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不作声,挂了电话。
想了想给对方编辑了一条信息发了过去。
地址发来,我现在就过去。有时候我认为男人也有第六感,而且我的第六感很准。
在今天下午见到沈博的第一眼我就能看出这孩子不老实,他接近嘉良的目的我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无他,这是我的直觉。
其实对于这种人我可以一口回绝,但感觉没那个必要。
电视剧里经常有急功近利的学生,蓄意接近大款以求一劳永逸。先不说这手段和价值观是否正向,单论这为达目的的精神就值得人学习。
那边很快就回复了消息。
我摇摇头,醉酒的人怎么可能以如此快的速度发送这么精准的地址呢?
我来到床前,俯身在嘉良额头上一吻,“等我回来。”
沈博所在的地址是县城里的某条娱乐街,这条街被县公安那些叔叔们称呼为“腐败街,”可想而知这条娱乐街有多么不堪。
当我开着大红色奥迪A8来到沈博所说的那家KTV门口时,他正被几个同龄的社会仔围着,有一两个还开始上手。
我并不着急露头,静静地闻着车内独属于嘉良的荷尔蒙气息。
几个人拉扯了能有五分钟,并没有什么出格动作,最后还是沈博透过人群看到了这辆显眼的车,冲出他们的包围来到副驾车窗前。
这就跑出包围圈了?
那几个社会仔只是远远地看着,并没有上来抓人的意思。
我将车窗降下,看见沈博原本兴奋的神情一瞬间化为惊讶,然后是恐惧。
“小博,”我扬起长辈般和蔼的笑,瞅了瞅后车座,“上来吧。”
沈博回头看了眼后面那几个混混,他们的神情仿佛早就认识,并且关系还不错。
在后车门打开时,我隐约能闻到一股酒味儿,这种酒味儿不像是喝醉酒人身上那种由内到外,反倒有些轻薄,跟洒香水差不多的感觉。
哦,酒气里面还夹杂着一股甜香,看来还真喷香水了。我记得今天下午和他面对面谈工资时还没这种味道。
他报了地址,是县城边的某个村,有点偏远。
我车开得稳,从沈博上车时就一直没说话,车内安静的气氛使他有些紧张,僵直的身体逃不过那巴掌大小的后视镜。
过了两个红绿灯我开口:“嘉良不喜欢这种甜香的味道。”
后视镜里的沈博没说话,他显然是被我这毫无厘头的话打懵了。
我打开车窗,将车内甜腻的气味散一散。
“他更喜欢冷调植物香。”我驱车驶出城外,这里的店铺逐渐消失,道路两边的麦田多了起来,只不过在寂静的黑夜里田中时不时出现的几座孤坟有些可怖。
“比如……铃兰、冰霜玫瑰、迷迭香。”我嘴角不由得上扬,“他对那些味道可上头了,能趴在你身上闻半个小时。”
后视镜里,沈博的脸陷入黑暗,看不清喜怒。
末了,他终于说出今晚的第一句话了,“我只是想去农庄好好干活锻炼自己,为以后步入大学做准备,没有其他想法。”
我点头,“年轻人有抱负是好事儿,既然你这么上进,那就从明天早来半小时,把养鸡场打扫打扫吧。”
通过会车的近光灯,我能看到沈博的脸在瞬间变得难堪。他或许是知道农庄是我说了算,于是只能答应下来。
目前的农庄基本按照嘉良父母生前的理念经营,主体可分为农蔬、养殖、租赁三部分。
应季的农作物和养殖的鸡、鱼以售卖给第三方盈利,剩下的一小半和其他乡民签了合同,他们种植经济作物每年都要交租金。
今儿我起了个大早,一路闲逛来到养鸡场,透过散味儿的大露窗看见了那个瘦削的身影。
此时的沈博没了昨日的干净整洁,他穿着一身旧衣服,拿着地板刷和水管清理场内的鸡粪。
“他怎么开始打扫鸡圈了。”身后传来嘉良带着困意的声音,他从身后将我抱住,下巴硌地我肩膀疼。
我并没有将昨晚的事告诉他,没那个必要。
“打扫养鸡场的叔请假了,昨天晚上和小博通了个电话给他加钱。”
“走吧,早饭做好了。”
临走我回头,正对上沈博那充满怨毒的眼睛,仿佛是淬了毒的刀子朝我狠狠扎来。
吃饭的时候我还在想,这眼神竟然会出自一个刚出象牙塔的学生仔,况且他的外表是那么乖顺友善。
当他察觉自己的恶意被发现时反而没有惊慌,而是逐渐化为平静,像是一切都没发生过。
嘉良今天上午并没有趁天凉去钓鱼,他一把搂住我想让我陪他打游戏。
好吧,我承认我们俩都二十好几的人了,但对这种电子娱乐活动依旧放不下。
现在农庄盈利可观,运营步入正轨后基本没什么可操心的,嘉良常说现在的生活恣意。
上午的时光在打游戏中度过,中午十一点半太阳毒,农工们都下班回家吃饭午睡,我刚准备做饭突然就听到身后传来沈博的声音。
“徐哥……”
我放下手里的菜回头看,只见一身灰的沈博怯生生地杵在三楼的楼梯口,也就是这层的房门前。
他双手揪在一起,身上像是有跳蚤跳舞让人浑身不舒服。
今天上午他跟着那些农工在葡萄园里东跑西颠地,身上头上沾满了灰和干草屑,加上那双发怯的眼神显得他无比可怜。
正在沙发上玩手机的嘉良闻声见他这副摸样,坐直身子。
“你怎么不回家吃饭?下午到四点才上班。”
