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达
“老杨!”
杨宙正推着山地车走出车棚,听见动静转头,看见班长从教学楼下边朝他跑过来。
一百米体测似的,冲到杨宙面前弯腰扶住膝盖大口喘气。
杨宙道:“怎么跑这么急。”
班长直起身,摆摆手:“走投无路。”
杨宙从兜里掏出耳机,没戴,只是捏在手里,白线闲闲散散绕在手腕上,两个小耳朵弯下腰。
“什么事儿?”
班长把一张纸递给他,说话还带着喘:“这个,许时曦不是跟你一个小区么?”
杨宙接过去,是订新教材的表,得家长签字。
许时曦确实跟杨宙一个小区,还住得很近,就在隔壁单元,但他俩不算熟。
杨宙几不可见地皱皱眉,语气还是挺温和:“很急?明天给他不行吗?”
班长摇头:“都拖一星期啦,他一直没交,今天催,结果说原来那张不见了,我好不容易问老师多打印一份,他又早退。”
班长长了张很班长的圆脸,大热天的校服扣子还扣到顶,标准好学生范本,表情无奈双手合十:“拜托,杨哥,爸爸,拜托。”
杨宙认命地把包顺到前边,折好表塞进去。
班长这声“爸爸”字正腔圆,情真意切,能直接拎出来填进公益广告,他不太好拒绝,便说:“行吧,我走了。”
他重新背好包戴好耳机跨上车,长腿一蹬冲出去。班长的声音穷追不舍:“一定让他填好啊!谢谢爸!”
许时曦坐杨宙前桌,他是美术生,常不在校。学校是市重点,不算公立学校,也不算完全的私立学校,校风既开放又没那么开放,对于许时曦这类学生只能算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许时曦早退迟到都拿“去画室”这一借口搪塞过去,操行分大概扣了不少,属于主动提前退出三好学生竞争行列的类型。但他也不在意,依旧该不在学校就不在学校,颇有些混不吝的感觉。
虽然坐前后桌在一个小区还住隔壁楼,但杨宙对于许时曦实在没什么特别的印象,主要因为许时曦跟他交集不多,印象里最清楚的是高一军训许时曦曾经中暑晕倒,那时是杨宙背他去的校医室。
回家路上杨宙去便利店买了两罐波子汽水和一盒巧克力,他很礼貌地想,毕竟算是去许时曦家做客,买个汽水当礼物好了。
回小区停好车,杨宙拎着塑料袋往许时曦他们家单元走。他进不去,只好依照模糊印象按了402室,门上对讲机响了十几秒才被人接起来。
“喂?”
声音微微失真,但确实是许时曦没错,他经常用这样懒洋洋的语气跟老师说“我得去画室——”或者“我醒着,老师”。
杨宙道:“许时曦吗?我是杨宙。”
许时曦隔了几秒,说:“杨宙。”
杨宙点头,又想到他看不见,开口道:“班长托我给你送个表格。”
许时曦说:“好。”
两栋楼构造一模一样,杨宙进门坐电梯到四层,看见许时曦站在家门口,正踮脚往这边看。
杨宙朝他挥手:“这么热还穿毛拖鞋?”
许时曦看他一眼,又看看毛拖鞋,没说话。
杨宙也没觉得尴尬,许时曦等他进来便关上了门,和他面对面立在玄关。旁边鞋柜上摆着张全家福,比现在更嫩一些剪着狗啃刘海的许时曦面无表情,跟身边一个年龄相仿喜笑颜开的男孩儿形成对比。
“许时曦,”杨宙看着照片又看看一动不动的许时曦,觉得有点好玩,“我的拖鞋呢?”
许时曦背着手,伸腿把旁边另一双毛拖鞋勾过来。
杨宙把球鞋蹬掉换好拖鞋,跟着许时曦往客厅走。他不动声色打量一圈,发现许时曦家东西不太多,可以说有些空旷。
杨宙坐到沙发上,看见许时曦要去倒水,赶紧道:“我买了汽水,喝这个吧。”
许时曦往厨房去的动作顿了顿,转回来坐到他旁边点点头。
杨宙把波子汽水拿出来,帮许时曦启开拉环再推过去:“你今天又早退啊?”
