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说,叶修在嘉世军校风光无限。他的存在让嘉世军校的所有教员们致力于竞争《最棒的教员》学生投票排行榜第二,让想上他的课的计划外学生们不惜违纪也要提前一天在第一讲堂打地铺驻扎以求一个好位置,校方甚至不得不专门为此更新校规严肃处理。
在战术课上,叶修虽说讲陆军战术,毕竟也没有全讲陆军战术。他讲课不拘一格,说到过瘾的地方,还经常援引一些星际军的战例帮学生加深理解。还有时候,他甚至会拖过板子,用三分钟画出一幅生动的陆地战区大致地形图,让学生们分攻守两方提交作战计划。
但最吸引人的不止是这些。他援引星际战例时,总会对这些战例评判一番(人们也都认为他无疑有此资格);而创造这些战例的人,绝大多数是叶修再熟悉不过的了,那么他在进行评论时,难免带有一些个人情绪,比如,叶修对他的朋友们那损友式的嘴不留情。“其实吧,真的用不着打什么小行星,只要在舰上印上他的大幅海报,包管敌军不敢来犯”是他总结韩文清的行星迷宫战役时说出的话,“敌人应该庆幸宇宙真空是不能传声的。否则蓝雨连炮都不用放,派黄少天去当广播员往话筒前一站自己人带好耳塞——啧啧,那真是大规模杀伤Xi_ng武器我都不忍心说”则是他提及黄少天第一次施展闪击战时的评价。
不得不说的是,叶修这样评价黄少天时,我敢打赌,他一定知道讲堂最后坐着前来旁听的蓝雨驻嘉世大使,因为校长在那节课开始时还特意嘱咐了他。蓝雨大使蓝河先生,从叶修讲完那句话起就一直在深呼吸;而叶修下课后,还不及一个小时,黄少天的星际电话就打过来了。
叶修接通电话后根本没有去听,而是切了录音模式,对表看了五分钟后才挂下电话。然后他让我把这段录音设成闹钟。这时我才想起,叶修今天早上才刚刚抱怨闹铃时长不够音量不大连续Xi_ng不强、总是不能及时叫醒他。他真是老谋深算。
而叶修在第一节 课提出的一体化“爪字理论”,也在随后被他整理成一份详细计划书提交给了军委会。我们都认为这份计划书的审核会遭遇重重阻力,花费非常多的时间;但出乎意料,军委会对这份计划书和这套理论的通过仅仅用了三天,对一个国家的未来军队建设方案的确定来说,这个速度简直是快马加鞭还嫌慢。甚至军委会还致电对叶修进行褒奖,据叶修说,对他的态度不仅前所未有的好,并且竟还询问了他是否有意补进军委会成员。无论从哪个方面看,这似乎都是个好消息。然而我看见叶修的眉间拢起,显得有些反常。
“怎么啦?”我问他,“这不是好事吗?”
“还真不一定。”他说,重新倒回了床上去。
但除了这些小小的插曲以外,叶修的军校生活不能更好了,至少对叶修自己而言,这里比他自己的官邸更能令他感到舒适。每天三餐固定供应,于是他就在军校食堂和学生们共同进餐。他所到之处必定引起骚动,学生们甚至个个都试图为他让位。绝对没有什么夸张到难以置信的四五道试毒工序——不要相信现在的一些危言耸听者的鬼话,叶修最怕这类型的麻烦。
食堂的伙食非常不错,以至于叶修居然有闲心怀念起了以前的方便面的味道,甚至有一次偷偷避开我前往小商店购买方便面。而我那时在军校食堂打饭,对此丝毫没有觉察,满以为这位将军正在洗手间便秘。直到他给我打了个电话,含糊其辞地让我到小商店接
他。我虽然好奇他究竟是怎样从洗手间跑到百米开外的小商店去的,但也没有多问。
在我能看见小商店的那一瞬间,我就感到了骗局的存在。叶修两手插兜站在一边,一脸无奈的神色;他的身旁则是那个我印象最深的学生,邱非,提着满满一大袋的垃圾食品——从它底部显出的形状和袋口露出的包装角就能看出来。从我对邱非不多但却极深的几次印象来看,这些东西是邱非本人买的的可能Xi_ng,实在太小了;而在他身边还站着一个前科累累者时,这可能Xi_ng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计。
