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头,额上冷汗涔涔。光线改变了角度,几束黯淡的光线从长窗照进了狭长的走廊。光点燃了稍许理智,他认出了熟悉的面孔。“汉德尔**”莱涅喘着气,无力地将头靠在朋友的肩上,骇人的苍白还没有从脸上褪去。
“你见过亚瑟了?”他小心翼翼地问,“他怎么样?白天那件事后就一直没见过他,难道**”
“亚瑟!亚瑟!亚瑟!我跟他有什么相干?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来问我!”听见这个名字,莱涅立刻狠狠推开他,歇斯底里地吼道。尖利的回音在穹顶之间响起来,以致他被自己吓了一跳。汉德尔在他的对面,维持着摊开双手的姿势,惊讶之余有着shenshen的悲哀。“维尔纳,看看你自己,”他轻柔地说,“就像快发疯了似的。你以前的理智,威信还有冷静的判断力哪去了?这里人人都在变化,只有你在失去自己。”
他沉默着。他得着了一个人,却失去了全世界。但是他逐渐明白,唯有这个人是最易失去的。他低低地说:“我一直以为我们,我们所有人,会因共同的誓言彼此依赖,彼此信任我没有家,这就是我赖以生存的整个世界。我害怕失去你们,我们曾经那么要好,就像亲兄弟**不,比那更亲密**”
汉德尔点点头。他不忍心继续质问他,但是仍禁不住想说:那么对你来说,亚瑟卡尔洛夫又算什么呢?
但他只是叹了口气。面前的人那是一副怎样的姿态?脸色苍白,头发凌乱,shen受着无形的折磨。最后他轻轻揽住他的肩膀,安慰似的喃喃着:“我明白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站在你这边的。”
阿德勒院长坐在靠背椅上,双手不安地在包黄铜的扶手上摩挲,zhui唇神经质地抖动,几次yu言又止。他向站在窗边的男人望了一眼,后者背着手,伫立不动,窥不见他的表情。
“太荒谬了,我简直不能相信,”他终于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而且是当着罗马使节的面让我们蒙羞**一群不知悔改的恶徒。我真怀疑假如继续放任他们,这所大学就要被他们推翻。”
“现在您肯相信我的推断了吧。”窗前的男人转过身来,弯起zhui角,“我还可以透露给您,所有的迹象表明,越来越多的叛乱分子正在聚集到海德堡。假如我们不强硬,他们就会肆无忌惮地将神圣的秩序全部破坏。”
“是的,是的,”阿德勒抬起头,长桌上的烛光晃得他不停地眨着眼睛,“可是舒陶芬伯爵,您要明白,我有一些同僚很反对**”
“如果校方权威不介入,那些学生会有胆量制造一场更大的*乱,这并非出于对阁下您正直意愿的尊敬,而是出于对某人隐藏的恶_gan的尊敬,他可能会以这种方式暗杀每一个伟人。”
“您说得很对,我也是这么认为。”阿德勒忙不迭地说,“让他jin_ru_geng本是一个致命的错误,他_geng本不知道适可而止**”
“谁?您在说谁?”舒陶芬凑近他,冷冷的蓝眼睛咄咄B人,“是什么人物带给您这么大的困扰?”
“我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从哪里学来那些可诅咒的思想——那个人!”他瞪大了眼睛,“亚瑟加布里埃卡尔洛夫!”
那间幽暗窄小的密室在礼拜堂的一角毫不起眼,落日的最后一线余晖也从彩色玻璃窗上褪去。四周静悄悄的,空无一人。莱涅慢慢地接近那里,迟疑很久,直到他看见闪烁着微光的几_geng白蜡烛,在静谧中映照着雕刻在红松木门楣上的玫瑰花瓣。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吐出一口气,打开狭长的门,跪在面前,手按在木窗格子上,划了个十字。
“原谅我,神父,我犯了罪。”
“愿天主在你心中帮助你认清你的罪。”在隙缝间那边的人影很模糊,但这个带点沙哑苍老而慈爱的嗓音不会属于其他人。这是执事长沃芬贝格。
“我是因为**”他思考片刻,犹豫着,应该如何将一切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摊开在这位他唯一信任的老人面前,“因为一个人的缘故,我很迷惑。”
“这个人对你很重要?”
