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后两天阮成锋接到了老萨连续好几个电话,都被他搪塞过去了。最末了一个终于是阮成杰亲自接的,这回他换了英语和对方沟通,摊在面前的是两份津巴布韦当地的报纸,一条新闻预测的是年度雨季很可能提前到来,另一份则是小规模的劳工游行示威,配的照片上有字迹很拙劣的手写口号,抗议薪水太低。
阮成杰不紧不慢地和那头讨论着烟叶受雨水影响会减产多少,以及靠着熟练劳工纯手工分拣,该如何引入品质控制体系的问题。最后才提了一句:“当然还可
以继续合作,提供新的通关渠道,至少缩短七天以上入关周期,把时间对评级的影响降到最低。合同重新签,这一次我要15%,而且100%预付。”
这个数字让电话那头安静了,而这一边的阮成锋也终于从掌机屏幕上拔起了注意力,不无惊讶地抬头望着阮成杰。
他听到电话那头终于传来了模糊不清的笑声,然后开始说话,而阮成杰将手机搁到了桌面上,直至那一串絮絮叨叨的讨价还价终于结束,才又拿起来开了口。
“中国市场有多大,我比你清楚。这个分成能不能接受,你比我清楚。”
阮成锋心情愉悦地看着对面这张斯文淡定的面孔咬死了15%的分成比例,听筒那头的声音忽高忽低,而阮成杰毫无转圜余地地拒绝了面谈要求,说天气不佳不方便出门。老萨大概是说了可以自己过来,于是阮成杰就笑起来。
“中国人讲究双数为吉,14%是个不错的数字。不过前提是,两年前的7%需要先付清。和为贵,信为本,中国哲学只学两年是不够的啊。”
末了挂了电话之后他把手机扔给阮成锋,抛下一句:“晾他一星期。”
一周以后那个分成比最终确定在了12%,对这一步退让阮成杰很淡定地认可了。过去几天在他的要求之下,阮成锋开车带他在哈拉雷周边转了好几家种植园,有一家与made家不相上下,诚意放得很足,阮成杰与对方言笑晏晏地打了一场高尔夫,末了不上不下地表示可以考虑合作一下。
那天回来的路上阮成锋说这一家不是挺好的么,想挣钱的话完全可以合作一下,没必要再吊着老萨。阮成杰闭着眼睛回答:“我图的是这几个钱么?”
转天老萨真的亲自上门来堵了人,过去那几天的嚣张动向本来就是要放出风声去的意思,黑哥们这一回主动提了两年前的事,把尾款很痛快地结清了,然后迫不及待要阮成杰把今年度的配额交个底。
阮成杰说了个数字,老萨的眼珠子亮得几乎能放出光来。先头闲谈里阮成杰聊到的往年数据分毫不差,甚至提到的一些官员姓名和模样嗜好都是老萨当年上下钻营时竭力想接近的人。他看着阮成杰轻描淡写地搅着咖啡,顺口提到前日海关总长家的一场喜事,忍不住就谄媚搭话:“您也在?”
阮成杰手中的咖啡勺在杯沿上轻轻一磕,金属敲击瓷面发出叮的一声,微笑看人:“我与新郎认识超过三十年。如果不是怕抢了风头,伴郎第一席非我莫属。”
老萨以为他在开玩笑,配合着哈哈哈,顺着这话夸阮成杰帅。而被讨好的这一位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在后来黑哥们又试图拐弯抹角多套些更要紧信息时,他并指磕了磕桌面,让老萨先回去拟合同。
老萨确实是个中国通,很清楚以中国的商业环境该往哪儿使劲,只恨不得其门而入。这一回他在阮成杰这里看到了非常诱人的一道门路,很快就效率非常高地把人又请了出去。这次是正儿八经的会议室,阮成锋列席,却只是在长桌一侧跟老萨闲磕牙,老萨耐着xi_ng子跟他东拉西扯了几句,终于忍不住悄声发问:令兄长在中国是做什么的?
