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萨拉将一叠杂志重重砸在西厢房简报室的桌上。
「这还只是我在上班的路上看到的喔。」她说。「我应该不用提醒你,我就住在两条街之外吧?」
亚歷克低头盯着眼前的头条。
一跤摔坏七万五
皇家之战:亨利王子与第一公子在王室婚礼上大打出手
蛋糕门:亚歷克.克雷蒙迪亚兹引爆第二次美英战争
每一条都伴随着一张他和亨利躺在蛋糕残骸里的照片,亨利可笑的西装乱成一团,沾满压烂奶油花的手腕被亚歷克紧紧握住,脸颊上带着一条细细的血痕。
「妳觉得这个会议在战情室开会不会比较好?」亚歷克试探道。
萨拉和坐在他对面的妈妈都不觉得这句话哪里幽默。总统大人从她的眼镜上方瞪了他一眼,他便乖乖闭上嘴。
他并不是真的怕萨拉,尽管对方兼任第一管家和他母亲的左右手。萨拉的外表十分锐利,但亚歷克敢发誓,她内心还是有柔软的地方。
他比较担心妈妈会怎么做。从小到大,他们家总是鼓励大家发表内心的感受,但自从妈妈成为了总统,他们的生活焦点便从个人情感变成了国际关系。而现在,他不确定哪一种状态比较糟。
「『参与皇家舞会的知情人士指出,在…蛋糕危机发生前不久,两人正在争执。』」爱伦用极端嫌恶的声音大声读出手中太阳周刊的内容。天知道她到底是从哪里弄来这本英国八卦杂志的,总统妈妈的运作方式真的很神秘。「『但是王室内部的消息来源表示,美国第一公子与亨利之间的战火已经延烧了好几年。消息来源告诉太阳周刊的记者,亨利和第一公子自从第一次在巴西奥运碰面之后就一直不合,而这种分歧只随着时间逐渐成长最近已经演变成两人无法共处一室了。所以如今亚歷克採取了非常美国式的暴力手段,这种发展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我真的不觉得绊到桌子摔倒可以称之为『暴力』」
「亚歷山大,」爱伦开口,声音平静得诡异。「闭嘴。」
他闭上嘴。
「『这让人忍不住好奇,』」爱伦继续唸下去。「『这两位权势金字塔之顶的第二代之间的龃龉,是否加剧了近年来爱伦克雷蒙总统的内阁与英国政府之间冰冷而遥远的关系?』」
她把杂志扔到一旁,双臂在桌面上交叠。
「麻烦你,再开一个玩笑吧。」爱伦说。「我真的很希望你能解释给我听,这件事到底哪里好笑。」
亚歷克的嘴开开合合了几次。
「是他先开始的。」他最后说道。「我几乎没有碰到他是他先推我,我抓住他只是想保持平衡,然后」
「宝贝,我很想告诉你,媒体他妈的一点都不在乎是谁先开始的。」爱伦说。「身为你妈,我愿意相信这不是你的错,但是作为总统,我现在只希望中央情报局能制造你身亡的假消息,然后靠人民对我丧子的同情票连任。」
亚歷克绷紧下巴。他以前老是喜欢惹他妈妈的手下生气青少年时期,他喜欢在气氛友善的华盛顿特区募款活动上,正面质问他妈妈的同事为何跑票他也为了比这更荒唐的事上过八卦杂志。但是,造成这种灾难等级外加国际影响程度的悲惨状况还是第一次。
「我现在没时间应付这档事,所以我们只能这么做。」爱伦从文件架上抽出一本文件夹,里头放了几份非常官方的文件,用不同颜色的便利贴做了标记,而第一份的标题写着:同意条款。
「呃。」亚歷克说。
「你,」她说。「要和亨利和好。你这周六要飞去英国,在那里过周末。」
亚歷克眨眨眼。「现在选假死还来得及吗?」
「萨拉会把剩下的内容简报给你。」爱伦无视他,继续说下去。「我现在还有五百个会要开。」她起身走向门口,在经过他时停下来,吻了一下自己的手后按上他的头顶。「你这个小呆瓜,爱你啦。」
接着她就离开了,踩着高跟鞋越过走廊远去。萨拉在妈妈原本的位置上坐下,脸上的表情像是她宁可想办法让他真的死掉。技术上来说,她并不是妈妈的白宫里最有权有势或最重要的成员,但她从亚歷克五岁时就开始帮爱伦工作,那时她才刚从杜兰大学毕业。如今她是唯一一个可以和第一家庭大小声的人。
「好,是这样的。」她说。「我一整晚没睡,和一群紧张兮兮的皇家顾问公关妖怪还有王子该死的侍从开会,好不容易才谈出这个结果,所以你最好一字一句照着计画走,不要搞砸,听懂了吗?」
亚歷克依旧觉得这整件事荒谬至极,但他听话地点了点头。萨拉看来一点也不相信他,不过还是继续说下去。
「首先,白宫和英国政府要联合发表一份声明,表示王室婚礼上发生的事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意外和误会」
「的确是。」
「而且,即使你们很少见面,但你和亨利王子在过去几年一直是很亲密的朋友。」
「我们是什么?」
「听着,」萨拉从巨大的不锈钢保温瓶中喝了一大口咖啡。「我们双方都得从这场风波中全身而退,而唯一的方法,就是让你们在婚礼上看似大打出手的画面,变成只是大学死党玩过头的小插曲,好吗?所以随便你要多痛恨王子都没关系,或是在日记里写咒骂他的诗也行,但只要你看到媒体,你就要表现得像是他最要好的兄弟,而且要有说服力。」
「你有见过亨利吗?」亚歷克说。「我怎么可能做得到啊?他就跟一颗高丽菜一样没个性欸。」
「你是不是还没进入状况?我完全不在乎你的想法。」萨拉说。「只有这么做,才能让你的愚蠢行径不至于影响你母亲竞选连任。你希望她明年上台辩论时,还得解释她儿子为什么试图瘫痪美欧之间的关系吗?」
嗯,好吧,他不想。而且他心底很清楚,如果冷静下来,他其实是个不错的策略家,若不是这愚蠢的宿敌关系,他大概也能自己想出这个计画。
「所以亨利现在是你最好的朋友了。」萨拉冷冷地继续。「这周末你会和亨利一起出席慈善活动,面对媒体採访的时候你要点头微笑,别惹任何人生气,并告诉大家你们有多喜欢对方的陪伴。如果有人向你问起他,我要你像吹捧高中舞会的舞伴那样夸奖他。」
她把一张依序列点的清单和表格滑到他面前,内容鉅细靡遗,像是他会做的报告。上头的标题写着:亨利王子殿下资料表。
「你要把这份资料背下来,这样如果有人套你的话,你才不会露馅。」她说。
嗜好的栏位上写着马球和独木舟竞赛,亚歷克想放把火烧了自己。
「他也有一份我的资料吗?」亚歷克无助地问。
「是的。而且如果你问我,写你的这份清单,是我职业生涯中最悲惨的时刻之一。」她把另一张纸推给他,这张上面写着这周末所有要求事项的细节。
每天发布至少贰篇社群网站贴文,内容关于英国或这次造访。
接受壹场「今晨新闻」直播採访,时间至少伍分钟,陈述内容必须前后一致。
共同出席贰场具摄影师随行之活动:壹场私人会面,壹场公开慈善活动。
「为什么是我要飞过去?是他把我推进那座蠢蛋糕里的不是应该要让他飞过来,和我一起去参加周六夜现场或什么的吗?」
「因为你毁了人家的皇家婚礼,而且是他们损失了七万五千元的蛋糕。」萨拉说。「再说,我们也安排让他来参加几个月后的一场州际餐叙。他没有比较快乐。」
亚歷克压着自己的鼻樑,感受到压力造成的头痛正在缓缓升起。「我有课要上耶。」
「你在华盛顿时间的周日晚上就会回来了,」萨拉告诉他。「不会错过任何一堂课的。」
「所以我真的没有其他选择啰?」
「没有。」
亚歷克抿起唇。他需要列一张清单。
在奥斯汀的老家,小时候的他会把一页又一页写满潦草字迹的纸张藏在窗台座的旧丹宁坐垫下。他起草过美国政府的停战协议,但整篇文章里每一个G都是写反的还有一段段从英文翻译成西班牙文的文章他还整理过一份表格,上面写着小学同学的优点与缺点。以及清单。一大堆的清单。写清单对他很有帮助。
所以:为什么这是一个好主意?