前去一问,果然没错。叶修在买完这大袋东西后,刚一出门就被邱非给抓了个正着,在这位作风正派的学生的要求下,叶修不得不按照他的话做:让自己的副官前来小商店接自己,并等待副官的审判。
不正之风必须被遏止,我让叶修自己亲手把赃物向每个来往此处的学生派送出去。他一脸不情愿,然而还是照做了。在这一切完成之后,在我的邀请下,邱非和我们一同回了军官宿舍。
在路上,为了防止冷场,我本来想提出一些话题,然而却被叶修抢先了。叶修似乎不怀好意,他教给了邱非一个模拟战术游戏:两方根据需要各定兵力、地形和补给等等军事情况,当然也可以抽签决定,然后开始各展所能,开始对战。对战不考虑两方的政治形势、部下不服从命令、指挥官患病、麾下士兵的个人英雄主义等战场外因素,在同一时间段内轮流部署安排,兵力损失、补给消耗和运输速度等等都要进行计算,对此的部署则必须合理。比如当一方补给消耗完时,不可能再继续消耗,如果没有抢夺补给、现从环境中取用补给的情况发生,最多一周后本方军队全军覆没。
这个游戏,最初是在2979年的联盟总参中诞生的,它的创造者是叶修和韩文清——他们当时正对着一份作战大纲吵得不可开交,干脆直接开始拿起笔在纸上对着星域全息图模拟作战。最后叶修赢了韩文清,他的作战计划也取得了巨大成效。自此之后,这个游戏开始在联盟总参中流行开来,尤其在“7981排”中(编者按:即2979、2980、2981年三年间进入荣耀联盟总参谋部的全部新人,在反拓荒战争后期和三战期间几乎皆成为各国骨干将领。其总人数约合一个排的建制,故后世称为“7981排”。),几乎用此解决一切不甚重要的战役的作战方案决定问题。最后他们对此实在太熟,竟然可以不用纸笔,直接口头作战。
而现在叶修将这个游戏教给了邱非。邱非开始确实一头雾水,但听了两遍以后他就知道怎么做了,开始煞有介事地和叶修玩了起来——不用说,每一次他都被叶修杀得大败亏输,好好出了一口叶修的恶气。
邱非连输了三局后意犹未尽地走了,叶修朝我笑:“呵呵,连让人输都能让人输得这么爽,这就是哥的本事。”
我虽然没有完全弄懂这个游戏,但是仍然知道叶修占据着绝对优势,因此不想对胜负进行什么评论。但是叶修却接着说:“不过真的是后生可畏啊。这么复杂的战争模拟,他只听了两遍就会玩了,真心不错这小孩。”
我问他:“这游戏有名字吗?”
叶修回答:“一开始没名字。不过最开始这个游戏是在荣耀联盟总参那边派发的信纸上玩儿的,所以后来大家都用信纸最上头那俩大字叫它,嗯,‘荣耀’。”
除了邱非之外,在学校的生活还有许多值得提及的小片段。
比如罗辑。这个后
来扬名天下的天才科学家,80年代时,还仅仅是一个以军人的标准看来实在过于瘦弱的小青年。一天在路上偶遇,叶修把他叫了过来:“哎哎哎那边那个,对就是你,我记得你,第一天课上日子背的溜溜的那个。罗辑是不是?小罗?”
罗辑显然也刚看见我们,他惊讶地跑了过来:“对,是我,老师有什么事吗?”
“就看你眼熟顺便叫叫。”叶修以一种毫无麻烦别人的自觉的模样笑了起来。
罗辑倒没怎么生气:“说实在的,上第一节 课时大家还都以为您是个爆脾气呢。没想到您后来走了温和派。”
叶修说:“呵呵,永远不要相信你在第一节 课上看到的老师。为了让你们对其他军种方面的战术和我这个老师本人有着深刻的认识,我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还有,不要再叫我‘您’了,我听着瘆得慌。”
罗辑笑道:“你真的是一位好老师。”
叶修说:“那还用说?”又说,“看你全身上下这气质,军人气息其实略少啊。技术军官吧?哪个专业?”
罗辑轻微地点点头:“信息技术专业。不过我专精的可不止是这个专业,单纯是因为这个专业本身更能够得到重视。还有,这……也算是遵循老师的吩咐吧?”