许时曦双手拿起汽水小心抿了一口,慢悠悠地说:“画室有点事,我请了假的。”
“没事,不查岗,我又不是来家访,”杨宙取下背包,把表格拿出来给许时曦,“班长强调要看你填好,我看着你填了再走,你家长在家吗?”
许时曦摇头:“我妈不在家。”
他放好汽水罐,转过脸看杨宙:“杨宙,借我一支笔。”
杨宙愣了愣。
这是他和许时曦距离最近的一次,许时曦皮肤白,两颊散落着一些淡淡的雀斑。眼睛很大,眼尾上翘,睫毛浓长。总的来说,他长得很清秀,就是眼睛里有种睡不够的倦意,是个漂亮的经典款犯困高中生。
杨宙从包里拿了笔给他,随口道:“许时曦,你是不是经常熬夜啊?”
许时曦正在填表,闻言下意识摸摸自己很明显的卧蚕:“……这不是眼袋。”
他语气有些不易察觉的恼,杨宙差点儿笑出声音,掩着唇角装模作样咳了几下。
许时曦给表上所有教材都打上勾,又很熟练地伪造了一个母亲的签名。杨宙喝着汽水瞄了一眼,好心提醒:“第二第四本可以不要,内容跟其他几本重复了。”
许时曦抬头看看他,唇角抿着:“嗯。”
他很听话地把杨宙说的几本涂掉了。
杨宙见他填完,总算松了口气:“任务完成。”
他拉好背包的拉链,跟许时曦说:“那我走了,明天记得把表格带去学校。”
许时曦张了张嘴,忽然说:“你等等。”
他拿着表格起身往房间跑,毛拖鞋蹬蹬蹬的,过了会儿又跑回来,手里多了一支新的百乐。
许时曦将笔和表格递给杨宙:“你的那支快用完了,表你帮我拿着吧,我担心明天忘记带去学校。”
杨宙说:“哎。”
他为了报答班长那声父亲,决定送佛送到西,把笔和表都收进包里,道:“多大的事儿。”
许时曦说:“谢谢你请我喝汽水。”
杨宙道:“客气什么,那我先……”
许时曦看了看他拎过来的塑料袋,打断他的话:“杨宙,我可以吃一个吗?”
说的是杨宙刚买的健达。
这话题有些突兀,杨宙道:“你是不是没吃饭啊?”
所以才问他要巧克力吃,挺自来熟。
杨宙道:“很饿吗?”
他还坐着,许时曦站在他面前,垂下来的眼睫一抖一抖。
短暂的沉默格外尴尬,许时曦拿手背贴贴脸,他好像很热,额角微微沁出汗来。他看着杨宙,大眼睛很亮,声音压得有点低:“没有,我就是……突然想吃。”
杨宙很爽快答应下来,拿出巧克力掰下一大半。许时曦接过去咬了一口,唇角沾上些棕色痕迹,握着一大块巧克力慢慢咀嚼的神态有点呆。
杨宙忍不住地笑:“是真的饿了吧。”
他抬腕看了眼手表,确实是饭点,而许时曦家似乎没有大人回来的迹象。
杨宙心里某块土壤忽地冒出来一些类似于看见流浪猫时的情绪,忍不住说:“要不要去我家吃饭?我爸妈今天也不在家,我们可以点披萨。”
十分钟后,许时曦跟着杨宙到了他家。
杨宙开门进去,从鞋柜里翻出一双似乎挺久没人用过的毛拖鞋,拍干净浅浅一层灰递给许时曦,挺满意地笑着说:“还好让我找到了。”
许时曦垂着脑袋慢慢吞吞换好,心里想,其实我根本不喜欢夏天穿,太热。
但这是杨宙特意为他找出来的,他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