一他妈妈需要良好的媒体形象。
二搞砸国际关系对他未来的职业发展绝对没有帮助。
三他赚到一趟免费欧洲之旅。
「好吧。」他接过资料夹。「我会照做,但我一点也不觉得好玩。」
「老天,我也这么希望。」
所谓的「白宫三巨头」,官方说法为这是总统就职仪式前时人杂志给他茱恩和诺拉取的暱称。但实际上,这是由白宫媒体团队组成的专案小组经过测试后,直接传达给时人杂志使用的。政治就是这么回事:就连标籤都要经过沙盘推演。
在克雷蒙家族之前,甘迺迪和柯林顿家族都彻底保护第一家庭的第二代不受媒体骚扰,让他们在尴尬的青春期中保留一点隐私,并让他们能拥有正常生活的童年。莎夏和玛丽亚22在高中毕业前就被媒体生吞活剥了,而白宫三巨头抢在所有人之前先发制人。
这是个大胆的全新计画:推出三个外貌上相开朗活泼极具魅力充满宣传优势的千禧世代23技术上来说,亚歷克和诺拉应该归在Z世代24,但媒体觉得千禧世代比较朗朗上口。「朗朗上口」和「酷」都能吸引观众。欧巴马就很酷,整个第一家庭也很可以很酷,毕竟他们是自带光环的名人。
这并不理想,但至少行得通。他妈妈总是这么说。
他们是白宫三巨头,但在这里,在官邸三楼的音乐室,他们就只是亚歷克茱恩和诺拉,从当年的总统初选开始就一起勐灌浓缩咖啡影响青春期发育,自然而然地成为了连体婴。亚歷克负责督促他们,茱恩负责稳固他们,诺拉则负责让他们保持诚实。
他们的位置一如往常:茱恩蹲在唱片柜前,想要找一张佩西克莱恩25的唱片来听诺拉盘腿坐在地上,正在开一罐红酒亚歷克则头下脚上地躺在沙发上,双腿挂在椅背上,试着想清楚接下来要怎么办。
他把亨利王子殿下的资料表翻过来,瞇起眼盯着看。他感觉血液直冲脑门。
茱恩和诺拉完全无视他,沉浸在某种他从来无法介入的亲密小圈圈里。她们的关系对大部分的人来说既深厚又无法参透,就连亚歷克有时也不能理解。他清楚她们两人的底细和最见不得人的秘密,但他知道她们之间有某种他无法也不该去解译的女孩之间的连结。
「我还以为妳喜欢写华盛顿邮报专栏?」诺拉说着,随着一声闷响,她把软木塞拔了起来,然后直接就着酒瓶喝了一口。
「我之前是呀。」茱恩说。「我是说,我现在也没有不喜欢,但这根本也不是什么专栏。我一个月大概只有一篇文章的篇幅,其中一半左右的提案会被打枪,因为太接近我妈的政治核心了除此之外,只要我写的东西和政治有关,白宫的媒体团队就一定要在我交稿之前读一遍。所以我只能写一些无关痛痒的小品文,然后即使知道萤幕另一端有人正在做他们职业生涯中最重要的报导,我也没办法成为其中之一,还不能介意。」
「所以,妳就是不喜欢嘛。」
茱恩叹了一口气。她找到想要的唱片,从封套里抽了出来。「我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办。」
「他们不愿意让妳固定发表吗?」
「妳在开玩笑吧?他们连报社大楼都不让我进去咧。」茱恩把唱片放上唱机,摆好唱针。「莱利叔叔和蕾贝卡阿姨会怎么说?」
诺拉仰起头,大笑出声。「我爸妈会叫妳做和他们一样的事:放弃记者事业,投入精油产业,在佛蒙特的荒郊野外买一栋木屋,然后坐拥六百件闻起来像广藿香精油的里昂比恩26背心。」
「妳漏掉了在九年代投资苹果,结果一夕成为暴发户的部分啰。」茱恩提醒她。
「魔鬼藏在细节里嘛。」
茱恩走了过去,手掌放上诺拉的头顶,指尖埋进她丰厚的卷发,并弯身吻了吻自己的指背。「我会想到办法的。」
诺拉把酒瓶递给她,茱恩便喝了一口。亚歷克发出一声夸张的叹息。
「真不敢相信我得背这种垃圾,」亚歷克说。「我才刚考完期中耶。」
「谁叫你就是喜欢跟所有会动的东西吵架呢,」茱恩用手背擦了擦嘴,她只会在他们两人面前这么做。「包括英国王室。所以我真的不同情你。再说,跳舞的时候,我觉得亨利人还不错呀,我不懂你为什么这么讨厌他。」
「我觉得这超赞的呀。」诺拉说。「不共戴天的仇敌被迫和好,弭平两国之间紧绷的气氛?这完全就是莎士比亚的剧本啊。」
「对,最像莎士比亚的地方就是我可能会被剑戳死。」亚歷克说。「这里写说他最喜欢的食物是羊肉馅饼耶,我真的想不到比这个更无聊的食物了。他根本是厚纸板剪出来的假人吧。」
这张纸上写的东西亚歷克几乎都知道了,不是来自于各式关于镁光灯焦点英国王室的媒体报导,就是来自于他为了摸清敌人底细而读的维基百科资料。他知道亨利的双亲,知道他的哥哥菲力和姐姐碧翠丝,也知道他在牛津主修英文文学还会弹古典钢琴。其他的事情则琐碎到他觉得访问根本不可能问到,但万一问到了,他可不能让亨利表现得比他更准备万全。
「欸,我想到了。」诺拉说。「我们把这个变成喝酒游戏好了。」
「喔,好耶。」茱恩同意道。「只要亚歷克答对一次,就喝一口如何?」
「每次只要答案让妳想吐就喝一口好了。」亚歷克提议。
「答对一次喝一口,如果亨利王子的某条资讯真的是我们公认又客观的糟糕,就喝两口。」诺拉说。茱恩从柜子里捞出了两支酒杯递过去,诺拉斟满酒杯,然后自己留着酒瓶。亚歷克滑下沙发,和她一起坐在地上。
「好吧,」她从亚歷克手中把纸抽走。「从简单的开始。他的父母是谁?」
亚歷克拿起自己的那杯酒,脑中浮现凯瑟琳精明的蓝眼睛和亚瑟的电影明星下巴。
「妈妈是凯瑟琳公主,玛丽女王最年长的女儿,也是第一位得到博士学位的公主英文文学博士。」他背诵道。「爸爸是亚瑟福克斯,极受欢迎的英国电影和舞台剧演员,最着名的角色是八年代的詹姆士庞德,于二一五年辞世。喝吧,妳们。」
她们各喝一口,然后诺拉把纸递给茱恩。
「好喔。」茱恩扫视清单,显然在找更有挑战性的题目。「我看看,宠物的名字呢?」
「大卫,」亚歷克说。「是只米格鲁。我会记得是因为,到底谁会帮狗取这种名字啊?谁的狗会叫大卫?听起来像个税务律师还是什么的,税务狗律师。喝吧。」
「挚友的名字年纪和职业?」诺拉问。「当然是除了你以外的那位啰。」
