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沉沉的闷雷声在头顶炸响,程梓吓得差点跳起,浑身毛发微微炸开。
这时,天色迅速漆黑下来,豆大的雨点倏忽砸下,落在屋檐树上地板,发出满世界的噼里啪啦声响。
程梓回过神来,忙不迭跑向杏树后的屋子,几乎是一头撞开了虚掩的门,然后左右爪子互绊,在地上团成一团,咕噜噜滚了几圈,正趴在一双红茅草鞋面上。
“呵。”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声线悦耳。
程梓还懵着,便被一双冰凉的手托住前爪爪弯抱了起来,轻轻放于膝盖,一手探进它肚皮下,另一手从他头顶顺顺溜溜抚摸到尾巴尖,最后收手时还捋了一把。
“呼噜噜……喵——”
程梓未及反应,就在那人熟练的撸猫手法中瘫成一张猫饼,喉间溢出呼噜声,耳朵柔软地垂下,贴着头皮。
他维持着趴卧的姿势,只把眼皮子往上抬,去看头顶那张含笑的面容。
那是个鬓发灰白,看上去年纪不小,面颊却很是年轻的男子。几缕碎发掩着掺杂了星点银白的长眉,凤眼温润而贵气,笑意轻且平和。
男人气质沉静,抛开他熟练如猫奴的撸猫技巧不谈,给人一种稳重从容的感觉。
更重要的是,程梓在镇上待了两年,每天从镇头溜达到镇尾巡视领地,居然对他完全没有印象!
难道是新搬进来的住户?
程梓思索之际,男人的手轻轻揉了揉他的肚皮,微微笑道:“你就是他们口中的橙子吧?果然是……身姿丰腴。”
低情商:真的很胖。
高情商:身姿丰腴。
程梓不满地喵了一声,抬起肉乎乎的爪子拍在他的手背上,但很快就被揉得眯起眼睛,忍不住再加一只爪,惬意地搂住他的手腕。
男人笑眯眯看着他,神情温柔。
蓦地,窗外砸下一阵惊雷,震耳欲聋。银色电光划破犹如黑夜提前降临般的天色,惊天动地,气势磅礴。
程梓一下从温柔乡里惊醒,支起脑袋朝外看去,便从半敞的竹窗里窥见一帘暴雨如注的场景。
就……怎么形容他的感受呢?
花果山的猴儿们初次看到水帘洞的心情也不过就是如此了。
“好大的雨。”男人也开口了,搭着程梓背部的手顺了顺他柔软的毛发,语气意味深长:“即便龙王过境,约摸也不会比这动静更大了。”
程梓重新趴下来,下巴抵着两只并起的前爪,闻言瞥了他一眼。
男人的表情有些微妙,明明说的是玩笑话,却莫名让人觉得他是在很认真地阐述一个事实。
这是古人的特性吗?
程梓忽然想起之前有一天傍晚,天边出现了一大片颜色瑰丽的火烧云,柳娘子在井边打水做饭时看见了,也特别认真地感慨了一句:
“现在的神祇可真清闲,不年不节的居然还有功夫出来闲逛。”
虽说古代人或多或少都信鬼神之说,但用如此认真又带着一点稀松平常意味的口吻讲出这些话来,还是让程梓很诧异。
大橘子卧在男人腿上,不知不觉陷入了沉思。
他在思考的时候,男人正盯着他睿智的后脑勺,手指轻轻挠着他的下巴,而他也十分配合地仰起脖颈,喉间溢出呼噜呼噜的声响。
男人扬唇浅笑,弯起的眼角织出密密的细纹,心内的喜爱几乎要满溢出来。
谁不喜欢一只不吵不闹,不跑不跳,还乖巧任摸的大猫猫呢?
想偷……不是,想顺走——男人如是想。
大约是听到了他的心声,他才刚冒出这个念头,便有敲门声踩着电闪雷鸣的空隙陡然响起。
程梓回过神,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差点在思考中睡着,而导致他如此不设防的是男人越发温柔妥帖的按摩手法。
不过敲门声响后,男人也停下手,眉宇间笑意淡去,那张温润和善的脸也隐隐露出几分阴郁。
他起身去开门,依旧怀抱着程梓。
门一开,一道闪电远远地打下来,震慑无声,程梓浑身毛都炸开了,只是很快就被男人温暖的手掌抚平。
他再定睛看去,门外赫然站着青裙挽发,笑容可掬的柳娘子。
“呜喵呜!”
程梓眼睛一亮,伸出爪爪就要扑进她怀里。可身体一动,男人的手便牢牢按住了他。
程梓:“?”
他困惑地抬头,看见男人忽然收紧的下巴线条。
柳娘子一手挎着菜篮,另一手撑伞,雨帘从她身侧垂下,成了奇特的装点。
她向程梓点点头,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好似与男人熟识一般,笑着与他打招呼:
“许久不见了,沉江月先生。”
“柳娘子。”男人矜持地颔首,两只手拥着程梓,与她寒暄,“雨这么大,何必冒雨出门买菜?”
