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灵兰自那日从鹳雀楼上下来,便虚弱得不能起身。薛崇简请来大夫一看,竟告诉他武灵兰隐然有油尽灯枯之兆。薛崇简又惊又怒,只道那大夫危言耸听,喝道:“我娘子不过二十余岁,你怎敢用这不祥之辞!”那大夫倒不慌乱,缓缓对他解释,说照病症看,武灵兰下红不止的毛病应当有一年左右,一直又不曾医治,加之心绪不佳,弄到了气血两亏的地步,别驾不放心,尽可请别的大夫再来切脉。那大夫说罢又有些不能置信地问薛崇简:“娘子的这个病症,别驾不知么?”
薛崇简懊悔地只想一拳将自己打昏过去,待醒来时便能看到武灵兰han_zhao淡淡的关切,好好地坐在他身旁。是他自私,他受尽了她的呵护,却从未想到她会疲惫,会生病;他守着丧M_的哀恸,一年来寝苫枕草,竟从未想过漫漫长夜,武灵兰是如何度过的。他亲手将自己的Q子推开,这回终于轮到他来品尝报应的滋味了。
薛崇简重金请来蒲州城的许多名医,所说与头一位大夫大抵相同,所开的也都是补血养气的方子,却总无法_geng治,大夫们都说勉尽人事罢了。武灵兰这一次病倒,终于将心血熬得干了,以往沉寂的虚弱,骤然化作张牙舞爪的妖魔反扑,连一丝伪装的力气都不曾留给她。两年中人参、鹿胎、阿胶、首乌等物吃了无数,她有时也怀疑,自己body里的血是不是都已经流干了,全靠药水活命,难怪她偶尔对镜,面色灰白得连自己都觉害怕。
那些珍贵药材配一副便要数金,也亏得他们来蒲州时还带了些家私,这两年都尽数填在了药罐中。有时薛崇简亲自骑马入山林中j鹿,取鹿胎鹿血为武灵兰入药。似乎是山间野生的鹿血更好些,武灵兰_fu药之后,会有一阵儿j神略好,也愿意让薛崇简抱她到院中,看看他们的小小园圃。
此时薛崇简心中便会涌起强烈的希冀,只盼她就此好起来,他温存地拥着怀中轻盈如飞花一般的nv子,心中在向九天神佛默默祷祝,只要她能活下来,他愿意用自己的x命交换,愿意好好的爱她。他此时已无力再去分辨,情爱究竟是什么,他对武灵兰的情爱和对李成器的思念又有什么不同。现在他于李成器是负累,于武灵兰,他不知道他们两个,究竟是谁支撑着谁。
他眼中祈求的渴望,武灵兰是读得懂的,每到这时,她都会微微一笑道:“我今日好些了。”她心中却又无比nei疚,只因知道自己在骗他,不知道待谎言全部揭穿的那一日,她该何以为继。
那日薛崇简正喂武灵兰吃药,忽然施淳踉跄闯进来,颤声道:“郎君,太上皇驾崩了!”
