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长看着沙罗耶的使臣陆续被侍女带出帐子,最后沙罗耶席位那边,就只剩下从开始就将自己置身事外的质子了。
从宴会开始那人就一直一言不发,就连他的身份也都是他国人介绍的。
就连现在所有的沙罗耶人都走了,他也未抬头看一眼,仿佛他的灵魂根本不在这里,这里坐的不过是一具躯壳。
族长皱了皱眉,转而看向下首吃撑了就开始走神的雾山,眉头一蹙,显然不悦极了。
忽然,一只手落在她肩膀上拍了拍,抬头便见她的夫婿朝她摇了摇头,族长一腔怒气瞬间就发不出来了。
“雾山!”虽然有爱夫求情,但不该惯还是还是不能惯着,族长严声厉色喊了一声。
“在……在在!”被点了名,走神的雾山终于回神,她一急之下连忙站起来,却不小心碰到了桌面的酒杯,酒水洒了一滩,杯子咕噜噜不知道滚到了哪个角落里。
这笨手笨脚的模样,简直和方才跟外使对峙时尖牙利嘴的不是同一个人般。
知道自己犯了错,雾山埋了头,眼神怯怯的朝上方瞟去。
果然族长拉下了脸,但又碍于有族人在场不好发作,尛菈只好压着恼怒摆摆手,“你送质子去给他的帐子里!”
“喏……”
随着族人一个二个起身告退,族长瞧了雾山一眼,挥袖离去,旁边的两位男人紧随其后。
其中一个男子路过雾山面前时,抬手慈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却也不敢多耽搁,很快也紧随着离去。
雾山站在宽敞的地毯中心,转头,看向不远处的质子——芒硝。
不知为何,雾山总觉得他有一种出尘的气质。
明明芒硝就在人群之中,周围人脚步匆匆,穿梭于四面八方,他沉默站在原地,周身是冷淡的气质,似是对一切事物都漠然视之,任何事物都引不起他的重视。
雾山走了过去,目光坦然,大大咧咧:“质子,跟我走吧。”
芒硝终于抬起了头,没接话,也不等她,自己先起身朝门口走去。
他腿长,几步就到了门口。
转头见雾山还在原地,愣神的盯着自己修长的腿看,不由蹙了蹙眉。
瞬间,雾山觉得自己被冰寒包围,冷气四溺。
她轻咳一声,故作镇定抬脚朝门口走去,结果脚下忽然踩到了一个圆滚滚的物什。
雾山先是一愣,随着视线的旋转,她瞪大眼睛还没反应过来,一阵天翻地覆过后,整个人就成三拜九叩的姿势,朝芒硝跟前扑腾下去……
一路上,没人说话。
雾山燥着脸走在最前头领路,伸手摸了摸额头肿起来的青包,结果疼的她深吸了一口气。
好家伙,直接提前给人拜了个早年!
后面跟的一众侍女都捂着袖子笑,雾山被嘲笑的老脸一臊,朝她们凶狠狠的瞪了大眼睛,结果她们反而笑得更大声了。
雾山撇了撇嘴,懒得和她们计较,用余光往左侧方偷瞄。本以为他也会跟着嘲笑自己的,结果那人脸上却一点多余的表情也没有。
人们在他旁边嘻嘻哈哈,他周围氛围却死寂一片,像是竖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一切隔绝在外。
雾山不喜欢有人被排挤到外的感觉,便主动寻起话头:“芒硝质子,你初来覆雪,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来找我。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情,绝不推辞,覆雪定不会亏待于二王子,相信我们定能维护好两国的友谊。”
说完这番话,雾山自己都仍不住在暗处偷偷翘起嘴角,沾沾自喜。
看,她第一次外jiāo,这话是不是给足了对方面子?
