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默巴赫主教在圣灵降临节遭人行刺,已经过去了半个月的时间。虽然对外隐瞒了消息,可它还是不胫而走,悄悄地和夸大地流传。那位神秘的刺客是谁,为什么要袭击他,都随着主教本人的昏迷不醒成为人心惶惶的一个谜团。那个刺客很奇怪地并未刺中要害,但是他失血过多,一直在断断续续地发着高烧和梦呓,汗ye一次次地浸透了绷带和床单。一些人甚至绝望地宣称,现在需要的不是医生,而是临终涂油。同时令他们不安的是,从南方开始的暴动势不可挡,在纽伦堡,他们把成堆的粮食放在田野里焚烧,宁可挨饿也不将它作为献给僧侣的什一税。从康斯坦茨图尔郜菲林_geng到黑森,农民们一个镇一个镇地审判领主和贵族,很快埃默巴赫就要被波及,市政厅却令人费解地沉默着。
“他醒了又能怎么样呢?”
阿尔伯特汉莱因轻描淡写地说,不过隐约透着一丝失望。他关上窗户,把教堂的钟声挡在外面:“就像最近没完没了的祈祷仪式一样没用。现在他们又洋洋得意地敲起钟来了。”
“可是他没有死,阿尔伯特。”克勒市长说,“这就意味着我们必须做点什么了。无论向他,还是向我们的**”
“别担心,形势对我们有利。我知道您为此承担了压力,不用太久。”他压低声音,“直到起义军到达,看到我们敞开城门并焕然一新的埃默巴赫为止:没有领主,没有主教,没有贵族,没有任何腐败生存的余地。”
一阵不安的耳语声从身后的长桌边蔓延开,又淹没在他们沙沙作响的黑色外袍的皱褶中。那些脸孔都显得紧张和严峻起来。阿尔伯特扫了他们一眼,视线集中到某一个人身上,探寻的语T带着难以察觉的不满:“法维拉,你对目前的计划没有任何的建议吗?”
亚瑟一直沉默地靠在壁炉边,挨着坚固的青铜围栏,这时才将他的注意力从脚下厚厚的灰烬中转移到他们身上。他的态度让阿尔伯特一直隐隐地不快。“难道你还不能从埃默巴赫主教的意外中回过神来?”他忍不住讽刺地加上一句,“你当他的通缉犯还嫌不够吗?”
“而你呢?阿尔伯特。”亚瑟只是轻轻地扫他一眼,低沉地开口,“你是否在筹划着当他的法官?还是刽子手?”
这番话使所有人面面相觑。阿尔伯特捏着手里的纸稿,直到指关节发白。“可以告诉你,既是法官,也是刽子手。我们大家都会当的。”他咬着牙重重地回答,“因为这不是你的特权,法维拉。”
“你想怎么要他的命?估计你还需要当一位雇主,是吧?”
一声巨响,阿尔伯特狠狠捶了一下桌子,站起来面冲着他:“法维拉,你到底想说什么?埃默巴赫主教以哪种方式消失,这要紧吗?”
这一次,亚瑟挺直body,冷冷地注视着他:“既然你这么问,那我换一种方式说吧,阿尔伯特。你要想_geng除任何腐败生存的余地,那么首先你自己不要过于狂妄。你在*暗处杀他,那只是另一种形式的复仇而已。你认为他的存在会阻碍你们,但我警告你,过早把阻碍清除,将来的麻烦会更多的。关于这点,我比你们任何人都清楚。”
“呵!你是怎么了?为什么一直纠缠在这些东西上?”阿尔伯特打断他,手撑着桌面,嘲讽地笑笑,“其实你是在害怕吧,亚瑟卡尔洛夫。”
“我怎么想,与你无关。”亚瑟回答的口气突然充满了轻蔑,“也许我是不应该纠缠这些。不过我很好奇,对于某些事,你为什么一直不觉得害怕。”
阿尔伯特脸色顿时变得铁青,在众人难堪的静默中,目送亚瑟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他们。
“法维拉的确不对劲。”克勒迟疑了好久才开口,“跟他的传闻相比**他真的是你们一直在等的那个人吗?”