亚歷克抬手对她比了个中指。「波西欧康乔,可以简称阿波或波萨,引领非洲生化药品界的奈及利亚公司『欧康乔工业』的第二代。二十二岁,住在伦敦,和亨利在伊顿公学认识,现任非营利人道组织『欧康乔基金会』的负责人。喝。」
「最喜欢的书呢?」
「呃,」亚歷克说。「呃该死的,嗯,是什么来着」
「抱歉,克雷蒙迪亚兹先生,错误答案。」茱恩说。「感谢参赛,但你被淘汰了。」
「少来,答案是什么?」
茱恩瞄了一眼清单。「上面说是…远大前程27?」
诺拉和亚歷克发出一阵呻吟。
「妳们懂我的意思了吗?」亚歷克说。「这家伙的休闲娱乐是读查尔斯狄更斯的书。」
「好啦,这个算你赢。」诺拉说。「喝两口!」
「嗯,我觉得」在诺拉灌酒时,茱恩开口说。「这其实还不错啊!我是说,听起来确实是满做作的,但远大前程的中心思想是爱比阶级更重要,还有做对的事情远胜于金钱和权力耶。也许他心有戚戚」亚歷克噘嘴发出又长又响亮的假放屁声。「你真的差劲耶!他看起来人真的还不错呀!」
「那是因为妳是个宅宅,」亚歷克说。「妳只是想保护宅宅同类,这是某种生物本能。」
「我好心帮你耶,」茱恩说。「还抛下了我的截稿日。」
「欸,妳们觉得萨拉在我的资料表上写了什么?」
「嗯,」诺拉咂了咂嘴。「最喜欢的夏季奥运项目:韵律体操」
「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好丢脸的。」
「最喜欢的卡其裤品牌:GAP。」
「听着,那只是因为他们的版型最适合我的屁股,J.Crew的穿起来都会皱皱的。而且那不叫卡其裤,那叫做斜纹裤。卡其裤是白人在穿的。」
「过敏源:灰尘汰渍洗衣粉,也对闭嘴过敏。」
「第一次用无限制演说阻扰议程:九岁。同年在圣安东尼奥的海洋公园试图逼迫一名虎鲸训练员提早退休,因为你说他『以非人道方式训练鲸豚』。」
「我当时这么认为,现在还是这么认为。」
茱恩仰起头,发自肺腑地大笑出声,诺拉翻了个白眼,而亚歷克很庆幸,在这场恶梦结束后,他至少还有这段愉快的时光能回忆。
亚歷克以为亨利的顾问会像是某种从童话书里冒出来的英国人,绑着小辫子戴着高礼帽,也许留着像海象的小鬍鬚,还要在亨利下马车时在门边放一张丝绒踏脚凳。
但在停机坪上等着他和随扈小组的男人,显然不是那么一回事。他是一名身材高挑,看上去三十来岁的印度裔男子,穿着极度合身的设计师西装,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帅气感。他的鬍子理得十分平整,手中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领子上别着一颗英国国旗徽章。嗯,好吧。
「陈探员,」男人对艾米伸出没拿茶杯的那只手。「航程还顺利吧?」
艾米点点头。「就第三趟飞越大西洋的行程而言,很不错了。」
男人怜悯地微微一笑。「这段时间,这辆荒野路华28就供您和您的团队使用了。」
艾米再度点头,放开他的手,男人则将注意力转向亚歷克。
「克雷蒙迪亚兹先生,」他说。「欢迎回到英格兰。我是夏安斯里亚斯塔瓦,亨利王子的侍从。」
亚歷克握住他的手,觉得自己好像身处在亨利爸爸的庞德电影里。在他身后,一名侍从把他的行李搬下车,提向一辆光亮的奥斯顿马汀29。
「很高兴认识你,夏安。我们应该都没料到这会是这样的一个周末,对吧?」
「对于事件的转折,我其实没有想像中这么惊讶,阁下。」夏安平静地说,嘴角带着一抹几乎不可见的微笑。
他从外套口袋拿出一台小平板电脑,转身走向等待的车子。亚歷克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背影,然后在心中阻止自己被这个负责安排王子行程的人给惊艳到,即使这个人超酷脚步又长又流畅。他摇摇头,小跑步地追上去。
「好的,」夏安说。「您这几天会住在肯辛顿宫的客房。明天早上九点,您得接受『今晨新闻』的访问我们在摄影棚安排了一场记者拍照会。然后下午你们要去探访癌症病童,在那之后你就自由了。」
「好的。」亚歷克说。他很有礼貌地没有加上一句:还以为会更糟呢。
「至于现在,」夏安说。「您要随我去马厩恭迎王子。我们的摄影师会在那里拍摄王子迎接你的画面,所以请摆出您真的很开心的样子。」
当然了,王子当然会在马厩等他们去恭迎了。他一度以为这周末会和他想像的不一样,现在却觉得和自己预设的相去不远。
「请您看看副驾驶座的收纳箱。」夏安边倒车边说。「里面有几份文件需要您签名,您的律师已经审核过了。」他递给他一支看起来很贵的黑色钢笔。
第一页的标题写着:保密协定。亚歷克一口气翻到最后一页至少有十五页左右的满满文字然后低低吹了一声口哨。
「这…」亚歷克说。「你常做这种事吗?」
「标准流程。」夏安说。「王室的名誉非常重要,一点风险都不能放过。」
本文件中所称的「机密资讯」,是为以下列举之事项:
一任何由亨利王子殿下或任意王室成员指示贵宾为「机密资讯」之事项
二所有关于亨利王子殿下私人财富与产权之王室财产与财务资讯
三任意王室官邸之建筑细节,包含白金汉宫肯辛顿宫等,以及内部任何个人装修
四任意关于亨利王子殿下个人或私人生活之讯息,且从未透过王室官方文件演说或授权传记公开过之资讯,包含贵宾本人与亨利王子殿下之个人或私人关系
五任意于亨利王子所属个人电信产品中获取之资讯…
这看起来似乎有点…太过头了,很像某种变态财主想要玩活人狩猎时会给你签名的文件。他很想知道全世界最无聊又最无懈可击的公众人物究竟有什么东西好藏的,希望不是活人狩猎这种癖好。
亚歷克对保密协定不陌生,所以他签了名,并在所有需要的地方写下自己的名字缩写。反正除了茱恩和诺拉,他也不可能把这趟旅程的所有无聊细节告诉任何人。
