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彻斯特是座不完美的城市。

这种不完美不在于它没出什么荣耀烜赫的历史名家,也不在于它的教堂不如坎特伯雷那么气宇轩昂名声在外,甚至不在于它并不流畅的交通或者建筑外墙剥落的红漆。实际上,盛极则衰,过刚易折,看过这座城市的人,总是会说一句刚刚好。

曼彻斯特是座留不住人的城市。用茶馆红胡子老板的话说,常驻曼彻斯特的人,一半是学生与教授,另一半是球迷。曼大的学生在学业有成之后,大多选择离开这个似乎神Xi_ng人Xi_ng都概念模糊的地方,在别的城市或国家建立未来的丰功伟业。而疯狂迷恋曼联的年轻人在热情消退的中老年,显然更喜爱爱丁堡那样安静而彬彬有礼的城市度过晚年。

你问这里的人,你爱这座城市吗?他们多半会给出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比起这个问题,我们更习惯谈论天气和红茶。

人们在这里留下的,除了痕迹,往往别无他物。

“这是你的房间。”

神田被领到一间装修规矩的卧室,但由于没人居住,屋里落满了灰尘。这里是一座典型的英国砖石民宅的二楼,天花板是坡形的半木结构。亚连没有骗人,窗户打开就能看见曼大红褐色的教学楼,和楼外修剪得毛茸茸的大片草坪。

实木地板有些旧了,踩上去偶

然有松动的喀嚓声,神田对此太过印象深刻,以致一年后他结束学业,离开这里时,低头还会有恍惚的神情。

就这样两个人生活吗?

这样的寄宿家庭实在太与众不同。神田下楼来到客厅时,才注意到这所房子除了书房就只有两间卧室,他忍不住询问亚连如果他父母回来了要怎么办。

亚连瞪大眼睛,仿佛第一次被问这样的问题。

“不会的……父亲是同Xi_ng恋,母亲知道后跟人跑了。”

神田愕然。

“没什么好惊讶的,”亚连歪着脑袋轻笑,“人各有命,如果我和他们都不是对方的幸福所在,放他们走才是我最正确的活法。你看,我现在过得挺好的。唯一缺点是一个人有时候会无聊,不过现在有了你了。”

神田终于认真望进眼前这名少年的眼睛,瞳孔是罕见的铅灰色,睫毛很翘,眨巴起来的时候有盈盈水光,像两湖潭水,因为将所有的情绪都吸收在了看不见的深处,所以倍感天真无邪。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眉眼仍然弯弯的,像在说“隔壁的女士为我烤了一只苹果派”一样稀松平常,几乎要让神田以为这和温德米尔湖那个亚连?沃克不是同一个人。

“……好吧,好吧,刚才那句话你可别误会,”亚连见对方没反应,尴尬地摆摆手,“我说过,你不是我的类型。我可不会喜欢像姑娘一样清秀的长发东方男人。”

……当然,欠揍这点还是没变。

神田对于queer什么的反而不是很在意,只要互相不干涉私生活。而且亚连·沃克其人不像是会干涉到别人的人,他慢慢地发现,这人对所有人友好,唯独对他刻薄,而这并不影响他俩即使同处一室也能做到不说一句话。亚连的生活并不乱,从来不带朋友以外的人回家,他虽然也去Gay Village找找存在感,但似乎除了吃饭喝酒什么也不做——和神田去唐人街的时候,他也只做这些事。

神田开学后大多数时间都呆在学校里上课和看书,或者被拉比拖着逛商店和拍照。他和所有人一样很喜欢曼大的红砖楼,这种工业革命的遗风向人昭示着它的使命感,它辉煌的故事。即使不用展示它的十来名诺奖获得者,这里的建筑也有足够震慑人心的力量。

曼大留学生不少,神田也是好不容易考上,他用在学校的每一分钟进修,并没有太多时间回亚连家里。

就这样过挺好的,不必担心太复杂的关系,他始终这么认为。即使待在一起他也十分适应这种互不干涉的生活……

……除了吃饭。

亚连胃口很好,无论什么食物每顿都能吃几大盘不含糊,神田以为对于一个吃货而言,烹饪必定是个美好而享受的环节。事实证明他想太多。

事情起因是某个周末,神田买了一只金枪鱼,提回家后就被教授叫回学校送资料,等到再次回到家里时已是傍晚。他饥肠辘辘走进厨房,看到了他的金枪鱼——糊了满身苍白的小麦粉,惊恐地瞪大眼睛,半张嘴躺在盘子里。而始作俑者正在一边忙忙碌碌切黄瓜片,切好的便贴在鱼身上。

神田觉得胃里酸水翻涌,他忍住怒气。

“你打算拿这条鱼做什么?”