“你的老师?是谁?”叶修问。
“张以川。”罗辑说,叶修微微睁大了眼睛拍了下手:“熟人哪!”说完转头对我说,“要是没有张以川教授发明的力场测控仪,哪能有什么行星锁链战役……”
我无奈地对他说:“全世界都知道张以川教授……”
叶修立刻说:“这个我倒不知道。来来小罗,你自己会搞发明不?”
“不知道这能不能证明什么,不过我以前在高中拿过国家最高科研奖——当然,学生版的。”罗辑说。
“够用了,”叶修说,“我这有个装置你能不能帮我发明一下?”
“什么装置?”罗辑问着,身体已经自动凑过去了。叶修附在他耳边叽里呱啦好一阵说,声音似有若无听不清,让我心里一阵痒痒,真想凑上去听——不行,这不是一个合格的副官应该做的事,这事连不合格的副官都做不出来,我这么告诉自己。
听完叶修的悄悄话,罗辑的模样似乎有点儿困惑:“呃,这个……我当然是可以做到,但是,你要拿它来做什么啊?”
叶修呵呵笑:“我说用来杀猪你信吗?放心,又不是用来给你当项圈的。总之相信你老师我的人品吧。”
那时,我觉得,如果罗辑和叶修相处得再久一点,听到他最后一句时一定会当即转身离开。
然而罗辑对叶修那时的了解并不深刻,于是他有点不安地点了点头。
正当我们要离开之际,罗辑突然说:“那个,我去当技术军官,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叶修回过了头,我隐约觉得他那一瞬间的神色有点复杂。
罗辑接着说:“我是个ga。”
虽然我还是愣了一下,但我们都没有太过于震惊。这不是不可理解的。
和现在大多数人的想象不同,嘉世并没有禁止ga参军。除了让ga服用特制药物抑制情Y_u期(也就是“发情期”的婉转说法暨官方说法)以免影响个人乃至整支部队的正常作战,他们和Alpha及Beta军人并没有被区别对待。出于对军纪的保证,在军队中服役的ga也得到了为他们特设、防止强迫交媾和强迫标记的严格法律保障。
然而ga本身的条件限制了他们的发展,体力足够勉强跟上Alpha和Beta的普通作战强度的,十个ga里面只有六人。论体力,Alpha更为强大;论智慧,Beta更有优势;ga呢?虽然存在优秀的个体,但是以在军队里的总体百分比来说,非常稀少——因为这还要考
虑到ga本身人数就已经很稀少了,男Xi_ng和女Xi_ngga加起来,达到嘉世人口百分比的历史最高记录是13685%。近年来,ga的数量更是下降到历史新低。并且还有一点:ga中同时兼具志气和才能的人并不太多。
凭借ga的身份达到现在这样的程度,可以说,即使是在智力领域,对手主要是Beta,也是非常了不起和值得人尊敬的了。何况能进入嘉世军校,基本的体能测验总是要达标。2983年时,虽然一些穷乡僻壤的地方有歧视ga的现象,但在嘉世军校,由于来到这里的军官几乎都是精英人才,素质较高,因此这种现象非常少见;即使有的人存在下意识的对ga的歧视,对面前的ga个体也是基本能正确看待的。罗辑,在2983年,反而得到了军校中的人们对他的敬重。
然而这也反应出了截至2983年人们对ga的印象——ga在某一些方面拥有如此杰出的能力是不正常的。比如,如果罗辑是一个Beta,人们便会认为他取得如今的成就理所应当。种子其实早已埋下。
而就连ga本身,也很有人对自己的Xi_ng别决定的东西抱有怀疑态度。面前的罗辑就是一例,即使他那时在军校人际关系良好,但他在说出这句话后显然感到很不安。
叶修没说什么话,只是走过去,用他对年轻学生们的惯用方式拍了拍罗辑的头。“你的理想是什么?”他轻声问。
“有很多,”罗辑提到理想时,眼睛亮了起来,“不仅是信息技术,虽然我最喜欢数学,但是物理、化学、生物甚至武器研究,我都有所钻研并且想有所成就……哪儿我都想呢,这可怎么办……”
“做你的呗。”叶修拍着他脑袋的手猛然一重,“小家伙,在意那么多干什么呢!”