十五分钟后,他们的车在马厩前停了下来,他的随扈小组则停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皇家马厩当然既铺张又奢华,和他在德州边界看到的那些老牧场简直是天壤之别。夏安领着他走向围场的边缘,艾米则和她的团队跟在十步远的后方。
亚歷克把手肘靠上白漆栅栏,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穿着似乎有点太寒酸了。他努力抵抗这念头。在任何其他的普通日子,他的斜纹裤和衬衫就已经足以应付街拍的场合,但现在,他久违地觉得自己越级打怪了。搭了这么久的飞机有没有毁了他的发型?
不过话说回来,刚结束马球练习的和亨利也不可能好看到哪里去吧。他大概也是浑身臭汗,看起来噁心得不行。
就像是听到了亚歷克的唿唤,亨利骑着一匹白马从转角处小跑而来。
他看起来既不臭,也不噁心。相反地,他沐浴在炫目而斑斓的夕阳之中,穿着一件笔挺的黑色外套和马裤,裤管扎进高筒皮靴里,全身上下的每一寸都像是童话里的白马王子。他用戴着手套的手脱下头盔,下方的乱发就像是故意造型过的一样吸引人。
「我要吐在你身上了。」当亨利来到听得见的距离时,亚歷克便说道。
「哈啰,亚歷克。」亨利说。亚歷克现在真的很讨厌他比他多出来的那几公分身高。「你看起来…很清醒。」
「因为要来见您啊,王子殿下。」他故意夸张地行了一个礼,很高兴能听见亨利的声音里带着一点冰冷的成分。他终于放弃假装了。
「你太客气了。」亨利抬起一条长腿,优雅地跨下马背,脱下手套,并对亚歷克伸出手。一位打扮体面的马伕凭空出现,拉着缰绳将马牵走。亚歷克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过任何东西。
「这真是白痴死了。」亚歷克握住亨利的手。他的皮肤十分柔软,也许每天都有御用美肤人员替他去角质和保湿。一名王室摄影师站在栅栏的另一侧,所以他露出迷倒众生的微笑,并从紧咬的牙缝中吐出一句:「赶快把这件事搞定吧。」
「我还宁可接受水刑。」亨利也回以微笑。闪光灯在不远处闪烁。他的眼睛又大又蓝又温柔,而且看起来就很欠打。「贵国应该可以为我安排?」
亚歷克帅气地仰起头,发出虚假的大笑声。「去吃屎吧你。」
「恐怕没那么多时间。」亨利说。一看见夏安回来,他立刻放开了亚歷克的手。
「殿下。」夏安对亨利点头示意。亚歷克努力克制自己翻白眼的冲动。「摄影师应该已经拍到需要的画面了,所以如果你准备好了,我们就上车吧。」
亨利转向他,再度微笑,眼神深不可测。「请吧。」
肯辛顿宫的客房区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尽管亚歷克从没来过这里。
夏安让一名侍从领他去房间,他的行李已经好好地在一张铺着纺金纱的华丽雕刻床上等着他了。白宫的很多房间都有类似的闹鬼感,那种歷史的气息就像蜘蛛网般悬挂在空气中,不论那些房间多久没有人使用了都一样。他已经习惯和幽灵共处,但现在的感觉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他想起的是记忆更深处,大约是在他父母离婚的那个时候。他们是那种就连点个中式料理外卖都得先签共同协定的律师夫妻,所以在升七年级的那个夏天,亚歷克不断在老家和爸爸位于洛杉矶市郊的新住处之间来回移动,直到他们终于定下长期协议为止。
那是一栋座落在溪谷间的美丽屋子,有一座清澈湛蓝的泳池,以及一道用玻璃筑成的墙。他在那里从来睡不好。他会在半夜时熘出临时整理出来的房间,从爸爸的冰箱中偷拿赫拉德冰淇淋,然后光着脚站在厨房中,就着游泳池的蓝色灯光,直接从桶子里挖来吃。
现在他在这个房间里就是那种感觉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睡不着觉,又背负着必须完成使命的义务。
他走进和客房相连的厨房,这里的天花板挑高,流理台是光洁的大理石。他已经事先列了一份清单,指定他想要的食物,但显然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弄到赫拉德冰淇淋还是太难了冰箱里只有英国品牌的封装冰淇淋甜筒。
「那边怎么样?」诺拉的声音从手机的扬声器里传出来,变得又尖又细。画面中,她的头发盘在头顶,一只手戳着她的一株窗台植物。
「很奇怪,」亚歷克推了推眼镜。「什么都像博物馆一样。但我应该不能拍给妳看。」
「喔喔,」诺拉挑起眉说。「好神秘唷好兴奋唷。」
「拜托,」亚歷克说。「真要说的话,这里就只是诡异而已。我得签一份超厚的保密协议,害我觉得是不是下一秒就要被丢进什么刑求用的地牢里了。」
「我觉得他一定有私生子,」诺拉说。「或者他是同性恋,或者他有个同性恋私生子。」
「也许是怕我看见他的随从帮他换电池吧。」亚歷克说。「但管他的,这里无聊死了。妳那边呢?现在妳的人生比我幸福太多了。」
「这个嘛,」诺拉说。「奈特席维一直打来说要再做一个专栏访问。我买了几张新毯子。把研究所的目标砍到剩下统计或资料科学。」
「拜托告诉我妳会在华盛顿大学唸硕士。」亚歷克向后撑着一跳,坐上无瑕的流理台,双脚在半空中晃盪。「妳不能把我丢在华盛顿特区,自己跑回麻省理工啦。」
「我还没决定,但哇喔好意外喔,不管结果是什么都和你没有关系耶。」诺拉告诉他。「记得我们聊过几次,不是每件事都是绕着你转的吗?」
「对啊,真奇怪。所以妳的计画是要干掉奈特席维身为特区资料之王的地位吗?」
诺拉笑了起来。「不,我想要的是默默地整理并处理足够的资料,然后准确地预测未来二十五年会发生的事。然后我就要买一间位于近郊高山顶的房子,转职当个隐居怪咖,坐在我的阳台上,用望远镜看着这一切慢慢发生。」
亚歷克笑了,但当他听见走廊上传来窸窣声时,便立刻闭上嘴。
