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普照,z市最新地标建筑摩云国际的封顶仪式引来了近千家媒体的关注,阮成杰一下车,就被此起彼伏的闪光灯耀花了眼睛。
身后座驾悄无声息驶开,两个随身助理一左一右撑开胳膊挡在身前,护持着阮成杰踏上红毯,四五个高大强壮的保镖在更外围前呼后拥,将那些长枪大炮严严实实阻在一米开外。
阮成杰身前如摩西开红海,所到处哗啦啦分开人ch_ao,一群媒体竭力从高处递过收音话筒,七嘴八舌地叫“阮总”,几个关键词如华瑞、动向、资本等等此起彼伏,嚣然成浪。阮成杰嘴角挂着很浅笑意,目不斜视地一路往里走。
这个笑容曾经被财经周刊估值超过一千亿,当期所配的文章标题是:全盛帝国,华瑞地产十年。
眼下摩云国际的落成更加成为国内外资本市场关注的至高热点,在阮成杰踏着红毯往无限光明的尽头大步走去时,身侧山呼海啸般传来欢呼与掌声的浪。无穷无尽的关注和目光都凝聚在他身上,甚至像明星出场般还有人举着海报和灯牌,阮成杰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一点,抬眼朝着灿烂耀眼的前方望。
但视线余光尽头他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转头看了一眼,唇角那点笑意瞬间凝固。
那些海报上的阮成杰,衣着凌乱,姿势放荡,背后是一整面墙的sm道具。
在极度的震惊中,身后一个极其尖锐的声音蓦然破空而来。
“杀人犯!”
时间仿佛突然变慢,阮成杰即将要落地的那一步悬在半空要落下去,但怎么也踩不到实处。有种无形的力量拉住了他,而两边的助理早在那石破天惊的一声以后就已经停了下来。
一左一右两条胳膊拦在了他身前。
阮成杰猛然回头,突然注意到那些保镖们身穿的竟然是法警制服,一张张面孔冷漠而严肃,左右一夹扣紧了他身体。
阮成杰本能挣扎,但随即浑身僵冷,他看到了身后叫喊着杀人犯的是谁,那个跟他玩窒息高ch_ao却失手身亡的小明星。一张曾经在大银幕上清秀标致的面孔此时紫涨狰狞,眼珠都因为窒息而暴突出来,污黑血线细细地往下流,声嘶力竭地指着他。
“杀人犯!!!”
阮成杰张口结舌,踉跄着要往后退,但身体胳膊被牢牢桎梏,毫无躲闪余地。惊慌恐惧中他连声音都在发抖:“不……那是个意外——”
“那我呢……”
另一个幽幽的声音响起来,阮成杰记得这个人,叫周明。他许诺了这人三百万去整死柯明轩和边以秋,但是最终那两个人只是翻了车,一根钢筋穿透了身体都没死!
阮成杰愤怒地扭头去望周明,被那个湿漉漉泡肿了脑袋的“人”给吓了一大跳。
周明浑身都是湿的,阮成杰忽然想起这人不是被扔进了天水河么?!
这张被泡到浮肿的脸他当然不记得,但声音有印象。就是这么个声音,曾经在电话里谦恭又yin毒地说:“阮总,我是个废人了,能替您办点儿事是荣幸。您说,我照做。”
于是阮成杰给了他梧叶山军火库的位置,那是跟钱家那个二代军火贩子交易的一部分。钱赢想弄死边以秋,他更想。为此不惜向钱赢隐瞒了一个关键信息——柯明轩身负的军二代权贵身份。
忽然周明稍显佝偻的身形缓缓站直了,他抬起头,阮成杰惊讶地看见了钱赢的脸。
这个身形高大的年轻人穿着囚服,一伸手就揪起了阮成杰衣冠整齐的前襟,明明是笑着的,说出来的话也是轻声慢语,他
望着阮成杰的眼睛,一字一句里都裹着刀子:“阮成杰,我操你妈。”
蓦然间场景转换,阮成杰不知所措地站在了被告人的位置上,他听不清楚法官和公诉人在说什么,但是看见了旁听席第一位坐着的人。
李泽!
他几乎是瞬间就喊了出来:“阿泽!”