“可以是,也可以不是。这完全要靠他自己。他以为自己很聪明,但从不明白,某些错误的想法是致命的。”阿尔伯特重新坐下来,声音冰冷得令人恐惧,“致命的。”
黄昏将至,圣M_教堂聚集起越来越多的人,点起一_geng蜡烛,虔诚地将它放在童贞nv雕像的脚下,默默念诵着祷文。他没有靠近,他是不会靠近的,即使这些天,这个时候也不会。可是他停留在厚重的山墙下面了,望着里面许多模糊跳动的烛光。它们要燃烧起来,迎接它们的主人了。尽管他是否真能挺过来还是未知数。他想。
他曾经看见年轻的见习修士跪在教堂门前的石阶上,不停地拨动念珠,磕磕绊绊而热切地为他的主教祈祷着。他站到他身后,俯视着这孩子瘦骨嶙峋的脖颈和肩膀。“你从他身上能得到什么呢,孩子?”他问。见习修士扫了他一眼,随即垂下眼帘,用夹杂着口音的语T小声回答:“带领。主教大人会带领我们。”“带领吗?你觉得现在他的灵魂在哪儿呢?”他仍旧追问,像开一个玩笑似的。孩子想了想,小心翼翼地亲吻十字架,说:“无论在哪儿,那都是一个需要上帝怜悯的地方**需要我们的祈祷的地方。”他怔了怔,离开了那里。而孩子继续祈祷。
他推开墓地锈迹斑斑的铁门,靠在石墙上笑了起来。需要上帝怜悯的地方——生死交界的地方——难道他不曾在那里徘徊过吗?当莱涅把他关到海德堡的监狱,锁到*的塔楼上时,没有一个人跟他交谈,他听不到任何生命的气息,只有食物和水不知何时由什么人送来。从高高的小窗口,他能看到日月更迭,星空移行,但是看不到城市和人群,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那是一个孤岛,能使人发疯的炼狱。他一度失控得大声嘶喊,额头碰向粗糙的墙壁,磕出血来。直到他端详着自己的血蹭在石头上的痕迹,突兀而诡异,就像神秘的手写下的谕示。许久之后他笑了,跪下来在厚厚的尘土上捶打自己的Xiong口,头一次说出了清晰完整的一句话:“是的!是的!你不会抛弃我!”他把盛面包的金属盘子敲扁磨尖,在一块块石头上刻下记号,靠昼夜更替跟食物出现的次数数着日期。他在狭小的室nei跑动跳跃,期望不要使肢体迟钝他每天都在墙上不停地刻着记忆中的所有句子,并且大声朗诵着,期望不要使头脑和*头迟钝——这个人遍体带着死亡,遍体带着罪恶的证据,我已哀哭疲惫,每夜流泪,常以泣泪浸*床铺,你比我最shen之处更shen,比我最高之处更高**
后来,当沃芬贝格打开铁门时,他在那一刹那就明白了,命运果然没有抛弃他。他甚至不清楚沃芬贝格是怎么制造了这个偷偷放走自己的机会的。他老了,他看得出来他更衰老了,头发已经雪白,脊背弯曲着,因为常替教子的命运徒劳地殚j竭虑。从心底里,他是多么想冲上去抱一抱他的教父A!可是他不能这么做。他的教父毕竟是神学院执事长,属于那个世界的人,总有一天得再次面对他带来的终结,不是吗?
那些从埋葬死者的土地上长出来的白花更加浓密了,衬着矮墙上缠满阔绿叶子的藤蔓,如此繁茂,如此热烈,几乎要使人忽略它们是为了装点死亡的。这些沉默的生命,时刻都在和同样沉默的死亡争斗,彼此吞噬。他叹了口气,望着脚下,用极其轻微的声音喃喃自语:“你们果真恨我吗?”*梗在风里摇曳着,即使有任何回应,他也无法听懂。“假如能再次选择,你们还愿意站在我这边吗?还是**会觉得他才是对的?”他摊开双手,好像确实有谁在聆听似的。
只有寂静和花香包裹住他。这gu淡淡的清香,和那天从莱涅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一模一样,他还把这些花梗掷到他身上。只是当时的他没有平和,只有对他持续的愤怒。那个人不也是刚刚从生死交界的地方返回来吗?他的生命力其实是那么柔韧和顽强。从这方面来说,他们两人还真是相似。他不能到他身边去,但是就像诅咒一样,他能看见莱涅每一刻挣扎的样子。他看见他静静地躺在_On the bed_,汗水使他的头发一缕一缕地紧贴着苍白的额头,四周的白色就像死神披的尸_yi。但笼yinJ在他身上的,是介于睡眠和死亡之间的东西,然而却近乎安详。只有这个时候你才能停歇片刻吗?他默默地在心里问。只有这个时候,你才能让我们两个都停歇片刻吗?
这时他听见了身后沙沙的响声。他回头看了一眼,静静地等着那个姑娘穿过杂草丛生的小路,来到他跟前。她低头瞧着那些摇曳的白花,执拗地不跟他对视,几缕头发从绑着的辫子里垂下来,遮住了泛红的眼角。
“我一点也不后悔。”莉狄亚不等他开口,便硬梆梆地说道。
“莉狄亚**”
“我不后悔。”她又重复一遍,“我早就说过,你不能阻止我。他已经承认了他干过的事。没死算他走运。总有一天,我还要**”
亚瑟扳过她的肩膀,让她看着自己:“莉狄亚!看在我的份上,别再干了!有人想利用你,我不希望因此看到你的手上沾血!你杀了他,约翰玛格和卡塔琳娜也不会再活过来了。”
“别再跟我提他们!”她尖叫一声,甩开他的手,“你还以为我是那个小nv孩吗?你_geng本不知道我是怎么活到今天的!别再干了——你怎么能说得这么轻松!我这么做完全是为了我自己,他杀了我的家人,也差点杀了你A!”
