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宣亦远远瞧见了她,一身朱红的裙,到底是病了一场,消瘦了许多,见他出现,眼睛恍若亮了亮,唇角有清清浅浅的笑意,行动起来却像只小燕子,到了他面前,仰着头唤了一声:“裴郞!”
裴宣顿住了脚。
元姝回过神来,看见对方脸上难掩的讶异,暗道自己真是被什么杂谈轶事冲昏了头脑,身后周嬷嬷不满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地容易让人觉察,她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委委屈屈地道了一声:“大人来了。”
纳福行礼,像画卷一般的流畅静美。
裴宣嗯了一声,目光在她看不到之处微暗,沉声道:“进去吧。”袍角勾着她的挑线裙子,一晃而过,鼻尖是淡淡的檀香味儿,让元姝窘迫的心情瞬时安宁下来。
想起屋子里热腾腾的饭菜,元姝深吸了一口气,再仰起头时脸上又有了笑脸。
……
“大人,奴家……为你布菜。”元姝笑盈盈的,心里有些别扭地勉qiáng喊出这个称呼——周嬷嬷说,她虽被大人赎了身,到底还是下三流的贱籍,理应如此称呼。若是有福分被大人纳入府里有了名分,才能自称“妾身”。
男人微微蹙眉:“不必如此拘束,坐下吧。”
周嬷嬷笑了笑:“那老奴来给大人和姑娘布菜。”
“不必了,你们都下去吧,吃个便饭而已。”
丫鬟婆子们鱼贯着退出去,元姝有些愣神地低着头,心里犯嘀咕:周嬷嬷不是说大人是世家出身,最讲究这些规矩吗?怎么瞧着,倒是不像?还有,大人是锦衣卫,应算是武将,这副打扮,倒更像是清风明月般的文人……
再抬头,却正撞上男人的目光,她微怔,旋即笑眯眯地道:“大人在看什么?”
“没什么。”裴宣收回目光,语气有些认真地道:“你不必如此自称,你这里……没有那么些规矩。”
元姝眼睛亮起来,看着他:“那大人喜欢我自称什么?妾身?我?”
“随你心意。”
……
饭后,裴宣去了书房处理带回来的公务。
周嬷嬷皱着眉头拉着元姝,告诫她不可再像方才迎大人时那般轻浮不守规矩,元姝点了点头,旋即笑着推开她的手:“我去给大人伺候笔墨。”
周嬷嬷一口气哽在嗓子里,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她已进了书房,顺手关了门。
她气愤地甩了甩袖子:哪个正经的后院女眷会在主君处理公务的时候在旁边红袖添香?倒是和高大老爷书房里那些心思不正的丫鬟们一个德行!可大人和大老爷可不是一路人,过会儿她若是被大人轰出来了,她可不去理睬她!
元姝听不到她的想法,听到了也不会在意:她都是外宅了,还要正经做什么?若是大人喜欢正经的,也不会将她买下来了。
裴宣一面翻阅着手里的卷宗,一面在纸上写着什么。忽然,余光瞥见一抹朱红靠近,一双洁白修长的手麻利地为他研了墨,旋即轻手轻脚地在他身边坐下来。
他手上的动作不由慢下来。
那人恍若也察觉到了,于是更凑近些,语气里带着羡慕:“大人的字写的真是好看。”
裴宣偏过头,便见元姝手肘撑在桌角,捧着脸,无比认真地看着他方才写的字。卷翘的睫毛如蝶翅微颤,一跃一跃的烛光下,白墙上映出了璀璨jīng致的剪影。
第3章
◎“本官还不至于急着欺负你”◎
其实元姝跟进来也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她只是很好奇,他平日里是在gān些什么。现今,许多事物对她来说,都是新鲜的。
失去了记忆,倒不是像孩童一样对生存本能都懵懂无知,只是从前会的东西,见过的场景都是模糊到难以分辨,一细细回忆就觉得头痛。
活到这个年岁,反倒要像孩子一样熟悉从前会的东西,元姝不免既好奇又沮丧。
此刻,她看着裴宣龙飞凤舞的字迹,眼里就带了羡慕:“不知道我失忆之前,字写得有没有大人五分的好……”
这话本是喃喃自语,却不料身侧的人有了回应。
“你的字,从前写得很好。”
元姝抬头看他,怔了片刻,眨了眨眼:“可我如今连运笔都是从头学起,倒全然不记得往日的风光。”
裴宣看着她不自觉拉平的嘴角,想起白日里周嬷嬷在知府衙门诉苦的话。
“你……”男人像是在字斟句酌,脸上表情寡淡,却仍不减语气的诚恳:“……也不必太过失落,那些东西,都不是永久失去的。假以时日,定然会回到你身边。”
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裴宣的目光有些黯淡,元姝看不懂其中的意思,只以为他在为什么不顺意的差事烦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