罗辑揉揉脑袋,笑得很不好意思。
叶修离开,从他身边经过时,微微俯下身对他这么说了一句:“你行的。ga的能耐,没人比我更清楚了。”
我必须承认,那时我很迟钝,没有弄清楚这句话真正的含义,只以为那是一句普通的激励。就这样我们和罗辑分开了,但在路上,叶修却仿佛心事重重。
“怎么了?”我快步走到他身边,悄悄问。
“你没有觉得吗?”叶修说,“ga,确实太弱势了。……而且,未免也过于弱势了。”
说完这句耐人寻味的话后,他不再说话了。他罕见地陷入了沉思。
这样,不紧不慢地过了近两个月。期间,叶修的“爪字理论”显然已经开始投入实践,因为吴雪峰特地辗转打了个电话回来。“爪字理论”的实际实施,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因为不要说各军种装备和战术的特点一时无法统一,就连建制的安排也是个问题。吴雪峰在电话中直截了当地告诉叶修,叶修已经成功地把海陆空那部分的人得罪得差不多了——既然以星际军为主体,作为辅助方的他们的职权当然全都要降一个档次。军委会把“爪字理论”的功劳全部归于叶修,实际上也等于把海陆空军那部分人的仇恨,全部集中在了叶修的身上。
“我不告诉你的原因就是因为你一定会在这方面思前虑后,”叶修在电话里对吴雪峰说,“可是嘉世其实一刻都不能拖。我们不知道别国会不会也有这样的想法,而且我判断,这是一个必经的过程,早一点比晚一点好,早一点我们就能占多一点优势。总得有人做吧。我比较远离权利中心,而且威望,呵呵,比较高嘛,他们相对而言反倒不大好
把我怎么样。”
就算如今忆及他的这番话,我也禁不住要感叹:那时的叶修什么都明白,但他仍是如此地为了嘉世考虑。
吴雪峰显然也明白这一点。他后来开始在电话里和叶修漫天开聊了起来,甚至提到了他上个月过生日,空军元帅送不出礼物,居然打了个最新研制的新战机的欠条给他。叶修对此相当感兴趣,不知羞耻地开始“为我任劳任怨的副官申请福利”,后来把整件事当笑话来逗我。我对于战机一类可以飞行的东西太感兴趣了,反倒被他耍弄了几回,气得脸都青了,最后叶修为了平复我的怒气,不得不每天带我多去几趟战机模拟室。
12月初,叶修接到了一个电话。这个电话是苏沐橙打来的。
苏沐橙,现在所有知道叶修的人都绝对不会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在2983年,她在嘉世更是家喻户晓。从吴雪峰进入联盟总参后,和叶修配合作战的就一直是这位果敢坚强的女Xi_ng,事实上他们也配合得相当之好。2981年,胜利女神战役在反拓荒战争中奠定了人类方的最终胜局,其中叶修功劳第一,但同样功不可没的还有他后方的精准勇猛的火力支援。如果没有强有力的火力后盾,即使有强大的威慑力和闪电般的速度,叶修也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如此在千军万马中如入无人之境。而指挥火力支援的,不是别人,正是当时连将官都不是的苏沐橙上校。起用她是叶修继在提出提拔吴雪峰后、几年间提出的第二个条件,事实证明,叶修是正确的。
反拓荒战争结束后,已是少将的苏沐橙又晋封中将,成为整个嘉世军衔最高的女Xi_ng;即使在人类所知的宇宙范围内,除了居上将之位的烟雨第一人楚云秀,也再没有第二个女Xi_ng的军衔可以和她比肩。苏沐橙能够得到这一切,当然绝不是靠脸。
然而不可否认,苏沐橙的外型确实异常适合作为嘉世军方的宣传大使。她拥有即使在全民之中也可算得拔尖的美貌。如果说周泽楷是全轮回的形象大使和全民偶像,那么苏沐橙在嘉世比起他也不遑多让,她在民间的人气甚至某方面来说比叶修还要高。早在反拓荒战争身为少将期间,苏沐橙就已经被嘉世军方推至聚光灯下。最难得的是,苏沐橙不仅具有美貌更拥有强大的实力,这让她“枪炮玫瑰”之美名直到战后还在广泛流传:枪炮玫瑰,毕竟是“枪炮”在前,“玫瑰”也要靠靠后的。