他问得很文雅,阮成锋就也笑着回答他:“做点小生意。”
老萨分明是不信的,视线移过去望着会议室另一头的阮成杰,那东方男人手里拿了一叠装订整齐的新合约漫不经心翻阅着,偶尔发问。自家负责种植与加工的兄长却神色凝重,往往要思考一阵,或与随员交流几句之后才能作出回答。这一幕忽然让他有点错觉,仿佛在这男人眼里,这一盘总价值上亿的烟叶交易根本不算什么。
不过是个贸易掮客而已,哪来这高下睥睨的气势!老萨恨恨地想。一边想一边笑容不改地琢磨着如何争取把预付比例降下来。
回去的路上依旧是阮成锋开车,阮成杰面色疲惫,合着眼睛靠在副驾上休息。方才谈判时他一条条地捋出了合约里的水分和陷阱,跟浮夸的老萨不同,made家长子沉默而冷静,并且由于一直主理制造加工的缘故,对实际评级标准这一部分非常专业。即使阮成杰在这一段时间以来对烟草业贸易狠狠恶补了一番,也费了不少心思才最终将预付比咬死在七成,那没谈下来的三成作为风险抵押,预防着可能的评级风险。
最后落笔签字时阮成杰有过一瞬间的恍惚,但很快定下神来,简洁利落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晚风如水,从半开的车窗里萦绕而入,暮色将至的远处燃起了火烧云,望去有种惊心动魄的艳丽。阮成锋在余光里扫见副驾上这位仿佛昏昏y_u睡,于是伸手把车里的音乐关了,并准备把车窗升起来,结果声音刚停,阮成杰就睁开了眼睛,眼神稍许迷惘,让面上表情透出种令人意外的柔和。
他低声问:“到家了?”
然后眼珠子稍微一转就渐渐明白过来,他换了个姿势坐正,并指去揉眉心,神色又转冷。
阮成锋一直没说话,过了会儿分出只手去mo了mo他另一边手臂,是个安抚的意味:“这么辛苦干什么,眼下生活你不满意,我再去想办法挣呗。”
一直到前方隐隐显出了那栋小别墅的轮廓,阮成杰才没什么火气地回答了他这句话。
“把你连皮带骨卖了,也挣不来我以前那些。”
阮成锋降下车速,陆地巡洋舰缓缓驶进了向两边打开的大门之内。车子停稳之后,他倾身去给阮成杰解开了安全带,然后就以这个姿势望着这个人。
“那些东西可不爱你。”
他的眼睛在一片朦胧黑暗里闪着光,阮成杰视线低垂,几秒钟对视之后,抬手慢慢推开了阮成锋的肩膀,然后下了车。
阮成杰很少这么累过,他主持过很多次商业谈判和收购,几乎每一个的标的都远远超过这笔区区七位数的进出口贸易。但在那些金额以亿为计量单位的合作中,手下有若干团队前后奔忙,他坐镇中央,麾下雄兵百万。而今是单打独斗,成就感是有的,疲惫却来得更加气势汹汹,翻了倍地卷上身来。
所以晚上他没什么胃口,只喝了点粥就说要去休息。阮成锋让他去泡个澡,他犹豫了下点头,起身时看了阮成锋一眼。
lisa已经放好了一缸热水,从卧室里退出来时正好撞上阮成杰,喏喏退了下去。阮成杰没什么特别表情给黑姑娘,连半掩的门都懒得再加一分力气合上,懒洋洋脱了衣服去泡澡。整个人沉进浴缸以后止不住喟叹出声,暖水浮荡,他隐隐抽疼的脑神经终于渐渐放松下来。
他以前经常失眠,偏头疼根深蒂固,一度把褪黑素和安眠药当糖豆吃,家庭医生提醒他有很大几率会产生抗药xi_ng,建议他用运动的方式排遣压力。他让健身教练给自己加了码,坚持了一段时间之后作用不大,后来发现了更简单直接的途径。
他不收固定的奴,实际上对于调教也没什么耐心。只是为了发xie,反正在钱面前多大的尺度都不是问题。一开始还只是跟有经验的m玩,后来厌倦了对方纯熟的反应