轻轻的脚步声正沿着走廊靠近。
碧翠丝公主住在皇宫的另一栋建筑里,亨利也是。但是这层楼还有办公室,他的随扈团队也住在这里,所以也许
「等等。」亚歷克用一只手遮住话筒。
走廊上的灯亮起,而走进厨房里的人正是亨利王子本人。
他看起来有点邋遢,正处于半梦半醒之间,打呵欠时肩膀向下垮了一点。他站在亚歷克面前,没有穿西装,而是一件灰色的T恤和格纹睡裤。他戴着耳机,头发乱成一团,还打着赤脚。
他看起来惊人地像个普通人。
当他的视线落在流理台上的亚歷克身上时,整个人呆住了。亚歷克回瞪着他。他手中的电话传出诺拉被闷住的声音:「那是」但亚歷克立刻挂掉电话。
亨利拔下耳机,身体马上站直,但他的面孔仍然带着迷濛与困惑。
「哈啰。」他沙哑地说。「抱歉,呃。我只是,想要牛角。」
他的手含煳地朝冰箱挥了挥,好像亚歷克听得懂他在说什么一样。
「什么?」
他走向冰箱,拿出一盒冰淇淋甜筒,让亚歷克看包装上写的牛角冰淇淋字样。「我那边没了,我知道他们一定会帮你准备。」
「你会这样搜刮自家贵宾的冰箱喔?」亚歷克问。
「只有在我睡不着的时候。」亨利说。「意思就是经常如此。没想到你还醒着。」他迟疑地看着亚歷克,而亚歷克这时才意识到他是在等他的首肯,才愿意开盒。亚歷克考虑了一下要不要说不,只为了享受拒绝王子的快感,但他现在觉得有点有趣了。他也常常睡不着,所以他点点头。
他等着亨利拿出一支冰淇淋然后走人,但他再度抬头看向亚歷克。
「你练习过明天要讲的话了吗?」
「当然了。」亚歷克立刻被戳到了,这就是以前亨利从没让他感兴趣过的原因。「你不是唯一一个有备而来的人好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亨利结巴了一下。「我只是想说,你觉得我们应该,呃,彩排一下吗?」
「你需要吗?」
「我想或许会有帮助。」他当然会这么想了。所有亨利公开亮相的场合,或许都事先在这样的王宫房间里演练过了。
亚歷克跳下流理台,滑开手机萤幕。「看这里。」
他拍了一张照片:流理台上摆着牛角冰淇淋的盒子,旁边是亨利扶着大理石台面的手掌,皇家纹章戒指在睡衣旁闪闪发亮。他打开IG,挑了一个滤镜套上去。
「『没有什么比半夜的冰淇淋更能治癒时差了。』」亚歷克用单调的语气念出照片描述。「标记朋友:亨利王子。标註地点:肯辛顿宫。上传。」他把手机转向亨利,让他看按赞和留言如潮水般涌入的画面。「相信我,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需要想太多。但不包括这件事。」
亨利隔着冰淇淋对他皱眉。
「我想是吧。」他说,但看起来很怀疑。
「你好了吗?」亚歷克问。「我在电话中。」
亨利眨了眨眼,然后双手交叠在胸口,防卫再度升起。「当然,我就不耽误你了。」
当他准备离开厨房时,他在门边停下脚步,犹豫了片刻。
「我不知道原来你有戴眼镜。」他最终说道。
然后他留下亚歷克一个人站在厨房中,那盒冰淇淋躺在流理台上,外盒凝结出一层水滴。
前往採访摄影棚的车程十分颠簸,但幸好很短。亚歷克应该要把晕车的感觉怪罪在紧张上,但他决定全部推给今天早上吃的早餐什么样的垃圾国家会在白吐司上抹豆子当早餐啊?他不知道自己被冒犯的地方到底是体内的墨西哥血统还是德州血统。
亨利坐在他身边,被一票侍从和化妆师包围。其中一位用细齿梳替他整理头发,另一位负责替他拉直衣领。副驾驶座的夏安,从一支小瓶子里摇出一颗黄色药丸递给亨利,后者则默默接过来,不配水就咽了下去。
车队在摄影棚前停了下来,当车门滑开时,安排好的记者和大批王室狂热粉丝早就磨刀霍霍地等在那里了。亨利转头看着他,眉宇间带着一点无奈。
「王子先走,再来换你。」夏安对亚歷克说,一边靠了过来,碰了碰他的耳机。亚歷克深吸了一口两口气,然后切换模式电力超强的微笑,美国男孩的魅力全开。
「走吧,王子殿下。」亚歷克说,在戴上太阳眼镜前对他眨了眨眼。「您的臣民恭候大驾。」
亨利清了清喉咙,起身踏入早晨的空气里,并亲切地对着群众挥手。相机快门不断闪烁,摄影师们叫喊着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人群中有个蓝发女孩举起一张自制的海报,上头用闪亮的字体写着:上我吧,亨利王子!但五秒后就被随扈塞进了最近的垃圾桶里。
亚歷克跟着下车,晃到亨利身边,一手揽住他的肩膀。
「表现得好像你很喜欢我啊!」亚歷克愉快地说。亨利看着他,好像他有一百万句话想说,但不知道要选哪一句。然后他把头歪向一边,发出一声演练许久的笑声,也伸出手搭住亚歷克。「就是这样。」
今晨新闻的主持人是个让人难以忍受的英国人一位名叫朵蒂身穿午茶洋装的中年女子,以及一位名做史都看起来好像把周末时间都用在对花园里的老鼠大吼大叫的男人。亚歷克在后台看着开场介绍,一名彩妆师则拿着遮瑕膏遮掉他额头上冒出来的痘痘。
所以这不是做梦啊。他试着无视左边离他只有几步远的亨利,后者正在让一名王室造型师最后一次整理仪容。这是他今天一整天,最后一次无视亨利的机会了。
片刻后,亨利率先走出后台,亚歷克紧跟在后。亚歷克先握了朵蒂的手,对她露出政治家的微笑,是那种会让大部分女议员和一些男议员,自愿说出不该说的话的笑容。她咯咯笑着,吻了吻他的脸颊。观众不断拍手拍手又拍手。
亨利在他身旁的沙发上坐下,姿态完美无缺,亚歷克对他露出微笑,表现得好像很喜欢亨利的陪伴。但这比他想像的还难,因为摄影棚的灯光让他突然极度不舒服地意识到,亨利在镜头前看起来是多么的清新又帅气。他在衬衫外套了一件蓝色毛衣,头发看起来十分柔软。
随便啦,好吧。亨利好看到令人讨厌,这一直都是个客观的事实,无所谓的。
然后他几乎慢了一秒才意识到,朵蒂正在问他问题。
「那你对老掉牙的英国有什么看法呢,亚歷克?」朵蒂问道,显然是在挖苦他。亚歷克勉强自己露出微笑。