叶修挂掉电话之后在沙发上开始笑,在不是用于嘲讽的场合,他会用一种非常特殊的爆笑方式,不是一气连环的“哈哈哈哈哈哈”,而是突然“噗”地一下喷笑出来,然后花三秒钟恢复正常,还没过多久又会响起“噗”的一声……这么循环着,直到我实在忍耐不住了,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没什么太大的事,”叶修告诉我,“我们只需要在家坐等就行。噗。”
我听得糊里糊涂,只得看着他一副稳如泰山的样子跷着脚把电视频道左换右换,从全息模式切到平面模式再切到滤镜模式开始一个个滤镜试过去。试到高斯模糊时,外边总算有了动静,越来越吵。我朝窗外看了看,只见外边一群人围的里三层外三层水Xie不通形成一个圆,并且这个圆的面积还有增大的趋势。
“这……”我转头看向叶修。叶修的笑声总算停了下来,他说:“外面是苏沐橙。”
“是……是她?”我顿时手足无措起来,这可也是我的偶像,并且,比起已然丢掉太多形象的叶修而言,至少要更加高大一些,“那我们要怎么……”
“放心,她不会有事的。”叶修说,“而且我们要等的人可不是她。”
不一会儿,轻轻的敲门声响了起来。苏沐橙还在外面被包围着,来人不是她……在叶修的示意下,我走去开了们,然后门外鬼鬼祟祟闪进来一个带着墨镜和口罩的人。
“打扮不错。噗。”叶修评论道,又开始了特殊的笑法,不过这次似乎更多是为了气人。
果不其然,那人生气了,骂道:“你还有脸说!”说着,他摘下了口罩和墨镜。
我早在他开口说话时就已经惊呆了。
声音太像了,而卸去伪装之后……眼前这个人的脸,和我那个懒散没正形的长官,居然一模一样!
我得说,之前从叶修那儿得到的所有震惊感,和这次比较起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我就像一个滑稽剧小丑一样站在这对一模一样的男人之间,眼睛瞪得铜铃大,脖子一会儿不敢置信地扭向右边,一会儿又惊疑不定地突然扭到左边。
这时候叶修的一句话,火上浇油,让这种震惊感来了个大爆炸。他说:“小月月,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双胞胎弟弟,叶秋,嗯,真的叶秋。我其实叫叶修,当然了,一直以来打仗的那个还是我,这没错。”
在如今,这个消息已经不会使任何人吃惊:这件轶事的传奇Xi_ng使它早已妇孺皆知。但此事在现在有多耳熟能详,我当时亲耳听到时就有多震撼——我甚至都能说快要崩溃了。
叶秋,那位闻名世界的将军的同胞兄弟,脸上的表情在听到他这番话后显得有些狰狞。他低声咬牙切齿说了一句“你这混账哥哥”(从这儿我知道他是个弟弟),浑身上下的气势让我怀疑他随时要扑过去和他哥哥扭打起来。在崩溃的同时我担心地看着这兄弟俩。没有一本书和一个人能教我一个副官该怎样去对付他长官气得半死的同胞兄弟,尤其在他们的身份对我而言似乎还十分混乱时。
幸而叶秋没有他的哥哥那么不循常理。他深吸了一口气平静自己的心绪。叶修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说:“不错嘛,知道尊卑老幼了这回。”叶秋差点又要发作,叶修接着说,“万里寻哥,居然被卡在飞船安检,还要沐橙救你,天下第一大笑话。说吧,找我干嘛来了?”
叶秋似乎总算想起了他前来的目的,紧张地看了看站在旁边的我。我虽然好奇,但也知道分寸,向门边走去,说:“既然如此,那么我先……”
话还没说完我就被叶修拉了回来。叶修对叶秋说:“这是我的副官。如果这种非国家机密的私人事务都要他避开,那么我以后怎么使唤他?”我还没来得及感动就被泼了一头冷水,叶修又说:“只要你讲话隐蔽点,别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不就行了吗?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何必躲躲藏藏呢?”