“烤酥鱼啊。”亚连在围裙上揩手,指了指旁边的烤箱。

“……”

那天神田差点和亚连大打出手。后来他还看见过诸如书包那么大的杂菜通心粉加土豆泥馅的派,或者捏得像恐怖电影里爬出来的甜面人…

…那些都是后话。在那家伙制造出英式料理必杀技haggis之前,神田包揽了做饭这件事,禁止他踏进厨房一步。

想起了李娜丽曾经特地询问自己会不会做菜,神田怀疑传遍全世界的关于英国“黑暗料理”的谣言有一半是亚连?沃克的功劳。他把自己养这么大,真是不易。

“虽然我自己做也挺好,但不得不说,神田你做得更好吃呢!”亚连总是风卷残云般横扫桌上的食物,却装作不甘心的样子。

“如果你做的菜能如你所说的‘挺好’,你也不会这么发育不良,豆芽菜。”

“请叫我亚连,还有,说是豆芽菜也太过分了吧?我也是很壮的。”

这种时候神田倾向于向着天花板翻白眼,决定不响应这个话题。

“喂。”

一只彼得兔钥匙扣出现在眼前。

“纪念品。”

“你似乎很喜欢这蠢东西,有什么意义吗?”神田接过那玩意儿从右手抛到左手,又抛到右手,看上去不太乐意把它挂在钥匙上。

“我很羡慕它的兔生,仅此而已。”

“但它好像是孤独终老吧。”神田带着讽刺的语气道。

“它有一个菜园,和一个本杰明。”

“本杰明有妻儿。”

亚连抬起头,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神田,咬着嘴唇。半晌突然拍着桌子笑出声。看他莫名其妙笑出眼泪,神田不明所以地皱起眉。

“神田优,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亚连一边说一边咯咯笑不停,“你是不是,特别在乎我是同Xi_ng恋这事。”

“我……”

“你看,我只是觉得,”亚连摊开手试图解释,“能有这样一个兄弟,我们相互照顾,可以让我为他置身险境。这种体验,很让人羡慕……你到底有没有认真看这个故事啊?”

神田显然不认为自己有认真看这部儿童作品的必要。

“你羡慕兄弟?”他莫名其妙。

亚连笑了一半也突然不说话了,垂下眼睑拨弄着自己的手指。他那双颜色灰沉的眸子在沉静下来的时候会变得十分浑浊不清,就像清水表面的一层浮藻。

曼彻斯特的黑夜来得很晚,因为大多数居民都愿意在太阳消失在地平线之后来一段风雨无阻的夜生活,以打发生物钟上不在睡眠状态的无聊时间。但神田是个循规蹈矩的好学生,在亚连不知第多少个披上大衣准备出门的夜晚,终于没忍住。

“平时无所谓,但我明早有测验,如果你仍然决定凌晨三四点回来将楼下敲得乒乓响,那我现在就回宿舍。”

亚连耸肩,做出一副随便你的表情。

“可是外面下着大雨,你要选择在雨里狂奔20分钟去学校睡,第二天顶着一高烧去做测验,那我无话可说。”

神田努力平息着想要揍人的冲动,突然Mo到衣兜里的东西,淡然一笑。

“你的车钥匙在我这里,豆芽菜。”他说完开始欣赏对方的表情逐渐变得懊丧,拍拍脑袋,语气软了许多。

“我会早点回来。”

“你在我这里还没有积累信用。”

“你可以打电话催我。”

“你可以关机。”

亚连翻了个白眼,第一次觉得为自己的房子找来了一个麻烦。两人同住一个屋檐下,互不干涉私生活,想想怎么可能,当时果然还是太天真。

结果是自己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窗外雨里飞速倒退的灯光,一边忙不迭给朋友打电话为自己的迟到而道歉,外加解释自己捎了一个人。说罢看着正在开车的神田。

“十二点……在这之前,我不会干涉你和你的朋友花天酒地。”

“那也太早了!”

“我说不行就是不

行。”

亚连气愤地在座椅里把自己蜷起来。神田回头瞟了一眼,心中莫名腾起一股愉快的情绪。

事实上他们到达目的地的酒吧时已经九点过,酒吧在艾伯特广场的商业区,这里还人声鼎沸,不知有多少是因为被大雨困住而流连于此,但可以看出来大部分人都很轻松愉快。

“这是缇奇·米克大叔和他的侄女罗德,这两位是坎贝尔兄弟马纳和涅亚。”

座位里拎着三支鸡尾酒对着灯光细细比较色泽的男人听到亚连的介绍,抽出搭在桌上的长腿站起来,慢条斯理道:“虽然对我的年龄不满,也不必专门挑我加后缀吧……少年?”