李泽满眼悲哀地看他,两人之间只隔了区区数米,阮成杰喊了一声之后却在那眼神之下无端地开不了口,最后只能用低到极处的音量很小声地重复:“阿泽,救救我……阿泽,你救救我……”
他喊不出来,他知道到了法庭这一步,已经不是李泽能够替他解决问题的程度了。
他看见法槌高高地举了起来,四面八方一张张面孔森然冷酷,是柯明轩,是边以秋,是周明,是钱赢,是林嘉彦,是阮鸿升,是阮崇义,是那个已经记不清名字的小明星,更外围是那些曾经谄媚过他追捧过他恭维过他的纷繁面孔,这些人的脸忽然旋转起来,围着漩涡中的他展开一张巨大罗网,逐步收拢,要把他整个人连皮带骨吞噬殆尽。
阮成杰猛然间一下子坐了起来。
他浑身冷汗,呼吸急促,在寂静室内粗重喘息。视野里有一片朦胧未明的光线,是从窗口透进来的鱼肚白。
天还没亮,阮成杰头晕目眩,手足冰凉,一时神志恍惚,竟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一点隐约悉索声打破了他混乱的意识,有只温暖的手在被底mo了mo他,初时动作潦草而随便,但很快就在那一片绷紧而凉的触感中变得清晰。
阮成锋把他拉进了怀,声音惺忪带着倦意,喃喃叫了一个字:“哥?”
阮成杰没应声,他头疼得厉害,肢体也仍然僵硬,冷汗落下去,他不由自主地因为冷而发着抖。
这是哈拉雷当地的早春,凌晨气温有些低,但抱着他的这个人很温暖,x_io_ng膛坚实有力,以一个环绕拥抱的姿势把他整个人都圈在怀里。
他没说话,阮成锋也没再开口,只是用一只手慢慢地抚着他腰背,手掌接触到的部位缓慢松弛,阮成杰合着眼睛调匀了呼吸。
他疲倦而困顿,额角一缕神经突突直跳,四壁皆寂,安静得让他仿佛能听到自己紊乱的心跳。
这感觉很不好。
于是阮成杰稍事辗转了下,主动去找阮成锋的嘴唇,他凑上去亲吻,含住了tian弄。圈着他腰的手臂收紧了,接下来阮成杰就抬起条腿去压住了这火热身体的下腹。
天完全亮起来的时候,阮成杰已经被弄得有些瘫软,他唇色是艳红的,因为断断续续咬紧了在控制着自己的声音。
一门之隔,阮成杰隐约听见了很轻的脚步声走过去,是黑姑娘lisa早起了在打扫走廊。而阮成锋非常恶劣地在磨他最受不了的地方。
他把脸埋进松软枕头里,沉闷的呜咽有种压抑到极致的情色感,最终颤栗不止地释放,浑身都酥了下去。
这种减压方式显然有效,一段时间以后阮成杰走进餐厅吃早餐时,整个人看起来已经平静而放松。他坐下吃早餐,lisa送了英文报纸进来,阮成杰没什么表情的
接过来,小姑娘有点怕他,眼皮都不敢抬地退了下去,转身看见了阮成锋走进来,才如释重负地笑了一下。
“嗨lisa。”阮成锋笑眯眯跟人打招呼。
阮成锋坐下吃东西,盘盏轻响,一时安静。偶尔听到纸页翻过的声音,对面的这人细嚼慢咽吃得很从容,而阮成锋很随便地解决了一顿以后就mo出掌机打游戏。
叮叮当当的电子音乐响起来,阮成杰眉心陡然一跳,他垂着眼皮没什么表情,忍了会儿以后终于将不锈钢餐叉重重一摔。
“要你做的财务报表呢?”