「妳也知道,朵蒂,这里超棒的。」亚歷克说。「我妈当选之后,我已经来过好几次了。每次都会被这里蕴含的歷史震撼到,还有你们的啤酒酒单。」观众在提示下笑了起来,亚歷克则活动了一下肩膀。「当然,能见到这家伙也很棒。」
他转向亨利,伸出他的拳头。亨利犹豫了一下,然后僵硬地用自己的拳头碰了碰他,气压低得像是亚歷克犯了叛国罪。
虽然他知道前总统们的儿女一过十八岁就恨不得跑得越远越好,但亚歷克之所以想走政治这条路,是因为他打从心底在乎人民。
有权力当然好,获得众人的关注也很棒,但是人民人民才是一切。他对什么事情都在乎得有点过头,包括大家有没有办法支付医药费或是能不能和自己所爱的人结婚,或是会不会在学校遭受枪击。至于此时此刻,他在乎的则是皇家马登信托医院的癌症病童,有没有足够的书可以看。
他和亨利以及他们的随扈群席卷了整层楼,在护士之间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也不知道握过了多少双手。他很努力真的很努力不让自己的手握拳缩在身侧,但亨利正机械性地微笑着,和一名全身插满管子的光头小男孩合照,而他只想对着这整个愚蠢的国家放声尖声。
但既然他是被法律义务强留在这里的,他决定把焦点放在孩子们身上。大部分的小孩其实不知道他是谁,但亨利强行介绍他是美国总统的儿子,他们很快便开始追问他白宫的事,还有他认不认识亚莉安娜格兰德30,所以亚歷克笑着一一为他们解答。他打开带来的沉重箱子,拿出里面的书,爬上床大声读给他们听。一名摄影师尾随着他。
直到他陪伴的病童睡着后,他才发现亨利不知道跑哪去了,接着他听见亨利低沉的声音从布帘的另一侧传来。
他迅速数了数地板上能看见的脚没有摄影师,只有亨利。嗯。
他静悄悄地走到靠墙的椅子旁,就在布帘的边缘。如果坐下的角度正确,只要把头向后仰,他就能刚好看见另一边。
亨利正在和一名得了血癌的小女孩说话,墙上的牌子写着她的名字叫克劳蒂亚。她深色的皮肤几乎已经变成了淡淡的灰色,头上绑着一条橘色丝巾,上头绣着星际大战的同盟星鸟31。
亨利并不像亚歷克想像的那样尴尬地在小女孩上方俯身,而是跪在她身侧微笑着,一边握着她的手。
「…所以妳也喜欢星际大战啊?」亨利用低沉而温暖的声音说,手指着她头上的标志。亚歷克从来没听过他这样说话。
「喔,这是我的最爱耶!」克劳蒂亚兴奋地说。「等我长大,我也想要像莉亚公主一样,因为她又强悍又聪明又强壮。而且她还可以亲韩索罗。」
在王子面前讲到接吻让她微微红了脸,但她仍然没有移开视线。亚歷克忍不住把头探得更出去,想看看亨利的反应。他可不记得有在资料表上看见任何和星际大战相关的东西。
「妳知道吗?」亨利像是在分享什么小秘密般向前靠了过去。「我想妳说得没错喔。」
克劳蒂亚咯咯笑了。「你最喜欢的是谁?」
「嗯,」亨利假装很认真地考虑着。「我一直都很喜欢路克。他很勇敢,又是个好人,而且他是最强的绝地武士。我觉得路克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不论妳从哪里来或是出生自什么家庭只要诚实面对自己,就能成为伟大的人。」
「好啦,克劳蒂亚小姐。」一名护士绕过布帘,愉快地开口。亨利吓了一跳,亚歷克也差点弄翻了椅子。他清了清喉咙,站了起来,刻意不往亨利的方向看过去。「你们两位可以离开了,她吃药的时间到啰。」
「贝丝小姐,亨利说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克劳蒂亚几乎是在哭喊了。「他可以留下来的!」
「真是失礼!」贝丝护士啧了一声。「不可以这样称唿王子。殿下,真的非常抱歉。」
「不必道歉。」亨利对她说。「反抗军指挥官的阶级高于王室成员嘛。」他对克劳蒂亚眨眨眼,并对她行了一个军人礼,小女孩立刻就融化了。
「我很惊艷。」当他们走上走廊时,亚歷克这么说道。亨利挑起一边的眉毛,于是亚歷克又补了一句:「不是惊艷啦,只是惊讶而已。」
「惊讶什么?」
「惊讶你真的…你知道,有人类的感觉。」
亨利正准备微笑,却有三件事在一瞬间发生。
第一:走廊的另一端传来一声叫嚣。
第二:一声像极了枪声的巨响炸开。
第三:卡修斯抓住亨利和亚歷克的手臂,把他们推进距离最近的一扇门里。
「趴下。」当他把门甩上时,卡修斯低吼一句。
在突来的黑暗中,亚歷克绊到一支拖把和亨利的一条腿,然后他们两人便一起跌进一叠锡制便盆中。亨利脸朝下地摔倒在地,亚歷克则重重压在他身上。
「喔,天啊。」亨利闷声说道,还带了一点回音。亚歷克满怀希望地想着,他的脸或许埋在其中一个便盆里了。
「你知道。」他对着亨利的头发说道。「我们得避免每次见面都变成这样。」
「你认真的吗?」
「这是你的错耶!」
「这怎么会是我的错?」亨利嘶声说道。
「我出席过这么多公开场合,从来没有人试图要射杀我,但我才刚和一个该死的王」
「你能不能在害死我们两个之前先闭嘴?」
「没有人会杀死我们的,卡修斯已经把门挡住了。再说,也许不是什么大事。」
「那你至少先起来。」
「别老是告诉我要怎么做!你不是我的王子好吗!」
「去你的。」亨利低哼一声,然后用力撑起身体往一旁滚去,把亚歷克摔到地上。亚歷克现在卡在亨利的身侧,以及闻起来像是工业级地板清洁剂的东西之间。
「你能移过去一点吗,殿下?」亚歷克低声说,用肩膀抵住亨利的肩膀。「我不想被压扁。」
「相信我,我很努力了。」亨利回答。「没空间了。」
房间外传来说话声和急促的脚步声:没有恢复安全的迹象。
「嗯,」亚歷克说。「那我们只好让自己舒服点了。」
亨利紧绷地吐了一口气。「太棒了。」
亚歷克感觉到他在一旁翻动,双臂交叠在胸前,试图做出他平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势,人却躺在地上,一脚还踩在水桶里。