他语气温和,程梓却能清晰感受到他的双手正在迅速变冷,温度犹如冰块,冻得程梓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他在紧张?还是害怕?
程梓没有挣扎,而是疑惑地仰头去打量男人的神色。
奇怪的是,从他脸上看不出丝毫负面情绪,反而还有淡淡的笑意,但他手上的温度却在越变越冷。
什么情况?
“刚才出门得早,回来途中恰好赶上这场大雨,所幸带了伞。”
柳娘子的声音适时唤回程梓的注意力,未及反应,他就被柳娘子捞到肩膀上放好,爪子下意识勾住了她的衣服固定身体。
托了一把程梓的敦实屁股,柳娘子笑眯眯道:“也要多谢先生收留我家橙子,让它不至于被淋成落汤鸡。”
“……”
男人看了看自己空荡的手,再抬眼,脸上平和的笑意一点一点消退,微垂的眼皮下,眸光漠然而威严。
程梓的视野正好可以看到他表情变化的全部过程,身上忽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久前,男人残留在他身上的指尖的寒意突然变得清晰。
“柳娘子……”
就在男人开口之际,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涌上心头,程梓脱口而出:“呜喵呜喵!”
“……”
未出口的话语被软乎乎又中气十足的猫叫打断,男人的神色有一瞬间变得空白,像是愣神了一瞬。
与此同时,柳娘子攥紧伞柄的五指也稍稍放松力道,因过度用力而苍白的指甲慢慢恢复血色。
她笑着摸摸程梓的脑袋,故作无意地对男人说:“雨越下越大了,橙子,和沉先生道别,咱们回家做饭。”
程梓抬起眼帘,一双圆溜溜的猫儿眼望向男人,他也正看着自己
歪头想了想,他伸出爪子拨了拨男人鬓边的碎发:“呜喵喵——”
男人怔了怔,淡漠的神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柔和下来,脸上重新挂起温和的笑,眼角的细纹更显得温柔。
“去吧。”他握住程梓的爪垫捏了捏,目光越过他,再看向柳娘子,“雨天路滑,小心慢走。”
柳娘子几不可察地舒了口气,笑着应道:“多谢提醒,我会注意的。”
说罢,她歪头在程梓身上蹭蹭,程梓顺势抽回爪子,靠过去与她贴贴额头。
一人一猫撑伞穿过雨帘,风雨虽大,却没有一滴落在程梓身上。
男人目送他们离去,眼里的光逐渐黯淡。
……
远离了身后那道视线,程梓背上炸起的毛才缓缓落下。
雨水打在伞面上噼啪作响,脚边处处是溅开的水花。柳娘子跨过一滩积水,鞋面上尘污不染。
“怎么,你害怕他吗?”柳娘子问道。
程梓的耳朵支棱一下,细品自己此刻的心情,倒还真品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恐惧。
“咪喵……”
埋头于柳娘子颈窝,程梓发出困惑的叫声,尾巴尖卷起。
柳娘子轻笑着拍拍他的头,加快脚步转过前面的弯,进了自家院头。
彼时,姜二叔正坐在门口编竹筐。
厚厚一摞竹篾堆在身旁,其中两支的一头握在他手里,被他灵巧地穿插编织,不多会儿的功夫,就编出了两尺长的一条,再以此为基础用其余竹篾延展出去。
柳娘子见状,撑着伞小跑到门前,把湿漉漉的伞往地上一搁,伞下立刻积起一滩水洼。
程梓顺势跳下她的肩头,甩甩毛,在姜二叔身边趴卧下来,脑袋枕着前爪,尾巴一卷一卷,整只猫都变得慵懒散漫。
一滩猫饼.jpg
姜二叔腾出手在他脑门上胡噜一下,转眼见柳娘子脸色不对,便问:“怎么了?”
柳娘子挎着篮子坐下,无奈道:“橙子刚才遇见沉江月了。”
“……它见到了谁?”
“沉江月。”
姜二叔陡然沉默,引来了程梓奇怪的眼神。
他从没见过姜二叔这么一言难尽的表情。
难道那个人有什么古怪之处?
吃瓜之魂熊熊燃烧,程梓立马坐起身,目光炯炯地看向他。
姜二叔正要开口,余光瞥见大橘猫满脸的好奇,到了嘴边的话当即咽了回去。
略做思忖,他低头继续编竹筐,不紧不慢地说:“沉江月……年纪也大了,这两年退隐山水修身养性,或许脾气比以前能好一些。实在不行,咱们就不接触。”
程梓听得一歪头,不明所以。
年纪大了脾气比以前好一些?
他们说的是他刚才见的那个笑容温和到堪称慈祥,撸猫手法熟练的男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