阮成锋抬起头,眼神里有种直白天真的无辜,若非那张生得艳丽而嚣张的面孔,这活脱脱就是他父亲阮崇义的翻版,一个无忧无虑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阮成杰沉着脸,面罩严霜,极度想痛骂这人一顿,因为阮成锋的所作所为实在是惫懒到极致了。
早在一周前,阮成杰就提出了这个要求,叫阮成锋归拢下手头各式各样的产业,他需要一份完整的财务报表,因为阮成锋的手头实在是太散漫。
这个自小应有尽有的少爷对钱极其不敏感,不等米下锅的情况下,他几乎对自己的账面毫不关注,这让阮成杰震惊到了无语。
他们从中国飞回来不久,倒完了时差之后,阮成锋每天都在打游戏,不然就腻着他厮混,完全没有一点正事要做的意思。过了一两天阮成杰终于忍无可忍开口,问他是怎么打算的。
阮成锋就像现在一样抬起头,眨了眨眼睛,说:“哥你无聊了么?我带你去看狮子。”
阮成杰呼吸一窒,死死盯了这惫懒货几秒钟,站起来就往外走,走到门口才忍住了即将爆发的火气,冷硬平板地甩下一句话:“把你名下资产、负债、账期全部统计出来,尽快给我。”
他非常火大地走了,没看到阮成锋挑了挑眉,看着他背影露出了一丝ji_an诈的笑。
但阮成锋并没有把这个要求认真对待,过后几天他依旧在吃吃喝喝打游戏,偶尔出去一趟,过了半天之后回来,却是拿了几本画册问阮成杰想要换个什么车。
之前那辆撞毁的panra已经处理掉了,而laferrari高调得有点过头,阮成杰对这辆原本的心头宝还又多了一重难以言说的心理障碍,以至于看到了就有点烦躁。他喜欢车,但是眼下没有心情去考虑这些枝枝节节的享乐,因为当前的生活状态实在让他很不舒服。
他不能够想象自己的下半生就这么稀里糊涂厮混下去。从十来岁,阮成杰就由阮鸿升一手调教,他习惯了事事井井有条,从当下一眼要规划到至少五年甚至于十年后。华瑞给了他膨胀的权利y_u和足够大的舞台,这种秩序感甚至植根到了骨子里。
即使曾经拥有的一切都已经灰飞烟灭,华瑞阮总这四个字伴随着那一场燕岭大火彻底消失。罪恶与名利同归于尽,他再也不可能得回昔日处心积虑谋夺的那个地位与财势,但剥离了一切外在的光环之后,他仍然还是那个野心与能力兼具的人。
他叫阮成杰,成功的成,杰出的杰。一个从大家族最边缘地带,步步为营站到最高处的人。不是养在宅子里的金丝雀,更不可能仰人鼻息与好恶,手心朝上讨要欢心。
于是他就这么满脸严霜地坐在这儿瞪着阮成锋。这种眼神如果放在以前,能让华瑞一票高管腿肚子转筋,但现在,却只是让阮成锋在望了他片刻之后,抬手抵着额角用力揉了揉。
过了会儿阮成锋把游戏一关,站起身:“来书房。”
书房在二楼,空间不大,但采光还不错。阮成锋推门先走了进去,阳光从镂空花窗外斜斜照进来,走动间光柱里旋转了几点浮尘。他伸手一拨转椅,示意跟进来的这位坐。
这
座位于南非最贫弱国家之一首都的小别墅,书房不过区区二三十平米,桌与椅都是半旧,当年大约也还是过得去的好东西,但现在已经是有了年头又过时了。
阮成杰没什么表情地走过去,抬步间忽然想到了昔年位于华瑞大厦88层的那间总裁办公室。
——占据了z市地标建筑的最佳视野,过千平的面积布局三进,装修费用接近了八位数。
当年曾经有个同在地产行当的老对手在那里冲自己拍过桌子。
那是商业上的一个前辈,同是z市地产圈子里举足轻重的人物。暗底下勾心斗角,明面上却要惺惺相惜。得意时在酒会上碰杯,倚老卖老叫他“小阮”,借着一点微醺说着大数据和城市版图,言语中膨胀得飘飘y_u仙。一转眼却因为决策失误而倾家荡产,走投无路上门求告,声称如果不拉兄弟一把的话就只能去跳楼。
阮成杰那时轻描淡写道:不就是从头再来吗?