“就算所有人都加上后缀,你也是最老的那个,大叔。”亚连如Xie愤般加重最后两个字,“这是神田优,之前提到过的室友。”

“诶,真的是东方男人,”座上唯一的小姑娘好奇地咬着手指,“亚连你现在好这口呢。”

“罗德,别闹。”

酒吧里昏暗跳跃的灯光让神田看不清那群人的脸,坐在另一头沙发里耳鬓厮磨的那对兄弟还好些,这边两人肤色偏深,总让人感觉不是本地人。白发白皮肤的亚连坐在四人中间,看上去与他们格格不入。

乐队歌手用地道的英式发音自我陶醉地演唱着一首美国乡村歌曲,竟意外地没有太多违和感。他的红色电吉他连着一堆搅和在一起的线,但他似乎一点也不在意。乐队面前的围栏上挂满了啤酒瓶,在灯光下折Sh_e出翠绿色的光芒。

亚连要了一杯白兰地和一份奶油泡芙,望向神田时,收到的眼神讯息是拒绝任何食物饮料,于是只能作罢。

神田直觉不太喜欢亚连的伙伴们,于是找了借口离席。他回到车里,随手塞了一张曲风柔和的CD,摇下座椅闭目养神。

迷迷糊糊中想到了很多纷乱复杂的事。

他想到和教学小组做的课题才起草,有很多进程还未制定出来。

他想到日本此刻应该是几点,京都的树叶红了没。

他甚至想到毕业后是应该回国发展还是留校,在哪里成家立业……这么遥远的事。

神田优如同任何一个刚出国的留学生,对另一个世界抱持着源源不竭的好奇,对改变生活方式和环境之后的迷茫困惑,手足无措却还强撑。他自认为是独立Xi_ng较强的人,却还是身不由己地让自己的生活习惯失控……至少在日本的二十来年,他从未为了任何人在自己考试前天蹲在空气不流通的地下停车场,耐着Xi_ng子等对方玩累了一起回去——这个想法让他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只想揍自己一顿。

“喂。”

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顺着车窗蹭上来,神田定睛,发现是酒吧里的那个小丫头,又一声不响地扭过头。

“你的钥匙扣掉了。”罗德伸出食指,上面挂着一只彼得兔,正在手指的控制下转着圈。

神田伸手去拿,却被灵敏地躲开。

“嘻嘻嘻,骗你的,这只兔子是我的,”小丫头笑得前仰后合,“我只是来试探一下,亚连是不是也给了你这玩意儿,湖区纪念品店的老板娘每年都会送一盒给他……你简直和他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傻。”

神田愣了半秒,Mo到衣兜里自己的钥匙扣,有些恼怒。

“你来做什么?”

“我来提醒你,”罗德收起笑容,却含义不明地勾着嘴角,“亚连是我的,你别抢

。”

“你竟然能从我这里得到危机感,看来也聪明不到哪里去。”神田嗤笑,“而且我也不知道他还喜欢女……”他上下打量面前只够自己腰的小丫头,“……童。”

罗德撇嘴。

“你不喜欢我。”

“我为什么要喜欢你。”

神田一向不相信感觉这种左半脑控制的无用东西,失控归咎于情绪化,情绪化归咎于放弃思考,放弃思考归咎于自以为是的感觉。但这次他无法让自己改变“感觉”,就像见到亚连和这群人第一感觉都是烦躁,而逐渐地亚连让他觉得有趣,后者却让他烦躁依旧。如眼前这名,看来是被宠坏了的大小姐,有人不捧着就准备泼皮耍赖。

“因为我会从你手里抢走亚连。”

“我跟他认识仅仅一个月,”神田友情提醒,“我认为我没必要响应你无聊的醋意。”

罗德噘着嘴把玩自己的领结,她的衬衣上是细致的洛可可式蕾丝,瘦小的身子裹在蓬蓬裙里,像贵妇人撑起的伞。加上那位举止优雅的大叔,这也印证了神田对她是大小姐出身的判定。

“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就……”

“你请便,”神田的突然打断开始显示出他对低龄儿童的不耐烦,“可以走了吗,把那家伙给我叫下来,说好的时间要到了。”

不知是罗德有乖乖传话,还是亚连是个遵守约定的人,零点的钟声响起时,两人已在返程途中。雨后的风有些冷冽,神田见副驾上的人喝得脸色酡红,把自己裹成一团,在心里咒骂几句后摇上车窗。

他至今摊上所有打破常规的麻烦事,都是这家伙造成的。

现在这家伙还毫无知觉地叽里咕噜说着什么,车里音乐一直开着,神田只零碎听到几种食物名称,却词不成句。说实话,爱絮叨已经是很有风度的酒后症状。所以神田只在到家时淡淡道了一句。

“豆芽菜,你要是不会说话,我就能乐得耳根清净了。”

也不知是不是清醒,亚连勉强睁开半只眼睛瞪了他一眼。

“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会为你高兴的。还有,我叫亚连,不叫豆芽菜。”

“你什么时候能聪明到不跟我顶嘴,我就不这么叫了。”

亚连眨巴着眼睛看着神田,突然吃吃地笑了起来。

“笨蛋神田。”

很久之后神田回想起这段没有营养的对话,总是蓦然就感到后悔,虽然这并不能代表任何后续,但仍然让人有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失力感。对任何正常男人来讲,失力感都是莫大的痛苦。

屋檐还在过水,滴答响个不停,居民区安静得能听见矮树篱里的虫鸣,半轮明月悄然挂上夜空,纯白色的幽光透过窗帘,像莫奈的油画一样随Xi_ng。

既然如此就顺其自然吧,生命再难捱,好歹也是一份皈依。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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