薛崇简愣得一愣,只觉眼前的一切皆有些模糊,尤其武灵兰那张苍白容颜,更像是要化入了朦朦烟水中。施淳又唤他一声:“郎君!”薛崇简才一个寒战醒过神来,有些茫然道:“什么?”施淳道:“刺史府来了公文,要蒲州大小官员都着素_fu去刺史官署,一同哭拜。”他虽对李旦没有主仆之情,但仍然十分难过,心知太上皇一死,薛崇简回长安的希望便更加渺茫。
薛崇简几番咬牙,拼着力气淡淡道:“我说过,公文一概不必拆。”他将药匙递过去,道:“喝吧。”却不知为何,手臂抖得厉害,药zhi淅淅沥沥都落在了武灵兰身上,他心中恼恨自己,又去舀了一匙,却仍旧递不到武灵兰口中去。武灵兰轻轻叹了口气,缓缓抬起手臂,握住薛崇简的腕子道:“交给璎珞吧,你不愿在这里呆着,出去转转也好,正好鹿胎用完了。”
薛崇简点点头,将药碗交给抱着武灵兰的璎珞,换了一身素_fu,背着弓箭短矛,kua上坐骑一路疾驰出城。这片山林往日他来得多了,道路甚是熟捻,今日却如闯入了梦中一般。正是酷暑之时,山林中也不见清凉,刺目的阳光冷冷地从林间透下,如千万_geng针刺在肌肤上。他疼得Xiong口憋闷,又不辨道路,只能沿着绵延的山路向上走,渴望能走出这绝境。一路上他看见许多鸟兽奔腾来去,无论外间流血漂橹、天下缟素,它们依旧用欣欣向荣的欢乐嘲笑着他。那个上蹿下跳的小虎头,当长成凶悍强健的猛兽,独霸一方山林;那个笑靥如花的红裙少nv,也不知还能陪伴他多久。
薛崇简也碰到一匹奔跑的鹿,却不曾抬起弓箭。他被太多的死亡折磨得麻木而疲惫,只觉自己不过是苍穹下一只弱小的蜉蝣,生死都由天意拨弄,他无力再用自己的手去主宰什么生死了。他终于策马奔上了这一片山峦的最高处,翻身下马,远远望去汾河也如一条玉色的窄窄_yi带,蜿蜒延伸向层层山峦,他努力聚集视线,想要越那山峦之后,看看芙蓉园的柳*,太极宫的飞檐。不知道此刻的长安城是否已经如浩*的大雪后一般,通体缟素,不知道此刻的那个人是否已经奔回长安,他那虚弱的身子,可能再经得起丧父的哀恸。
可是他能看到的,也只是这琉璃翠玉一般的锦绣河山,如同一道高高的围墙,将他与他困在这垣墙的nei外,他们的思念与哀恸皆被堵得死死。
他缓缓地跪下,朝着东方叩拜九次。青玉骢听着身边主人压抑的啜泣声,不安地踏动几步,骤然昂首向天发出一声悲戚的嘶鸣。林间几只栖息的白鹤呼啦一声飞起,它们漂浮于青碧的天空中,如同碧玉中几点洁白的瑕,继而又隐没于暮云shen处。
薛崇简走后,璎珞还要喂药,武灵兰已摇摇头道:“我不喝了,你拿出去悄悄泼了,莫要告诉郎君。”璎珞道:“大夫说了,娘子的药一日都不能断的,不喝怎么行。娘子若是怕苦,我加些糖。”武灵兰涩然一笑,人生的苦楚,还有什么是她害怕的么?她轻声道道:“便加了糖,药也依旧是药,何必骗自己呢。妹妹,求你帮我一回,我实在不愿喝了。”她说毕便阖目不语,如同睡着一般,璎珞虽然着急,也只得由她一次。
谁料自那日起,武灵兰便坚决不肯再_fu一口药,饭食喂到口边,也只说恶心没胃口,粒米不进。无论薛崇简如何哀求,她总是淡淡一笑,说这两年该吃的药也都吃了尽了,未见得有什么好处,倒不如让她舒坦几日,免了每日两遭苦口之烦。她的药一停下,病情便急转直下,每日里一半光景都在昏睡,薛崇简守在她榻边,望着她白的刺目的面容,似能看见魂魄从她body中一丝一丝地流走。他不知还有什么方法可以救她,从前总觉得自己有无限胆魄,皇权天命,皆可凭一己之力悖逆扭转。可是对着眼前nv子,除了一双空拳,两行清泪,他不知道自己还剩什么。
那日武灵兰醒来,神志似乎清醒了些,倒少见得未有薛崇简在旁,璎珞见她醒来,抱着一丝希望捧过药盏,哽咽求恳道:“娘子,饮一口吧。这几日天气热,三日前取的鹿血便不好了,郎君又去为娘子j鹿。娘子,郎君如此待你,你何苦让他伤心,就饮一口吧。”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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