我和叶秋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我相信我明白叶秋的眼中蕴含着怎样的情绪,因为我还相信我和他此时此地有着同一个梦想。下犯上,弟殴兄,本质上应该没有太大的差别。
但是两个逾矩的思维很快就回到了正轨。叶秋确实有正事,他打开暗扣,从衣服的内夹层上拿出两样东西。我眼尖地认出来,其中一张是身份证。上边的姓名是叶修,Xi_ng别是男Xi_ngBeta。
“怎么了?”叶修问。
叶秋说:“证要到有效期了,需要你拿身份证过去更新换代。持卡者只能是本人,现在你把身份证还我,我也要换。”
从他们的对话和我自己对他们后来的的了解中,我知道了叶修参军历程中的惊人内幕(又一次!他简直是惊奇这个词的化身)。叶修的家庭不是普通的家庭,他的父亲正是嘉世最后一位老元帅。这就解释了他为何对军事懂得那么多:不说他超凡的见解和能力并非朝夕之功,就看他在才18岁的小排长时期就粗通军事通
讯还会驾驶宇宙战机这方面,显然非是寻常人所能无师自通的。
16岁时,因为个人原因,叶修离家出走参军。战时参军虽然潦草,但倒也需要身份证,结果叶修匆忙间错拿了他弟弟的身份证,就这样“叶秋”这个名字一步步走上了光辉之路。在叶修赢下行星锁链战役后,这一切对于一些高层人士再也瞒不住了。叶修在2979年的新年第一次和叶秋团聚。但那时,叶修和叶秋的父亲早已经在一次保卫居民区的仓促作战中战死,被保卫的居民区也正是叶修家的所在地。后世有人持一种观点,正是因为身为星际军元帅的父亲在近地面因准备仓促而战死,使得四军一体化的爪字理论的种子在叶修的心中埋下。
叶修和叶秋的母亲,在这次灾难中被爆炸所致的建筑坍塌击中头部致死,只有叶秋被他的母亲推入家中的安全室,幸免于难。那次惨烈的战斗最终还炸毁了居民数据库,数万人的数据需要重新录入。叶秋在上报他哥哥的身份资料时,隐约明白或许自己该趁此机会做点什么,于是叶秋和叶修的数据资料被修改得除了名字外,所有包括基因在内的信息皆一模一样 。
就我们如今所知,叶修那时是个男Xi_ngga,此后他的资料上Xi_ng别被改为男Xi_ngBeta。由于叶秋本人就是男Xi_ngBeta,而叶秋与叶修是同卵双胞胎,此事竟没有引发任何人的质疑②。原来叶修的写有男Xi_ngga身份的身份证则被叶秋彻底毁尸灭迹。
至于叶修,他根本不需要担心情Y_u期的问题,所有舰艇上都预备有足够多的ga抑制剂以防万一。叶修本人向来以不拘一格闻名联盟。经过长期发展,ga抑制剂已经近乎完善,除了抑制ga情Y_u期外无任何副作用,还带些许甜味。于是此物被叶修在舰艇上公然拿来当糖豆啃,想吃多少吃多少没人管,连最亲近他的吴雪峰也只是哭笑不得地要他少吃糖,居然没有一个人往叶修是ga的方面想——他做得实在太堂而皇之,不仅自己带头吃还带坏别人(这就是为什么那时流行称 ga抑制剂为“叶秋糖”),更何况绝不会有人认为强悍狡猾的联盟第一名将能和普遍印象中柔弱的ga扯上半点关系 。
(编者按:现代研究调查显示,叶修和叶秋身上出现的现象,即在同卵双胞胎上出现的重要基因差异,实际只在ABO基因部分中出现,属于极为罕见的ABO同卵异化现象。)
因而行星锁链战役后,荣耀联盟总部和嘉世军方只知道叶修是和他弟弟身份互换跑出来参军的,并不知道那个最大的秘密。由于叶修的功臣和功臣之子的双重身份,嘉世军方重重拿起轻轻放下,又因为叶秋太过特殊的外貌和基因,为了保证安全,任何得到点风声的媒体方面都被要求严格守密,除了联盟总部、嘉世政府和军方的几个人再加上叶修几个最亲密的人,没有人知道还有一个真正的叶秋。确认了叶修就是那个一直在打仗的叶秋后,嘉世干脆让两人平时互换身份证使用。
而现在身份证到期,弟弟来找哥哥合计。
而我那时除了不知道叶修的ga身份以外,以上提及的所有真相,是全部知道了。
我半天没有回过神,直到叶秋将另一张东西给了叶修,嘱咐他收藏好。那是一张纸质名片大小的芯片,我自己也有一张类似的。那是基因身份证。后来知悉,那是叶修出生时最原始版本的基因序列,叶秋篡改资料库中资料后并没有找到这样东西,但近日终于找到了。生怕招来大祸,叶秋本想销毁,后来转念应该让物主自己处理,便千里迢迢贴身带来。
