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天一亮,他们又上了马车,马车往南方行去,恒罪月依然低头看著手中似乎永远看不完的卷宗,偶尔吃颗糖,雁离注意到恒罪月似乎没再服药,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更警醒的留意,却也暗自纳闷自己竟如此快的便适应了马车,只是旅程中他总是只能胡思乱想,有时也只是出神,这时恒罪月总会开口和他说一些不著边际的话语,可能是路过的小镇风光或是此地的著名特产,奇怪的是,除了过夜以外马车从没停过,但隔天恒罪月总是会递给他昨天说过的特产或点心当午膳,也许他的神情表现出了很明显的疑惑,恒罪月总是轻轻的笑了笑,像是对此感到很开心,於是这样的情形不断地在他们的旅程中上演,次数频繁到雁离已经不知该作何反应。
就像此时,他拿著手中的桂花凉糕却也只能怔怔的看著。
「怎麽了,雁离,你不喜欢桂花糕吗?」
「不是,我很喜欢。」雁离摇头,随即拈起一块送入口中,像是证明著自己所言非虚。
恒罪月的表情看起来就像知道他在想些什麽,却又故意地不说清楚,这样想著,他忍不住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就像把桂花糕当成了出气的工具般,一口一口的吃掉,他低著头,却不意外地听见恒罪月隐忍的笑声,笑吧笑吧,笑他孩子气或什麽都好!
一定是旅程当中和恒罪月太过接近,或者是成天闷在车中什麽也不能做,只能傻傻看著恒罪月的关系,雁离越来越觉得自己无法再将恒罪月当成一个远在天边的人看待,尤其是发现他其实不如自己想像的正气凛然,甚至有些坏心眼的时候,这样想著,他不禁哑然失笑,是的,即使恒罪月与他的距离并不远,那怕是在南吟院的时候,恒罪月也总是会偶尔出现,他们之间的距离并不是很遥远,他并不只能在江湖人士的传说中听见这个名字,但他习惯用一种揣测的心态去想像「恒罪月」这个人,并认为这个名字的主人多麽完美而不可亲近。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麽做的原因是为了什麽,而现下心态的转变,又是多麽危险的!
回过神来,却发现恒罪月不知何时凑近了身旁,捡起他掉落在衣裳上的凉糕,那是很精致的糕点,粉白的,就像是放大了几倍的桂花,并带著强烈的桂花芳香,他记得南吟院里也有一丛桂花,未到秋季,便已散发著强烈的香味,花当家若有了空閒,便会摘取洁净的部分来酿酒,他总是在一旁看著,花当家不让他插手,总是静静的,像是沈淀著什麽一样的默默工作,他只能看著,嗅闻那太过浓郁的气息,几乎便要醉倒,花香,亦能醉人……
就像恒罪月的眼睛,黑与白,那麽彻底的分界!一惊,雁离立刻敛下眸,恍然醒觉,才发现自己甚至连呼吸都忘了,他摇摇头,祈祷恒罪月没有发现他的失神,而後者只是笑著,轻轻退回自己原本的位置,却放下卷宗,闭起了双眼,似是正在养神,雁离没有说话,更往自己缩了缩,这几天从未感觉到原来车厢内如此狭窄,他很轻很轻的动作著,不想让恒罪月发现,靠著车厢的角落,他小心翼翼的阖上木盒,但桂花的香味却挥之不去,他突然又开始晕眩,桂花香缠绕著他,几乎不能呼吸了,头好晕、好难过!
「眷风,停下马车。」
还来不及睁开眼睛,雁离已被恒罪月抱出马车之外,他们正在山路上,一旁不乏阴凉的树荫,将怀中人轻放在树荫之中,看著雁离缓缓睁开眼睛,知道他想要道歉,恒罪月不由得轻道:「不要紧的,雁离。」
恒罪月温热的手掌盖上他的双眼,天地一片昏暗,但徐徐吹送的凉风非常舒服,少了马车的摇晃,他的头不再生疼,而且,这里没有馥郁的花香……
恒罪月松开了手,坐在他身旁,手臂微微地相碰,雁离却没有力气去闪躲,怎麽躲,怎麽还能逃开?他根本就不该接受恒罪月的提议,他应该走得远远的,把这个名字当成一个神话般的江湖传说,只要听,不要靠近,这样就不会妄想了,不去想、不去求,就不会受伤了。
「雁离。」
明明知道的,明明因为一直看著所以比谁都清楚的,但为何这声呼唤还是让他睁开了双眼,不自觉的朝那人望去。
恒罪月拿著他熟悉的瓷瓶,手掌上则躺著一颗浑圆的褐色糖球。「吃糖。」
雁离将糖球含入口中,原本恶心欲呕的感觉很快的消失,熟悉的糖球有著淡淡的药味,却不惹人心厌,反倒带著一点点的清凉,温和的沁入心脾,雁离突然醒悟,自第一天开始,恒罪月每日都会让他吃下两三颗这种糖球,唯独今日只顾著给他桂花凉糕……於是,雁离轻轻的勾起唇角,却带著一丝几不可觉的苦涩。
「原来这不是普通的糖球。」
恒罪月转头看向他,但雁离却偏过了头,不让他看清自己面上的表情,良久,他才听恒罪月笑道:「但味道也不差,是吧?」
他怎会一直没想到,这糖球原来是为了自己准备的,所以,那日恒罪月服的那两颗药,便是为了不著痕迹的把糖球给他,他还以为恒罪月只是单纯的想抹去嘴中苦味。「还让庄主为我费心,我这随侍……真是失职。」
「可这段旅程我觉得很愉快。」雁离看向他,眼中明显的写著怀疑,恒罪月摇摇头,手中折扇轻点额际,似在思考该怎麽说,随後将折扇指向仍在马车旁的陆眷风。「你知道,眷风是如非必要绝不说话的人,往日我一个人在马车里闷也要闷坏,但现在有你陪我,我真的觉得很开心。」
「可我什麽都没有做。」
恒罪月轻轻的笑了起来,手掌抚过他的发丝。「雁离,但我知道你的用心,这几夜在下榻的旅店,你总是点满一桌我爱吃的菜,连眷风都惊讶於你对我的了解。」
「那只是……」多麽微不足道的小事。
「那可不只是小事,雁离,我真的很高兴你愿意留在我身边。」他没有说,每当看卷宗看得厌了、烦了,他只要抬起头来,就可以看见雁离像是很舒服的吹著窗外的风,并满足的看著过往的景致,只是这样,便让他觉得自己又有了一些动力。
或者,是雁离捧过一个又一个的木盒时,脸上讶异又不敢多问的神情,是那麽的迷糊可爱,为这乏味的旅程增添了多少不可言说的滋味。
雁离低下头,不知该说些什麽,良久,才缓缓说道:「庄主,我们继续赶路吧。」
恒罪月站起身,笑著朝他伸出了手,雁离将手覆上他的,走回马车的路上,恒罪月向他说:「雁离,今晚也点些你爱吃的吧。」
「应该点眷风爱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