,也懒得每次都要隐藏身份和面目,于是就开始玩明星。这下终于肆无忌惮起来,对方比他更在意私密xi_ng,而且演技都不错,不去细究真假的话,阮总每次都很尽兴。
那些糜烂荒唐仿佛前尘往事,此刻支离破碎地浮现出一两个边角片段。阮成杰心跳得有些快,浴缸边燃着惯用的香薰,木质调芬芳沉进水雾里,水压给皮肤染上了淡淡一层粉。然后门被推开了,阮成锋走了进来。
理所当然地进了浴缸,哗啦一层热水溢出去。阮成杰的眼睛半睁半闭,隔着朦胧雾气看到一道影子落了下来,是个温暖又安抚的吻。他合上了眼皮,心安理得地任意识和肢体一并飘浮了起来。
阮成锋用手让他舒服了一次,冲干净身体之后抱上了床。这回才是真正的进入,他的腰和腿都酥软着,所幸那快感也不剧烈,眩晕和饱胀充实渐渐浮上了后脑。阮成杰的指尖颤了一下,想要抓住些什么,痉挛般挣扎了一下落了空,才在某种节奏中一点点试图掐进自己手心,就被另一只手扣拢了指缝。
于是这抓握就仿佛落在了实处,不大的一点力道牵制着阮成杰迷离游走的神经,把每一次翻腾y_u起的失控收拢回固定一点,这感觉不坏。
含混呻吟低低地从喉咙里溢出来,有吻落在上下滑动的喉结上,力道也不重,蝴蝶般停驻在一个颤音上。阮成杰拱起腰,配合着让身上这人进来得更深些。淅淅沥沥的润滑液体滴挂到床面上,他听到沉重的呼吸,伴着一记又一记鲜明力道,这时倘若睁开眼睛,他知道会看到阮成锋目光灼灼的视线,但是他累了,所剩精力只够这会儿懒洋洋地打开了身体,在点滴聚集的绵密愉悦里浮浮沉沉。
几乎没费什么事儿他就又到了一次,不多不少,餍足圆满地睡了过去。善后事宜不需要操心,这方面他已经享受出习惯了。
第二天早上是阮成杰先醒了过来,他昔日的生活习惯就一直很规律,在被强制打破以后混乱了一阵子,而今说不清是在什么时候又找回了旧日节奏。阮成锋伏在身侧,薄被只盖到了腰,露出整片结实而流畅的脊背,睡得安然平稳。
他侧头去看到了一些细长的零星疤痕,比较意外的是居然不那么难看,老天厚爱了这个神经病一张几近完美的皮相。可惜了,没给个正常的脑子。
阮成杰不怎么认真地想着,莫名被自己的腹诽逗得唇角微微一翘。天光乍破,雕花铁枝外有鸟的叫声,他坐起身来,在布料摩擦的悉索声中下了地,没惊动阮成锋,洗漱完之后就推门出去了。
lisa也刚起床,见他下楼楞了一下,连忙规规矩矩站好问了声早。阮成杰面上神色淡淡,点了个头,说了几样东西让小姑娘去做。
打开的窗里收进庭院风景,玫瑰丛里零星生出了深红花苞,蔷薇绽放,叶尖上一滴露珠反sh_e着初升日光,宝石般璀璨。阮成杰的视线没什么波澜地扫过这片晨光中的宁静风景,缓缓吸进了一缕微凉空气。
这是个很愉悦的早晨,如果不算上早餐时间刚开始以后,从楼梯上踢踢踏踏走下来的那个脚步声的话。
阮成杰的视线落在面前的当地报纸上,一手端着杯咖啡,原本是无视了那头的惫懒动静。
但是lisa打招呼的声音很甜,殷勤得有些异样,惹得他忍不住飘过去一眼,于是就视线微微一顿。
从楼梯上走下来的阮成锋赤l_uo着上身,只穿了条松垮垮的裤子,挂在胯骨上仿佛要掉不掉,人鱼线昭彰入目,看上去是一种非常跋扈的嚣张潦草。当然,这是他的家,他爱怎么穿怎么穿,当年只有他们兄弟相对,外加一个戈鸣在此的时候,白日间在庭院里宣yin的事也不是没做过。但不知为什么,现在阮成杰忽然就觉得有些刺眼。
就好像他明明已要逐渐把自己的生活拉回正轨,而这个人却无时无刻不在用疏懒和闲散在刺激着他的神经。