不知出于何种考虑,叶修也没有将它销毁,而是同样贴身保管。
为了避免基因歧视导致的社会问题,人们在发明出了基因身份证时也做了严格的相应规定。个人的基因序列只由国家和个人各保存一份,
本是用以核对失踪重现者的身份、帮助身份证主人自我了解等等,但并不太实用,一个人一生中除了出生了得到它以外,基本不会有任何用得到的地方。但叶氏兄弟情况特殊。
当然在我当时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我所能做的就只有皱起眉头百思不得其解了。
耗费了整整一天时间东躲西藏,好不容易更新完那该死的证件,我对一些事还是半懂不懂。疲劳加气恼,一回到住处我便倒在了我自己的床上。
叶修还走过来把我的头发揉成鸟窝:“这么大事儿当着你的面,瞧我多信任你。”
我抱着枕头斜睨他一眼,委屈地告诉他我根本没感觉到这一点。叶修又把我笑了一顿,然后就躺到他自己的床上去:他自己也累坏了。
当我后来知晓了一切后,回头想起这一幕,实在不禁感慨万千。尽管也有认为我不大可能听懂的原因在内,但那时的叶修,确实是将他最大的信任给予了我了,并且在往后的日子里,始终如一。
以上是在2983年9月以后发生的几件实则并不小的小事。
然而还有一件真正的大事马上就要发生,只不过当时的人,竟几乎全都不当这是件多大的事。
陶轩要角逐嘉世大选了。
在后世臭名昭著的陶轩,此时在嘉世国内可谓炙手可热。早在十年前,反拓荒战争尚未结束时,陶轩就已经是嘉世实际上的管理者了,其时他不过只有近三十岁。平心而论,他确实很有能力。反拓荒战争后嘉世的实力能够位列世界第一,在外叶修起到了巨大的作用,而在内陶轩的能量也绝对不可忽视。
其时在嘉世的上议院和下议院中,陶轩的党羽都牢牢占据着三分之二以上的席位。陶轩在2983年之前的统治并没有什么明 显的逾矩之处,他在任期间,嘉世国民生产总值迅速上升,甚至曾出现过连续三年同比增长百分之十以上的奇迹。要知道,那时嘉世经济的起步点虽然远远说不上高,但也谈不上多低。百分之十以上的增长,和其他国家比较简直就是爬和飞的区别,还有别忘了,那可是在战时!
此外他自己的姿态也很到位。面对反拓荒战争他适当地展现出他的热血,告诉他的人民他和他们站在一起,和他们没有区别。平时他则表现得优雅而强硬,谈吐得体,偶露血Xi_ng和锋芒,简直无法更符合人们心目中领导人的理想形象。
需要注明的是,这十年期间他并非嘉世国内的最高领导人,他的实际职务是第一副总理,再到总理。铁打的总理流水的总统,可谓嘉世那十年政治舞台上的奇怪一景。
战后,2984年又恰逢改选之年。年将四十的陶轩终于决定亲自上阵了。他的形势一片大好,如今的内阁早已遍布他的拥趸。卫生部长崔立(后任外交部长),安全部长陈夜辉(后出任安全部及内务部合并后的特情局局长),此外如国防部,财政部……嘉世几乎所有的重要部门已经在十年间尽归他手。
陶轩出众的能力给了他特权。民众对于他终于走向那个至高的位置而欢欣鼓舞,期待他把嘉世带向一个新的高峰。所有人都觉得,陶轩要是不能够成为嘉世的新任总统,那才是怪事,是以所有人都不大把此当作一件大事看待。就连叶修,直至2983年末,也是这样认为的。
嘉世的人民被陶轩带来的空前繁荣所迷惑了。他们坚信,只要跟着陶轩,一切都不会有问题。
这是一个致命的错误。十年,陶轩虽然还没有成为总统,但他已经在
庞大的权力中心里呆得足够久了。权力使人变质。何况陶轩,从一开始,即使怀抱理想,也不见得有着正确的观念。
后来也确实如此。接下来的十数年间,陶轩要带嘉世去的并非一个新的高峰,而是另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
文中引用的诗歌:《起初他们》作者:马丁·尼莫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