老对手勃然大怒,原本就满布血丝的眼珠子里透出疯狂之色,又硬生生忍了下去,咬着牙忍气吞声:“阮老板,阮总,你没到孑然一身的这一步,说什么都轻松——”
日光穿透花窗,将阮成杰的影子斜斜投sh_e在小书房地面,身前满地晴光。
阮成杰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自嘲笑意,转瞬即逝,短暂得甚至没有被另一个人捕捉到。他走过去,十分自然地往那张宽大桌面后一坐,然后看着阮成锋拿了一大叠各式各样的文件夹和凌乱纸页往面前一扔。有些是明显分门别类整理过的文件夹,但更多的是乱七八糟的单据和大小不一的纸页。
阮成杰没什么表情地扫了一眼。
“刚入职一个星期的最基层助理,做事也不至如此。”
阮成锋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站在一侧的身体俯下来,手臂一展搭在椅背上,一个自然又暧昧的姿势,将坐着的阮成杰笼在身前。
“财务报表,那是没有的。”暖热气息在阮成杰耳尖上跳跃。“这里不是中国,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法纪严格、规则明确。很多乌七八糟的活儿是没有账目可言的,有一些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有一些对方押条命给我,人都死了我去哪儿要帐去。头几年开销也大,赚进来的速度赶不及往外倒的效率。别人欠我,我也欠别人,兜兜转转,来来去去,最后能看到的,就是这些。”
阮成杰一边听他说话,一边伸出手去随便抽了个文件夹翻阅,合约是英文,格式条款都很正式,看上去一笔笔还算明晰,以他眼光来看这也是颇为专业的做法。
他的手指在某一页停留得久了点,阮成锋也就跟着扫过去一眼,说:“有些是小云做的——不多,我后来没让她再掺和这些浑水mo鱼乌七八糟的事情。一个小姑娘,才要从理论里印证实战,这套无视商业规则界限模糊的把戏沾了手,以后恐怕不容易甩开最初固定的行事风格。”
阮成杰冷笑一声:“好哥哥。”
那俯在耳边的嘴唇碰了一下他耳廓,笑道:“过奖。”
阮成杰直起腰,不怎么耐烦地避开了阮成锋的碰触:“你要么继续去打游戏,不然就去给我煮杯咖啡。”
昔年华瑞地产掌门人阮鸿升老
爷子,最看重阮成杰这个长孙的几点就是:勤勉踏实,沉稳敬业。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老爷子没走眼。
阮成杰靠着三杯eo,从早晨八点一直坐到了下午六点,日光投sh_e进书房的影子从狭长转为细小,又渐渐倾向另一个方向拉长,最后隐没成黑。中途阮成锋试图叫他吃饭,被一摆手赶了出去,工作状态的阮成杰有种近乎于不可侵犯的肃杀和强势。阮成锋张了张嘴,竟然没好意思再去啰嗦。
让他折腾吧,这股神采奕奕的劲儿很久没有在哥哥脸上见到了。
阮成锋悄然带上了门,去厨房嘱咐小厨娘准备些清淡适口的汤水,等那家伙饿过劲儿了自己出来找食。
他溜溜达达地将手抄在兜里,穿过大厅走去了门廊下头。花匠在庭院里干活,原本潦草的院落经过规划以后,辟出很大一片区域种了玫瑰和蔷薇。快要进入花季,玫瑰生出了浓翠的叶子,小朵小朵的蔷薇花苞藏在茂盛枝干间。阮成锋饶有兴致看人忙活,心情愉快地微笑。
他知道过往十多年里就是一团乱麻,但稍微回忆了一下,其实还挺骄傲。
最早被放逐至此时不过十七岁,原本母亲已经给他申请了法国和英国的学校,前途是一卷业已铺陈的锦绣,只需要抬脚踏上去,就能无惊无险地走上坦荡通途。
但是突然就一脚踏空,父亲在爷爷那里惹出了泼天大祸,一瞬间被打入了十八层地狱,连个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打包扔到了南部非洲。
他和妹妹是可以不用随行的,但是他实在是怕自家这除了花钱什么都不会的爹妈会死在外头。彼时他在阮鸿升的书房里站得笔直,像一杆倔强的标枪。老爷子一个砚台飞过他脸侧,咆哮道:“主意挺大是吧???翅膀还没硬就想飞了是吧???”
结果他还就真就靠着才长成的胳膊脊梁为父母妹妹撑起了一片天。
头两年在哈博罗内,他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学会了跟当地黑人偷ji_an耍滑玩心眼,又学会了在华人圈子里拉大旗作虎皮。原本该在名校学院里就着书本去读的商科,他靠拳脚和无路可退的坚持趟出了一条野路子,有一次父亲私底下跟他说了对不起,阮成锋愣了几秒,笑着轻声说:爸爸我爱你。
这种肉麻兮兮的话说一次就够了,重点还是在于行动。时过境迁之后阮成锋想不起来自己最初那四五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大体上是坑蒙拐骗,忽悠别人也被人忽悠。后来终于积攒了些资本和人脉,加上母亲从娘家那边讨要了些资源,一条黑漆漆的道走到了头,于是满眼繁花盛开。
阮成锋笑意满满地仰头望了眼二楼书房那位置,藤蔓植物沿着墙攀爬出翠意葱茏的一角,再过些时日会更加繁盛,这现状让人很是满意。
于是他吹着口哨下了台阶,拐了个弯儿进半地下健身房消磨精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