阮成杰的眉头不由自主蹙了一下,唇线微抿忍了忍,拉回视线继续先头的一段阅读。这衣冠不整的半l_uo男却不放过他,接过lisa递来的一杯水,一边喝着一边往他这儿走。
走到近前倾身下来碰了砰他耳尖,嗓音惺忪微哑,暖热气息渗进了阮成杰的耳廓:“起这么早,眼一睁人都不见了。”
阮成杰安安稳稳地把手上的骨瓷杯子放回了桌面,然后心平气和地叩了叩桌面,拿出昔日主持董事会的架势,对阮成锋说:“我有话跟你说,你可以站着听,也可以坐下听。这些话我只说一次,是否照办,你听完了给我个答复。”
阮成锋眨了眨眼睛,眼眉间仍是一派懒洋洋神色,但是听完这几句以后稍稍站直了些,然后笑了一下,伸手扯开了椅子坐。
他这坐姿闲散优雅,尽管上半身l_uo着,倒也远比方才一副刚从床上爬起来的架势要端正多了。当年阮鸿升给了他一个华瑞副总的头衔时,阮成杰不得不亲自把他带进会议室介绍给集团高层,那天阮成锋穿了一身手工高定,唇角含笑着往总裁左手边第一个空位坦然一坐,一双如沐春风的眼睛扫视了一圈。阮成杰确信自己至少捕捉到了两个四十岁以上女xi_ng高管的花痴眼神。
这人很有本事把正儿八经的商务场合搅和成气氛,但是这会儿赤身露肉着反倒有种郑重,是个能认真说事儿的样子。
阮成杰由此面色稍和,但是声音还是很冷淡,透着种思谋过的凉意:“之前问过你,爷爷遗嘱中留给你的华瑞股份怎么处理了,你说转给了阮云庭,以增加她在董事会里的绝对权重。本来以为你是权宜之计,不过眼下看来,是真的不打算回中国了是么?”
被问的这个人坦然应对,口角含笑:“你在哪里,我在哪里——或者,也可以反过来说。”
阮成杰看着这人的眼睛,彼处温柔带笑,几乎称得上是脉脉含情。这眼神让阮成杰缓缓吸了口气:“既然这样,你给我拿出点正形来。不要让我在某一天后悔坐在这里。”
这话让阮成锋蓦然间愣了一下,随即眼睛里闪烁起惊讶之后的顽皮笑意,看上去有种少年般的促狭年轻。
他倾身凑近,笑着叫人。
“哥,哥——”
这声音慵懒呢喃得近乎于撒娇了,阮成杰眉头一颤,方才好不容易聚拢来的肃穆气场几乎就要土崩瓦解。逼得他面色陡然冷下去,非常严厉地看着阮成锋,而后者这才坐直了,十指交握,认认真真地与他对视,摆出了一幅任君差遣的架势。
这种类似于俯首帖耳的乖顺勉强让阮成杰的心气顺了一点,于是接下来他条理分明地列出了一串详细名单和数字,让阮成锋再度认识到了这个哥哥强大的记忆力,以及近乎穷凶极恶的征服y_u——那几笔都是在过往几年里搅合得一塌糊涂的烂账,但是数额都很大,仅次于made家那笔烟草合约。
他知道阮成杰是什么意思。剥去了昔年温文有礼的表象,前任阮总实质上是个贪婪而暴虐的劫掠者,够得到的东西绝不放过,更别说原本就该是要拿回来的。
他听着这逐个
报出的名单,直至最后阮成杰才亮出了底牌:“一共五家,两个月时间,能不能收回八成?”
阮成锋侧头思考了一下,不那么确定地犹豫道:“可以……试试?”
“ok,给你四十天。做不到的话,我让lisa在书房收拾张床。”
阮成锋吃惊地睁大了眼睛,然后看着阮成杰站了起来,眼神里一丝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他不死心地挣扎了一下,试图嬉皮笑脸打哈哈:“书房多冷啊哥,我可不能让你睡那儿……”
“想什么呢?”
阮成杰的视线居高临下落了下来,就这么静静地看他,一直看得阮成锋咳嗽一声,抹了把脸,讪讪道:“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