她看见亚瑟的神情变得沉重起来。“杀死他们的并不只有他一个人,莉狄亚。”他拿起她冰凉的手,握在自己的手掌中,shenshen地叹了口气,“你要想复仇到底的话,那么凶手还有我。”
她惊愕地摇着头,把手抽出来:“不,我不相信——你们全都这么说!他和你**你们究竟发生过什么?他那样陷害过你,你还要想着他?!”
亚瑟怔住了,他凝神看着她眼珠里自己的影子:“莉狄亚**你为什么这样说?”
“哦!当然!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什么你们已经没有关系了?!你不是一直在想着他吗?你恨不得跑到他面前去救他,你想跟他呆在一起,无时无刻,胜过跟我们在一起!”她痛苦地呜咽着,捂住了眼睛,没有注意到亚瑟变得苍白的脸色,“就因为这样**那时候,就因为想起了你,我才没能把他杀死**”
亚瑟伸出手,把她搂在怀里。他长长地叹息着,仰头望向黄昏的天空。在他们头顶,已经出现了几颗黯淡的星星。
二
天色还没有完全黑,莱涅斜靠在rou_ruan的羽毛垫子上,一言不发地看着一个修士替他点上所有的蜡烛。那些火光刺得他眼睛发痛,他缓缓地举起手,挡在额前,并且竭力适应着肌r拉扯带来的疼痛。他不禁觉得自己很好笑。
“你们担心我会死吗?”他突然问道。
那年轻人停下来,惶恐地鞠了一躬:“请您别这么说。我们无时无刻不在为您祈祷,就是请求上主不要现在让您离开。我们需要您。埃默巴赫需要您。”
“需要我?”他无力地笑笑,“到现在,我也不敢肯定,究竟是醒来更好,还是就此死去更好。我相信有人是希望我死的。”
年轻人睁大了眼,犹豫着还想说些什么。这时外面有人在轻轻地对话,接着响起了敲门声。“大人,有人请求见您。他带着美因茨大主教的文件。”
美因茨大主教。莱涅怔了怔。他不明白在这种时刻,这个名号意味着什么。“请他进来吧。”他克制着自己的嗓音。但是当那个使者踏进屋子,毕恭毕敬地向他行礼时,他愣住了。“怎么——”他难以置信地说,“是你?”
“承蒙您还记得我,主教阁下。”那个金发年轻人抬起头来,微笑着回答,火光映在他身穿的铠甲上,“我是约翰尼斯冯兰德克。”
兰德克推开门时,和点灯的年轻修士擦身而过,后者淡淡地,然而可以说是严厉地盯了他一眼。他明白这一瞥的含意,看来埃默巴赫主教果真如传言那样伤势严重,连见他这么一个访客都是对body的折磨。但当他真正看到他的那一刻还是暗暗吃了一惊。
他知道这个人刚刚经历过一番可怕的挣扎,也许现在还有危险,因此心里不免怀着一丝忐忑。莱涅半躺在_On the bed_,上半身靠堆叠的垫子勉强支撑着,脸色带着失血过多的那种半透明的苍白,但绝非像一个婴儿那样柔弱无力。他微扬着下巴,双手交握,神志非常清醒地注视这边,那眼神是他所熟悉的,透着很难摧毁的权威和尊严不过如今似乎多了某种难以言喻的东西,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那使他不由产生了前所未有的陌生和胆怯。
他轻轻动了动手指,作了个“靠近”的手势:“请坐吧。他们叫我不能大声说话,也不能说太多话。所以您要凑近些。”他笑了笑,似乎已经把对方当成了老朋友,“好久不见了,兰德克队长。”
“已经不是队长了,阁下。”兰德克在紧挨着床的椅子上坐下,“我在特里尔的任期结束了。我的任免权是属于美因茨大主教的。”
一道*影在莱涅的眉间掠过。“哦,你到特里尔赴任也是他的T令。是的,我早应该记得。”他轻微地点了点头,“那么请说说你被T来的理由吧。”
“我的使命是来保护您的安全。”兰德克直截了当地回答说。
“保护?”他重复一遍,这个答案似乎令他有些意外,“因为从施瓦本开始的暴动?”
“是的。情况很糟,我来的一路上都不太平,很多城堡和修道院都遭到了洗劫和纵火。从暴动蔓延的趋势来看,埃默巴赫不久就是下一个目标,而且不久之前您才**”他谨慎而有分寸地自己中断了。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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