「认真说起来,」亨利说。「以前也从来没有人试图取我的性命。」
「嗯,那恭喜你了。」亚歷克说。「成就正式达成。」
「对,就跟我想像的一模一样。和你一起被关在壁橱里,你的手肘还戳着我的肋骨。」亨利咬牙说道。他听起来就像要动手揍亚歷克了,而这大概是亚歷克这辈子最喜欢他的时刻,所以他顺从自己的冲动,狠狠地把手肘撞进亨利的身侧。
亨利发出一声闷喊,然后下一秒,亚歷克就被亨利扯着衣服拉到一边,亨利翻身往他身上压,用一条大腿把他制服在地上。亚歷克的后脑和油布地板相撞,一阵头晕目眩,但他感觉自己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所以你还是有点斗志的嘛。」亚歷克弓起身体,试图把亨利推下去,但亨利比他高比他强壮,还抓着他的衣领。
「你够了没?」亨利的声音听起来很紧绷。「你现在能不能暂时不要让你可怜的小命陷入危险?」
「噢,你真的在乎耶。」亚歷克说。「我今天终于见识到你真正的深度了,小甜心。」
亨利吐了一口气,从他身上翻下来。「真是不敢相信,就连生命危险都不足以阻止你做自己。」
最奇怪的部分是,亚歷克想,他说的是真的:他一直瞥见以前从未见过的,亨利的其他面向。例如他一点点的斗志,还有他的智慧,他对其他人的兴趣。说真的,这让人很不安。他完全知道要对每个民主党的议员说什么,才能让他们好好考虑草案,知道萨拉的尼古丁口香糖什么时候快吃光了,也知道要朝诺拉露出什么表情才能让八卦新闻继续传下去。他生来就懂得解读人心。
所以他真的不喜欢某个近亲繁殖出来的王室宝宝破坏他的专业,但他确实满享受刚刚打的那一架的。
他躺在那里等着,听着门外窸窣移动的脚步声,让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所以,呃,」他试了一下。「星际大战喔?」
他只是想开启一个没有威胁性的闲聊话题,但习惯还是获胜了,所以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在指控。
「是的,亚歷克。」亨利哼笑着说。「不管你相不相信,戴着皇冠的孩子们的童年不是只有茶会而已好吗?」
「我以为美姿美仪课和马球小联盟比较多。」
亨利不悦地深吸一口气。「那…可能也占了一部分吧。」
「所以你喜欢流行文化,但你得假装不喜欢。」亚歷克说。「你要不就是被禁止表达,因为这感觉很不皇家贵族,要不就是你选择不想表现出来,因为你希望大家认为你有文化。你是哪一种?」
「你现在是在帮我做心理分析吗?」亨利问。「我记得皇家贵宾应该不能这么做吧。」
「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致力于表现得像是另一个人,你刚刚才跟小女孩说要诚实做自己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就算我知道,这也不干你的事。」亨利的声音紧绷。
「真的吗?但我很确定我被法律规范,要假装成你最好的朋友,而且我不知道你想通了没,但这周末过完之后,这个扮家家酒也不会就此结束。」亚歷克告诉他。亨利的手指在他的前臂旁僵硬起来。「如果这周过完后我们就老死不相往来,所有人都会知道我们只是在演戏而已。不管你喜不喜欢,我们都上了同一条贼船,所以我有权知道你到底在搞哪招,以免之后被你暗算。」
「那不如这样吧。」亨利转过头来瞇眼看着他。从这么近的距离,亚歷克只能勉强看见亨利高挺的皇家鼻樑。「你先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你真的想聊这件事?」
「也许喔。」
亚歷克环抱双臂,然后发现这和亨利的姿势一样,便又把手放开。
「你真的不记得奥运的时候你对我有多机掰吗?」
直到现在,亚歷克还记得所有细节:当时他十八岁,和茱恩与诺拉一起出发前往巴西奥运,代表他们的政党去观赛,并在那里接受一整个周末的疯狂跟拍,大打「全球合作的下一个世代」的旗号。亚歷克把整趟旅行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大喝卡琵莉亚鸡尾酒上,接着又全吐在奥运会场的外面。但他还是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刻,就连亨利夹克上的大英国旗都记得清清楚楚。
亨利叹了一口气。「是你威胁要把我推进泰晤士河的那次吗?」
「才不是。」亚歷克说。「我说的是你在跳水决赛的时候,表现得像个鄙视人的王八蛋的那一次。你真的不记得了?」
「提醒我一下?」
亚歷克怒目以对。「我走到你面前自我介绍,然后你看着我的眼神就好像我是全世界最冒犯人的东西一样。你和我握手之后,下一秒就跟夏安说:『你可以把他弄走吗?』」
一阵沉默。
「啊,」亨利说。他清了清喉咙。「我不知道你听到了。」
「我觉得你搞错重点了。」亚歷克说。「重点是这句话不管我有没有听到,都很可恶。」
「…也是。」
「对,所以啰。」
「就这样吗?」亨利问。「就只因为奥运?」
「我是说,那是个开端。」
亨利又顿了顿。「我觉得这句话后面是个删节号。」
「就是…」此时此刻,他躺在清洁用品柜的地上,和英国王子一起等着随扈解除维安威胁,让这个周末的尾声感觉就像一场还没有结束的恶梦,现在要他进行自我分析实在太困难了。「我不知道欸。我们在做的事情已经够困难了,对我来说更是难上加难,因为我是美国第一位女总统的棕皮肤儿子。而你呢?你就是你,出生在这样的家庭,所有人都认为你是个该死的白马王子。你基本上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注定要给人拿来和我比较一辈子,就算我付出两倍的努力,也永远没有用。」