“重要**是的。”他小声说,“非常重要。就是因为这样,我对他所做的才不能再继续无动于衷了。”
“他欺瞒了你吗?”
“比那还要糟!”他neng口而出,“我宁愿他别那么相信我!他不断地挑战我忍耐的底线,就在我面前,似乎从不明白我不能跟他站在一起!”
“我**千百次地念着那些经文,关于爱,”提及这个字眼,他的声音弱了下去,“可是什么是爱,我到现在才发现我从来没理解过。我试着忍耐他,盼望他能够回心转意,相信他能明白我真正的希望,有那么几次我以为果真如此了可是,实际上那都是我自己的错觉。他_geng本不明白。所有的焦虑和烦恼都是我一人承担的。”他一口气说着,唯恐中断,直到喉咙发涩,“我很疲倦,无法再忍受下去了。”
老人静静地听着,有时咳嗽几声。他觉得心好像被重石压着,沉甸甸的。“孩子,”他思索着开口,“尽管我们常说爱是没有回报的,可假如你_gan觉不到爱,也许是因为那还称不上是爱,或者爱还并不存在于你们两个人中间。”
“那我应该怎么办?”他把脸埋在手里,“我不想再尝试了。”
你既然惠赐我这项使命,主A,可惟愿我拥有相配的安慰人的能力!他暗暗叹息着。“孩子,你要知道,在上帝眼里,能够和另一个人并肩站在一起,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这确是一项很艰难的,需要花一生去完成的功课。但是请原谅我,我不能再给你更多的帮助。在这件事上,我并不比你们哪个人更明智。”
莱涅垂下眼睛,轻轻吐了一口气。“谢谢您,”最后他说道,声音细若游丝,“愿天主保佑我们。”
八
太阳沉落下了海德堡。层层的云朵都被晚霞映得血红,远处的山峦好像被大火点燃。建筑物的*影蒙上了市区交错狭窄的巷道,地势逐渐升高,铺街石生了青苔,残缺不全,绊着行路人的脚步。维托里神父急匆匆地走着,忽然一个声音从那些残破屋角的某一处响起来:“神父!”
他吃了一惊,定睛瞧了瞧,一个人影立在前方,正好挡住他的去路。“你是谁?”他用生硬的德语问,因为一整天的宣道已经口干*燥。
“我已经从您那儿买了赎罪券,您告诉我,我得救了吗?”
他愣了一下,这个人貌似谦卑,可是他本能地_gan到一种迫近的恐怖。“你想干什么?”他抓紧了自己的行囊——里面还装着一整天的募捐收入,沉甸甸的古尔盾金币——提高声音问道,随即后脑遭到一下重重的撞击。他一阵头晕目眩,倒在地上。一阵混乱纷沓的脚步声和嬉笑声践踏着他,伴随着好几个人的嘲讽:“既然我们已经得救,那么杀你也是无罪的了!”
“教皇使节之一在海德堡被袭击杀死,钱款被抢劫一空,身边还落着一张讽刺传单——为了复仇,这里很快就会变成一片战场。”阿尔伯特汉莱因把窗子打开一条缝,俯视着人头攒动的圣灵教堂广场,侥幸逃过这一劫的纳瓦罗神父和阿雷提诺神父脸色煞白,正在声泪俱下地声讨灵魂沦丧的凶手,在他们周围一层层簇拥着主教卫队和舒陶芬伯爵的军队,个个弓箭上弦,严阵以待。“这件事跟你neng不了干系吧?法维拉!那是你的人干的!”他重重地He上窗户,发出砰的一声巨响,责备地看着坐在桌子后面的人。
“我没有指使任何人做这么莽撞的事情。”亚瑟抱着胳膊,不满地盯着他,“你怎么知道是学生们干的?那些传单每个人都可能拿到。”
“除了那些学生,谁还用这种方式抗议?这个时代,大学暴动已经见怪不怪了。年轻的暴徒谁都控制不了。你想利用他们的力量,_geng本是错误的!现在我们什么都不能做了,完全失控了。”他顿了顿,急切地说,“法维拉,走吧!”