这是沈博无意中犯的我第二个大忌,一般来说我抗拒外人上除一楼以外的任何楼层。而这个沈博竟然招呼都没打一声就悄摸溜上来,还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我……我家离得远……”沈博低下头,乱糟糟的头发让人看了心疼。
“小博同学,”我关上涤菜的水龙头,沈博被我这声音吓了一哆嗦,不敢抬头。
“我们是虐待你了,还是那些农工欺负你了?我身为老板肯定会给你做主。”
沈博摇头,“没有……”
“那你可以收好自己的小珍珠么?这儿不是家里,掉在地上可没人心疼啊~”我半开玩笑地说。
嘉良见我语气不对,立马起身来到我身边打哈哈。
我知道嘉良心肠软,见不得别人受苦受难,很多时候别人即便触碰他的利益他也会让步。
我没搭理他,“铁楼旁边的那间小房子是洗浴间,收拾完了就出去找个地方吃饭休息,等下午再来。”
嘉良想说什么,我一拍他的屁股,“好好坐沙发上等着吃饭。”
沈博最后浸着一包眼泪走了,一句话也没说。
“他已经是成年人了,咱们俩像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可不会因为吃些苦就装娇弱、扮可怜。”我开火做饭。
“咱们是他的雇主,不是他的家长,没有义务解决他的吃住问题,要么他就少拿点儿工资贴补饭钱和住宿费。”
嘉良应了一声:“淮淮说的有道理。”
农庄因占地广,位置距离县城有些距离,附近都是大片的麦田和一些不知名工厂,小黄车的服务区涵盖不到。沈博只有在附近找个餐馆落脚,或者说到一个树荫底下乘凉休息。
饭桌上嘉良接了两个来自沈博的电话,对方报备自己吃完饭后找了个小树林乘凉,听语气完全没了之前站在门口的委屈。
“他跟你关系挺好?”挂了电话,我见嘉良兴致不是很高,开口问道。
徐嘉良没再继续夹菜,他扒拉着瓷碗中被菜油浸透的米饭,半晌才抬头。
“昨天钓鱼认识的,聊了两句。”
我能察觉到他语气冷淡,可能是觉得我大热天把人赶走这个行为有些不厚道。
我低头笑了,随即将车钥匙丢到他面前。
“把人接回来吧。”
徐嘉良抬头,用不解的眼神看着我。
我放下筷子,眼神示意他去拿车钥匙。
“算了……”他低下头。
我看着他乌黑的头发,在阳光的照耀下变成好看的栗色。时光仿佛回到高中时期我和他在校园长椅上不顾别人的目光,我躺在他的腿上抬眼除了遮天绿荫就是他那栗色头发。
记忆中的徐嘉良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但时间又仿佛过了很久,从前的纯情男高成了如今的柴米油盐。
这种安逸的日子是好,但是缺少了点儿什么。
“把人接回来,让他在一楼大厅铺张竹席睡会儿吧,想想一个孩子挺不容易的。”我不想因为这件无足轻重的事影响到嘉良的心情。
他依旧没答应,提溜着空碗走进厨房。
下午我早早坐在一楼圆厅,沈博是最早上工的。他见到我没说话,抿着嘴往葡萄园里钻。看他眼中的静默疏离,应该是没了中午时的委屈。
黄昏快下班,我在一旁检查农工给前来收葡萄的货车装货,临走有个年纪大的老汉跟我夸沈博能干。
“这孩子勤奋,还不怕吃苦,别看我面朝黄土背朝天大半辈子,还没这个小娃娃的劲头足!我儿要有他一半争气就好了。”他咧着一口大黄牙,看着那抹清瘦的背影走出农庄。
我观察了沈博几天,发现他适应能力很强,这孩子性格外向,很快就和农庄里的人打成一片,见人不是喊叔就是叫姨。
他面相生得好,那些上了年纪的农民都喜欢,也乐意和他说话唠嗑。这孩子见了我也从最开始的疏离变成主动打招呼,仿佛那天早晨双眼怨毒的并不是他。
至于嘉良,两人见了面只是礼貌性问好。
嘉良这几天也不出去钓鱼了,每当我问起就抱怨说秋老虎发威,太阳毒。
葡萄园旁边有个人工挖的水池,里面养了鱼底下还埋了藕。
我经常和嘉良依偎在池塘边钓鱼、打水漂玩儿。
沈博或许是真转性了,没再作妖。
这天中午他顶着满头汗来一楼圆厅找我。
“最近天气太热了,我能不能在农庄里吃饭和休息?我可以少拿点工钱。”
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眸子,我同意了。
从那天起,我中午做饭都连带着沈博那一份,我和嘉良在三楼吃,他一个人呆在一楼吃完就躺竹席上吹着风扇午睡。
只不过头两次他被小橘子吓得不轻,这橘猫的窝就紧挨着铁楼大门,沈博想进门就被小家伙呲牙哈气。
我考虑到农庄距离他家远,就问他如果想的话晚上可以在一楼圆厅打地铺,工钱不减,他拒绝了。
我问他为什么要在这里做苦工,在大城市进厂一个月工资更多不说,身体上也能少吃些苦。
这孩子只回了我一句话:“前期只有经历过苦难,才能对得起后面的财富。”
我点头,深为感触。
和嘉良过了十多天蜜里调油的日子,看着货物的交易流水,等入冬了可以和嘉良在农庄里打野鸡,然后晚上围着火堆喝鸡汤。
往年我和他都是这么过的,可在沈博做工的第十五天,突如其来的意外终止了这场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