毁了。我还不能很好地控制我的tui。”马克说,如果有可能,他想要个克隆的自己。除了他自己之外,谁能忍受他的残疾和与众不同的j神?又或许连他自己也忍受不了。
“我待会儿会吃午餐。”马克看着安迪,“让你看着我吃饭,对你不公平。你出去买充电线吧,你自己最清楚需要哪一种,我会给你一点钱,但是没多少。你不会被人认出来是机器人,对吗?”
“我不会让人认出来。”安迪说。
他会觉得这是个逃跑的好机会?马克想,一定会的,逃跑这个词掠过他的脑海。这个仿生机器人这么健康这么强壮,他懂得作为人的情_gan和作为人的痛苦,他想要自己的生活。
寂寞和自卑像冰锥一样刺穿马克的body。马克又想到了死,可他还是不敢自杀。如果他敢,他早就结果了自己的生命,现在,他的每一天都在痛苦的泥沼里挣扎。
如果安迪真的逃跑了,马克不知道还能一个人撑多久。
递给安迪苹果这个动作,让他_gan觉太好了,他_gan觉到强烈的被需要,他用刀切开苹果,一片一片递给安迪,好像他是他饲养的动物,好像他才是那个没有行动能力的人。这让他快乐,马克很少快乐。
“你还需要买什么吗?”安迪问。
“什么也不要。”马克说,他在减少开销。明年春天苹果树重新发芽开花,秋天重新结果时,他就会有新的经济来源。马克从口袋里摸到一些钱,递给安迪。
安迪站起来,他很高大,至少比马克高大,他有着强壮的四肢和漂亮的body。马克看着他,既羡慕又妒忌。
“出门时,把暖气关了。”马克说,一整天开着空T不是节约用电的好点子。
“车钥匙在桌上,沿着大路出去,然后往东开。有指向镇子的路牌。”马克说,他其实很害怕,却也很期待,他害怕安迪一去不复返,还偷走了他的车,他也期待安迪一去不复返,这样他就离死亡更近了,可以早一点告别充满苦痛的世界了。
安迪拿走了车钥匙和_F_间钥匙,他关上暖气和门。
马克很快听到了车的发动声,他从沙发上爬起来,膝盖隐隐作痛。他拄起拐杖,腋下被磨得更痛,他怀疑那儿已经流血了。他缓慢地挪到厨_F_里,给自己准备了简单的午餐——炒蛋和面包。
喝完一杯热红茶,他稍微舒_fu了一点。他低下头,拽起ku脚,看着tui上萎*的肌r。曾经他还算是一个强壮的年轻人,如今的他令人厌恶。
餐厅里没有阳光,他很冷,只好又慢慢挪到客厅窗户那儿。他陷入沙发里,把红茶放在手边,yi_ye没睡的他又一次睡着了。
安迪把车顺利开到镇上,买了充电线和一样给自己的东西。那样东西很便宜很普通,他非常想拥有它,用它来证明和保护自己。
他想了很多次要不要一去不复返,就此逃跑。如果他逃跑,马克会报警吗?他没有这个胆量。他会去联系黑市的卖家吗?他们会管这件事吗?
自由的yu望缠绕他的脖子,他最终还是把车开回了马克的家。马克没有威胁,他这么觉得,他太脆弱了,不能把他绑在床头,无法对他造成伤害。这与之前不同,被他杀死的第一任买家以完全居高临下的态度对待他。在第一任购买者那里,安迪_gan到的只有单纯的厌恶憎恨愤怒,他把这些_gan情投j在所有人类的身上,投j在马克身上。
安迪打开门,马克还在睡觉,阳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让他看上去已经死了。他脆弱得像路边奄奄一息的流*狗。安迪看着马克,看着这个没有意义没有能力的生命,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不能拥有一个人类废物所拥有的自由。
他抬起头,望向阳光下落光叶子的苹果园,那是黑夜一样的寂静。
马克睡得很沉,没有因为安迪的到来而苏醒。安迪可以轻松地杀死他,但他不打算这样做。他看着苹果园,突然想念起苹果的味道,脆的甜的令人心动的。他想要马克重复喂他苹果的过程。
一个脆弱没有能力的残疾人类,喂他那些树上结出来的苹果。这过程又病态又美,显得可怜兮兮,冲击着他的nei心。
马克想要控制他,因为他除了他一无所有,那是将死之人最后的挣扎。
安迪fu_mo着口袋里的东西。你无法控制我,他想,我只属于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