覆雪人性格大多淳朴友好,雾山也是个平易敬人的少族长。管他是王子还是现在的质子,即使他现在的身份令很多人都鄙夷不屑,可雾山向来一视同仁。
不管是刷马的下人还是放牧的老人,她都能和他们谈到一起。
记得许久以前,族长问她尊卑贵贱,雾山竟大言不惭说每个人都是由阿母生出来的,是一样的,只不过做的事情不同而已。气的族长直骂她没出息,操着马鞭围着帐子撵着她打。
雾山抱头鼠窜,杀猪般的求饶声更是把族人们一个二个都引出了帐子,好奇又好笑的看她láng狈奔逃。等风平làng静后,她揉着屁股一瘸一拐地回到她的帐子外时,门口总是会堆满装着零嘴的篮子……
然而,意料之外,那人却摇头,拒人千里之外。
他不苟言笑的模样让雾山看着十分头疼,这一路走来,他至始至终都和雾山和她的仆从保持五步之远,无声的划清界限。
雾山自然看出来了,故意装作无意的朝他靠近一步。
结果他也没说什么,只是眉眼更冷了几分,默默又远了她一步。
雾山内心的小骄傲正巧不巧被一脚踩个着,额角跳了跳,抓住一旁全程目睹的侍女小声问道:“我这难道是被嫌弃了?”
小侍女深深看了她一眼,“少族长,我觉得您可以自信点,把‘难道’去掉。”
这……这难道就是中原江湖里传说的那句“狗dòng咬吕宾不识好人心”吗?
芒硝身为质子,是别人躲都躲不及的,自己好心好意耐着性子同他讲话,还说的都是为他好的,她却反而被嫌弃了?怎么可以这样不讲道理?
雾山如同一只沾了水的猫,瞬间就不gān了。
索性停了脚步,直慡的性子自然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雾山皱眉朝那人道:“质子还是别装清高了,又不是神仙,至于不屑于跟我们这些凡人说话吗?一字千金小心一辈子说不出来!”
也是恰巧,芒硝的帐子刚好带到了。
雾山见他高纤长的身子立在原地,金珀的眸子骤然变窄紧紧盯着自己,带着她读不懂的情绪。
她恍然觉得,那金色变得更暗了,像是与夜jiāo汇的黎明,璀璨的金慢慢被夜色的浓雾缠绕、吞噬、直至暗沉一片……
那人嘴唇动了动,可最终又牢牢合上,深深看了她一片刻,后毫不犹豫转身撩开帐帘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这就……
走了?
连个谢也不道?
雾山觉得自己这个少族长第一次当得这么憋屈,气冲冲的盯了那个帐子一会儿,像是要把它瞧出个dòng来。
她将脸皱成了个包子,脚步沉沉回到了自己的圆帐。
雾山不悦的模样,倒是让帐内候着她的侍女微微吃惊。少族长平日都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没心没肺的,这是遇到了什么事这么不开心?
“少族长……可是发生什么事了?”云书上前倒了杯热茶,将茶杯推致雾山身前,净澈的茶水冒着阵阵白烟。
“云书,你说那沙罗耶人怎么如此难以相处?高傲自大的很,他们是不是觉得自己长的牛高马大,就得天独厚,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了?”雾山接过茶杯,捏在手里,磨牙切齿。
云书凝眉思索了一下,“可……依云书今日所见,那些沙罗耶都挺豪放慡朗的啊。再说,天生自有一股傲气,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
“你那是没去宴会,再说……傲气就能任其骑在我头上?”
“少族长……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就是那个质子啊,他怎么能那样无视他人的好心?”亏得自己在那里苦心积虑说了大半天,结果人家根本不屑理会。
云书听到雾山起那个人,表情忽然一变,沉声道:“少族长……还不知晓吗?”
雾山有点纳闷,抬眸问道:“晓得什么?”
云书抬头,双目与雾山对视,眼里居然带着一丝怜悯。
“那个质子,是个哑巴啊……”
“质子还是别装清高了,又不是神仙吗?至于不屑和我们这些凡人说话吗?一字千金小心一辈子说不出来!”
大言不惭的话回一遍遍响在耳边,雾山身子瞬间一僵,像是遭了闷头一棒,震的她脑中一片空白……
他……
可不就是一辈子说不出来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