“走?”亚瑟眯起眼睛,“谁走?去哪里?”
“当然是你!去哪里都好,还用我提醒你吗?”阿尔伯特摊开手,一字一顿地说,“你在这个城市失败了,趁他们尚未追查神学院,赶快离开海德堡!”
亚瑟脸上不屑一顾的神情倏地消失了。他缓缓地放下双臂,摊在橡木桌子上,好像正以这种姿势在追问什么人。“的确,”不知为何,他艰难地开口说,“再呆下去我们都很危险,我没想到会演变成这样。”
“我知道你会留恋,谁被迫抛弃快要收获的田地时都会痛心的。”阿尔伯特的口气舒缓下来,“流亡,但一切都还可以重新开始。而且并不意味着海德堡陷落在敌人手里,只不过是我们在暂时缺席。”
“痛心的是你吧?”亚瑟看着他,轻轻地反问道,但阿尔伯特顿时皱起眉头。不等他反驳,他继续说:“我可以走。我并不留恋海德堡。”他交叠起双手,顶着下颌,黑色的眼睛游移着,凝视窗外湛蓝的天空,声音忽然微弱下去。“但愿我知道自己在留恋什么。”
nei卡尔河泛着银色的波涛,从水面吹来的晚风清凉凉的,夹杂着两岸野雏菊的香气。海德堡城的灯盏一簇接一簇地熄灭了。高地上的城堡也黯淡了灯火通明,只剩下一片苍灰的暗影,就像巨人闭上了发光的眼睛。只有shen蓝色的夜幕上缀着摇摇yu坠的繁星,隔着白茫茫的雾气在闪闪烁烁。海德堡沉睡着,暂时从剑拔弩张的白昼解放了出来。
他推开那扇门,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好像里面藏着不可教人窥见的秘密。月光给苍灰的墙壁笼上一层薄雾似的银色,洁净纯粹,不掺任何杂质。某个人就披着这层银子入眠,淡色的头发披散着,手臂很随意地搁在微微起伏的Xiong膛上,长而浓密的睫毛盖着眼睑,面容恬静平和。在初夏的夜晚,他只用一件薄薄的亚麻布寝_yi裹住body。
“法维拉,听我说,不要再拖延下去。你将去哪里,投靠谁,都不要告诉任何人。也别信任任何人。就当你从没来过。”
冷冰冰的告诫在他脑海里回响起来。他shenshen呼xi,终于开始向外面挪动脚步,这时_yi摆却忽然被攥住了。他吃了一惊,视线恰好落在那人睁开的眼睛上。它们反j着微光,幽shen莫测,但是非常清醒。
“我_gan到幽灵一直在我枕边窥视。”莱涅低低地说,带着疲惫的沙哑。
亚瑟移开目光,提了提_yi角,试图把它从他手里抽出来,可是无济于事。他叹了口气,只得在床边俯下身去。“原谅我,”他把他的手握在自己手里,“亲爱的,我知道这很任x,但你能为一个即将长途跋涉的人祈祷吗?”
“不。”他声音很轻,可是断然回答,“对此,我既不会原谅,也不会祈祷。你走吧。”
“别这样对我。我希望跟你好好道别,而不是以不欢而散的方式。”
“假如你不想不欢而散,就告诉我你去哪里。”莱涅支起body,盯着他问。
“维尔纳,听我说,”他尝试着,做出最后的努力,“我必须得走了。你知道,为什么,去哪里,我都不能说但是我保证会回来**”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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