亨利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
「嗯。」亨利最后终于开口。「你说的其他事情,我也无能为力。但我可以告诉你,奥运那天,我的确是个王八蛋没错。我不是要找藉口,但我父亲在十四个月前过世,而在那段时间,我每天都是个王八蛋。我很抱歉。」
亨利的手在身侧动了动,而亚歷克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癌症医院。亨利当然会选择来探访癌症医院了这一点已经明明白白写在资料表上了。父亲:电影明星亚瑟福克斯,于二一五年死于胰腺癌。电视还转播了丧礼。
他在脑中重播着过去二十四小时所发生的一切:失眠车上的小药丸,还有亨利在公开场合总是会露出的被亚歷克认为是看不起人的小小臭脸。
但这种感觉他也略知一二。他父母离婚的那段时间,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愉快的时光,他拼了命地冲成绩,也不是冲好玩的。他一直都知道,大部分的人才不会在意他是不是不够好,或是他们会不会让整个世界失望。他只是…从来没想过亨利也可能会有类似的感觉。
亨利清了清喉咙。一阵惊慌失措般的感觉突然掷住亚歷克的胸口,他张嘴说道:「嗯,很高兴知道你也不是那么完美。」
他几乎可以听见亨利翻白眼的声音,而这种熟悉的针锋相对感让他由衷地心怀感激。
他们再度陷入沉默,对话终于尘埃落定。走廊上没有声音,街道上也没有警笛声,但是还没有人来叫他们出去。
亨利突然无预警地开口:「绝地大反攻32。」
亚歷克顿了顿。「什么?」
「我在回答你的问题。」亨利说。「我是很喜欢星际大战,我最喜欢的一部是绝地大反攻。」
「喔。」亚歷克说。「哇喔,你真是大错特错。」
亨利吐出一小口最傲慢的愤怒空气,闻起来有薄荷味。亚歷克忍住再度肘击他的冲动。「我自己最喜欢的东西怎么会错?这是一个关于我个人的事实。」
「这是一个又糟糕又大错特错的个人事实。」
「所以你喜欢哪一部?请明示我错误之处。」
「好啊,帝国大反击33。」
亨利嗤之以鼻。「但是好黑暗。」
「对,所以才这么棒啊。」亚歷克说。「那是主题最复杂的一集。有韩索罗和莉亚公主接吻的桥段,还有尤达,韩索罗又大显神威,有蓝道卡利森,还有电影史上最棒的转折。绝地大反攻里面有什么?只有该死伊娃族34。」
「伊娃族是代表。」
「伊娃族蠢死了。」
「但是有恩多35。」
「但是有霍斯36。」
「大家都说帝国部曲是三部曲里面最棒最有料的一部,这是有原因的好吗。」
「这我认同。但是美满的结局也有其价值,不是吗?」
「说得真像个白马王子啊。」
「我只是说,我喜欢绝地大反攻的结局。它让一切都有了个完美的收尾。而整个系列带出的主题,就是希望和爱,还有…你知道,就那些啊。绝地大反攻在这点上表现得最明显。」
亨利咳了起来,而当亚歷克转头看向他时,门突然被打开了,卡修斯高大的身影再度出现。
「虚惊一场。」他唿吸粗重地说。「几个蠢小孩带了烟火来探望朋友。」他低头看着两人并肩躺在地上对突如其来的走廊光线眨着眼。「看起来挺舒服的啊。」
「没错,我们现在超麻吉的。」亚歷克伸出一只手,让卡修斯把他拉起来。
站在肯辛顿宫外,亚歷克从亨利手中拿走他的手机,在他来得及抗议或是控告他侵占王室财物前,快速打开一页空白的联络人。专车正在等着载他去皇家私人机场。
「喏,」亚歷克说。「这是我的号码。如果我们要继续吵星际大战,透过顾问传话就太烦人了。传简讯给我吧,我们会讨论出结论来的。」
亨利瞪着他,表情空白而不安,亚歷克实在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交朋友的。
「好喔,」亨利最后说道。「谢谢。」
「不准打来乱。」亚歷克对他说,而亨利憋住一声笑。
22玛丽亚欧巴马(MaliaObama),美国第四十四任总统欧巴马的长女。
23千禧世代(Millennials),一般指一九八年代和一九九年代出生的人。
24Z世代(GenerationZ,或缩写为GenZ),特指在一九九年代中期至二年代出生的人。
25佩西克莱恩(PatsyCline),活跃于五年代的美国歌手,被誉为二十世纪最具影响力的歌手之一。
26里昂比恩(LLBean),美国知名户外服装品牌。
27远大前程(GreatExpectations),又译孤星血泪,英国作家查尔斯狄更斯(CharlesDickens)的晚年小说作品。
28荒野路华(LandRover),英国的全地形车和运动型多用途车品牌。
29奥斯顿马汀(AstonMartin),英国的豪华跑车及大型旅行车制造商,代表车款曾出现于一九七年代的庞德电影中。
30亚莉安娜格兰德(ArianaGrande),美国当红歌手词曲作家及演员。
31同盟星鸟(AllianceStarbird),星际大战系列电影中,隶属反抗军同盟的标志。
32星际大战六部曲:绝地大反攻(StarWarsEpisodeVIReturnoftheJedi),一九八三年上映的美国经典科幻电影。
33星际大战五部曲:帝国大反击(StarWarsEpisodeVTheEmpireStrikesBack)的简称,一九八年上映的美国经典科幻电影。
34伊娃族(Ewok),在绝地大反攻里出现的毛茸茸外星生物。
35恩多战役(BattleofEndor),在绝地大反攻中,于恩多星的卫星上爆发的关键战役。
36霍斯战役(BattleofHoth),在帝国大反击中,于霍斯星上爆发的关键战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