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当少年远远看着那散发着金色光芒的城堡时,斜阳已经快要在天边拉出了痕迹。
他在杉树的小径处下马来踏雪而行。
这一路上的天气都非常的好,但是随着太阳的倾斜,气温追随着天体急剧直下。晕白的气体随着少年的呼吸升起,在雪地上行走、寒意攻击着自己关节的经历是自十岁起就需要习惯的,所以小吉尔菲艾斯有序地平缓地行走着。
而他走近那座巨大的充斥着庄严感的城堡时,那自身的光芒像是花粉一般朝周围扩散开来,竟然使得吉尔菲艾斯僵硬的脚踝都能感到一丝的暖意。
那庭院过于庞大,甚至连吉尔菲艾斯都无法一眼望尽其模样。并没有任何像是篱笆或者围墙的存在,但是花园细腻的地面上却连一片雪也没有掉落,与外界的寒冷泾渭分明,表示着这是属于着某人的领域。
红发的少年安抚着自己的马匹,对方的鼻息落在少年的肩头。她是一位勇敢的尚且年幼的姑娘,自三年前就一直跟随着他。
吉尔菲艾斯知道,自己也必须要拿出勇气,这和狩猎时或者昔日面对家里来往的官吏不同,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全新的勇气。
他将白马拴在小道尽头的那颗半青半碧蓝叶子的杉树上(这棵树有一半已经伸进了庭院内),他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着,在恢弘的庭院外的雪地里单膝跪下,讲自己来途中想好的说辞一字一句说了出来。
“我是来为我父亲的鲁莽致歉的猎人,阁下,我的父亲曾在前天无礼地摘下您的蔷薇。”
少年X_io_ng口的红色花朵还没有任何要凋零的迹象,只是在寒冷中微微收敛起了自己的花瓣。
“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过失,我恳请您饶恕我的父亲。为此我愿意做出任何的补偿。”
少年说完就低下了他红色的头颅。
他等待着吼叫、巨响、疼痛和巨浪般怒意朝他袭来。但是他属于猎手的一面却没有响起任何的警笛,在寂静中的好长一段时间中,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湿意卷上了他的膝盖。
吉尔菲艾斯连分毫的恐惧也不曾感到,他突然觉得自己在等待着其他的东西。
“欸、”
他发出了声音。少年被完全的金黄色光芒环绕了,一瞬间他以为自己正在三月的雪地上,他想要猎捕初春的兔子,于是比太阳还要早就起来了,渐渐地那朝阳便洒落在自己一直潜伏在暗处的身上。
即使是那样的阳光都远不似这样的温暖。
吉尔菲艾斯站了起了。
他跪得实在有点久了,于是身形便摇晃了一下。接着他比天空还要深的眼瞳兀地睁大——四周的雪全然融化了,深色的土地露了出来,他面前的庄园也不似之前那样的静谧,而是变得有生机起来,带着温暖气息的光芒充斥在他的周围。
这一切对少年都是如此地陌生,他却完全抑制不住自己想要靠近的念头。
他的脚踏上那庄洁的土地上好一会儿,才匆匆回头,重新牵起自己的马儿。
他走了不一会儿,就看到了他父亲形容过的线条优美的马厮。
他不确定自己能否使用它,但是却听到里面传来了一阵阵动静——这是父亲并未说过的了。他先安抚着女孩,让她先靠着一棵橡树休息一阵,自己一边说着“失礼了”走了进去。
里面是两匹骏马。
不、用骏马来形容简直是对其的轻蔑。那
是两匹就连神使赫尔墨斯也要怀疑自己能否驾驭的神骏。他们的身上都没有安马骥,眼中都闪耀着智慧的光芒。其中位于一号位的是通体洁白的,而靠近他的二号厮位的那匹则是鲜艳的红色。
他们都纷纷看向出现在门口的吉尔菲艾斯,接着便对他点了点头。
于是吉尔菲艾斯也像是一位老朋友一般对他们点头致意。他怀着一种温和的心情欠了欠身走了出去。
与只有在传说中才能出现的动物的相遇似乎消弭了这位十五岁的小少年最后的不安。他那赴死的决心像是浩浩荡荡赶向空无一人战场的军队一样无功而返。
他发现宫殿的大门是开着的。
里面灯火通明,典雅的大厅里的长桌上摆放着食物。吉尔菲艾斯知道这一切都是为自己准备的。
于是他便坐了下来。
“谢谢您为我准备这一切。”
他顿了顿,“如果您能够首肯的话,请和我一起用餐吧,我想和您谈一谈,阁下。”
少年没有获得任何的回应,壁炉里的火焰熊熊燃烧,使得他不得不脱下自己厚重的外套,把插在X_io_ng前的红蔷薇放在餐桌上的花瓶里。
当吉尔菲艾斯整理好用过的餐具并且收拾好餐桌后(在这样华丽的城堡寻找到后厨房可是件不小的工程),决定不再继续钻一些无用的牛角尖。无论这里的主人会怎样处理自己,他也已决定承受自己应该承受的部分。
于是他便开始参观起这座华美的宫殿。无论是从怎样的角度来看,这里都是非常的美的。
少年惊讶的发现其中临近中心的一间房间已经打开了门,他在内心发誓自己已经快要习惯这样类似邀请的做法了。
但是他走进这个房间后还是又吓了一跳,里面有着一个巨大的书柜,不如说是整整两面墙壁上都全是珍贵的书籍,其中还有一架线条优美的三角钢琴。
吉尔菲艾斯情不自禁地拿起了墙壁上面向自己地第一本书,封面上用金色地字迹写着:“你想要什么就要什么吧,随心所Y_u地支配一切吧。”
这下少年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终于他还是敌不过书籍对于自己诱惑,捧着书在梨花木的办公桌上看了起来。当晚钟敲了起来后,城堡里涌出的光芒变得柔和地黯淡了起来。
吉尔菲艾斯发现这间房间就连接着一个可以说是华丽的卧室。
少年本以为自己不太可能睡得着,但是没有想到的是,在他躺下后,那柔软的床铺伴随着遥远的轻柔音乐,他很快就坠入了梦乡。
在一片柔软地静谧之中他像过去很多次那样梦见了战场,自己身骑着赤红的战马……
当吉尔菲艾斯伴随着乐声和鸟鸣醒来、洗漱后穿上崭新的衣服来到大厅时,热腾腾的早点已经准备好了。
“感谢您,阁下。”
少年再次对着空气说着,他知道对方在倾听自己的话:“在此请允许我离开宫廷的范围在周围进行狩猎。虽然我不过是区区一个猎手,但是请让我来补偿我的过失,不、”
他否认道自己的话:“请让我回礼。”
吉尔菲艾斯也曾想过要不要先从宫殿的卫生开始做起,然而这座城堡是如此的辉煌,目所能及的每一次都是一层不染的。
依然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少年则去了马厮。他发现自己的女孩已经被安顿进去了。
他依旧和神骏们互相行礼示意,接着吉尔菲艾斯便熟练地饲喂了他们,梳理起白色和赤色地皮毛。
打理好一切后,他拍了拍白马的脖颈:“要出发了哦。”
吉尔菲艾斯感受到背后的视线一直目送着自己直到消失。
他牵着马走到了庭院的前方,这才人生第一次看到赤红的蔷薇。他伫立了
好一会儿才得以继续动身。
冬日里能捕捉的猎物并不多,但是拜吉尔菲艾斯顶尖的技术和一点点运气所致,他成功捕捉到了一只狐狸和两只雄兔。
当他带着一身的寒气回到那别于尘世的庄园时,发现里面高大的树木上还结着硕硕果实。
少年眨了眨眼,心想着难道这里一直保持着七月的气候吗?
五年贫瘠的生活使得少年拥有了一切能使得他生存下去的技能。料理肉类并不难,只是吉尔菲艾斯也不会更复杂的烹饪技巧了,而且他没能考虑周到的是,就算是这样他也不得不使用厨房自带的几乎应有尽有的工具和配料。
“只能为您准备这样简陋的回礼,真是万分抱歉。阁下,我擅自使用了厨房里的食材做了巴旦木蛋糕,说些自夸的蠢话,这是我母亲所教授的我个人的极限了,希望能弥补丝毫我的父亲对您所做的过失。”
少年接着补充道:“我已经在后厨吃过了,如果您愿意开始原谅我的话,就请来试着品尝一下吧。”
于是吉尔菲艾斯做好第二天来收拾好冰冷残羹的觉悟往后走。
在第三个步伐时他已经被背后的光芒簇拥而起,他根本没法控制自己,在猛然回头时他看到金色的身影从楼梯上缓步走下。
纵观小吉尔菲艾斯迄今为止那短暂的一生,可以说是颠簸的。
他在经历十岁的巨变后的第一个冬天,就不得不面对围困自己的豺狼。他不得不去渡过那些湍急的河流、在森林伴随着狼嚎独自过夜。
但是没有哪一次与死神相交臂时,他的心跳跳得如此的快,他觉得自己的X_io_ng膛已经快被敲碎了,脑子里却空空如也。
他总是如此的冷静,乃至可以谨慎无言在风雪中判断头狼的所在,用猎枪击碎它的颅骨。
但是此刻的他却像是一个新生儿一般无措、而像是新生的婴儿无法克制自己啼鸣一般,吉尔菲艾斯面对着面前朝着长桌——或者说是朝着他而信步走来的巨大金色狮子,他无法抑制。
他无法抑制。
接着他说道:“您真美。”
金色的光辉的身影停住了脚步。
吉尔菲艾斯立刻垂下了头:“非常抱歉,阁下。”
“莱因哈特。”
少年抬起头来,与他对视的是一双冰蓝色的眸子,即使是踏遍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土地,也不可能找到能比上这半分凌然的宝石,那其中慑人的美便是如此。
吉尔菲艾斯却觉得自己在这一片冰蓝色之后看到了一阵阵风暴,那是比美丽本身更为深邃的本质。
“……莱因哈特大人。”
“既然知道了名字,以后就不要再用阁下称呼我了。”
紧接着他补充道:“这个称呼并不适合一头野兽。”
“……是。”
“你的名字?”
“齐格弗里德·吉尔菲艾斯。”
红发的少年很快回答道。
“再说一次?”
“嗯?”
少年疑惑地出了声,但是他很快就重复道:“齐格弗里德·吉尔菲艾斯。”
“再说一次。”
“我的名字是齐格弗里德·吉尔菲艾斯。”
“再说一次。”
“我的名字是齐格弗里德·吉尔菲艾斯。”
“再说。”
“我的名字是齐格弗里德·吉尔菲艾斯
,阁、莱因哈特大人。”
恍惚间吉尔菲艾斯甚至觉得对方笑了,那金色的庄严身型看着他。
“齐格弗里德,多么俗气的名字。”
少年眨了眨自己深蓝色的眼睛。巨大的狮口发出的声音在他听起来比那教堂的管风琴还要有韵律。
“那么,你是来……”
疑惑于对方的停顿,少年主动继续说了下去:“我是来致歉的,莱因哈特大人,我为我的过失、”
“你没有任何过失。”
“阁下,请您饶恕、”
少年顿时收敛起自己缓和的嘴角,他紧绷起肩膀以克制自己想到对方想要治罪于他的父亲。
“我不知道你要我‘饶恕’什么。”
野兽打断了他的话头,现在的他的语气和模样已经足够把任何人震慑得形神俱散了。
“但是我已经决定接受你的‘回礼’,虽然你作为猎人,已经习惯参观兽类不雅的进食模样,但是现下还是请你离开吧。”
直到吉尔菲艾斯回到房间,那从天而落的挫败感依然环绕着他。
即使舒缓的音乐沉绵地流淌在他的身侧,少年也彻夜未眠。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