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诺坐在沙发上，看马丁从电梯里出来，轻车熟路地转到开放式厨房的吧台里，拿了一管营养剂出来往嘴里灌。

伊诺这才有机会好好观察他。马丁长了一张灰不溜秋的普通至极的脸，五官平平，堪称毫无特色，是丢进人堆都没有人会记得的那种面容。身材倒是高大，一双长腿蜷缩在轮椅里，用一块保暖的绒布盖着。他看起来粗犷、蛮横，完全不会让Omega心生任何好感。应该是打了Alpha信息素抑制剂，在他身上根本闻不到Alpha的味道，倒是让伊诺蛮舒服的。

伊诺就靠在沙发上看他喝完那管营养剂，以一个完美的抛物线把空掉的塑料瓶丢进不远处的垃圾桶里，再推着轮椅朝电梯的方向走。

路过伊诺身边的时候他停下了，漠然道：“厨房有菜，不想喝营养剂就自己做饭。”

伊诺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我屏住呼吸了，为什么你还知道我在这里！”

“因为你身上有Omega的气味。”马丁说，“不是信息素，就是Omega的气味。”

伊诺现在相信他真的是讨厌Omega了，自觉躲到沙发遥远的另一侧，并且决定以后都离他远远的。马丁哂笑一声，继续朝电梯走。

“我做饭味道还可以的。”伊诺在后面喊他，“要尝一点吗？”

马丁视若罔闻，头也不回地进了电梯。伊诺叹了口气，去厨房转了一圈，倒是材料齐全，各类锅碗瓢盆崭新得仿佛根本没人动过。他受够监狱酸涩发苦的剩饭和营养剂了，在锅里扔了一把青椒和肉丝随便炒了炒，开了一盒自热米饭就着吃完，又把餐具放回原处。

整个别墅寂静无声，马丁的卧室房门紧闭，什么动静也没有。伊诺躺回沙发上揉揉自己的肚子，他小心地揭开上衣，露出小腹上几道纵深的伤口来，已经结了痂，变成深红色的几条横线。伊诺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留下的了，可能是上个月伯爵夫人来监狱里看他的时候抽的。鬼知道那个看起来柔弱的女性Omega哪来这么多力气，伊诺回想一下都忍不住抽气。

他的新家装修得相当简陋，估计是觉得主人看不见，处处都透着偷工减料的痕迹。整体装潢突出一个冷淡，以黑白色调为主，连绝大部分家具都是冰冷的纯色，毫无所谓家的温馨感。他拿过在素白色沙发上显得格外显眼的黑色电视遥控器，研究了一会儿就打开了电视，调成静音模式。伊诺一边等广告一边想他的新Alpha，虽然马丁看起来不好相处，但实际上他不怎么怕他，大概是因为他又残又瞎，伊诺本能觉得少了许多威胁。

十几秒的广告结束后，电视机迸发硕大的音量，差点没把伊诺耳朵震聋。在马丁bào怒出来找事前伊诺连忙按了静音，想了想又把电视机音量调到最小，搬了个小凳子坐在电视机跟前看。

他不喜欢安静，不管是伯爵官邸、单人牢房还是这栋又小又老旧的别墅都寂静得让他窒息。伊诺其实是有一点喜欢热闹的，只是他必须做一个乖巧安静得完美符合各种礼仪的Omega，自我束缚久了，都快要忘了真正的自己是什么样子。

电视机音量很小，他不得不凑得极近才能听清。他切换到了新闻台，短发gān练的Omega主持人正在播报对联邦少将德雷克的最新一轮搜救结果。

德雷克号称是全联邦所有Omega的梦中情A，以超凡的帅气与不近O色闻名全联盟。在此之前他作为联邦新一代战神声名赫赫，战斗风格是出了名的稳中带狠狠中带不要命。正是这种激进的打法让他在与异人残部的追击战中势如破竹，军衔与功勋点像雨后chūn笋般节节高升。正当大家纷纷猜测他会娶什么样的Omega时，这位大人gān了件堪称惊世骇俗的事情——他用了所有的功勋点，把自己的基因信息从主脑的匹配系统中摘了出去，从此正大光明地打光棍。

伊诺不禁感叹，同样都是恐O，德雷克就恐得很有风度，而马丁只是个乱发脾气的讨厌Alpha，Alpha和Alpha的差距怎么能这么大呢。不过打光棍也不足以抵消众多Omega对他垂涎三尺，每年德雷克少将带领的银十字军团回首都星述职，底下那叫一个红旗招展锣鼓喧天人山人海谁也挡不住，都是给少将扔花的Omega。最后bī到军部让他常年驻扎星界线，他就很久没有出现在大众视野中，直到两年前传出消息，德雷克少将在与异人残党的作战中驾驶战机过于突进，战机坠毁，少将生死不明。

两年后的今天，他依然时不时出现在联邦huáng金时段的晚间新闻里，坠机时的视频被反复播放，在糊到根本什么也看不清的爆炸火光中赚一把纯情的少年期Omega们担忧的热泪。

也赚了一把伊诺的。他悄然擦gān净眼角的水珠，不经意间扭头一看，正对马丁yīn冷的表情。

马丁的轮椅停在二楼的走廊，脸正对着伊诺的方向。

伊诺知道失去视觉的人会增qiáng其他感官能力，尤其是各方面感官都很敏锐的Alpha身上。他微微提高了音量喊：“吵到你了吗？”

“是。”马丁yīn森森道，“你也看德雷克？”

伊诺莫名其妙：“看德雷克不是很正常吗，全联盟的Omega都喜欢德雷克。”

马丁咬牙：“你嫁人了，二婚，知道吗？”

“知道啊。”伊诺一脸懵bī，“你一边让我滚远点一边又qiáng调我是二婚，你反思一下你自己是不是有问题？”

马丁的脸色黑了又红，许久后从牙缝里蹦出一句：“你是不是想离婚？”

伊诺看看马丁又看看电视里炫酷狂霸拽帅得一塌糊涂的德雷克，觉得又残又瞎脾气差没人爱的马丁和几乎完美的Alpha中的Alpha德雷克确实没有可比性，但是他决定尊重一下Alpha那莫名其妙的可笑尊严。

他走楼梯爬上二楼，蹲在马丁的轮椅前，诚恳道：“对不起。”

马丁把脸转向他，挑起了一边眉毛。

伊诺继续道：“虽然我不知道是不是事实，但我确实不该说你不举。”

马丁深呼了一口气，刻薄道：“我也不该说你是块抹布，虽然确实是事实。”

伊诺全当他是残疾造成的心理变态，放软了声音好好和他说话：“你喜欢静的话我以后不开声音了。对不起嘛。”

马丁矜持地点了点头：“回来给你买副耳机。你的卧室有光脑，已经接上网了，不用看电视。”

伊诺开心地跳起来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触感柔软得不可思议，难以想象马丁看起来粗糙无比的脸亲起来有这么顺滑。马丁神色巨变，骇然后退，大吼：“你离我远一点！”

伊诺不以为意，耐心哄道：“不离婚好不好？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只是我还有没完成的愿望…等我完成了，我就自己提出离婚去废星服刑，不会再打扰你了。你就当行行好收容我一段时间，行不行？”

马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过了几瞬他不屑道：“你还能有什么愿望？”

“有一个很想见的人。”伊诺轻声说，“再亲眼看他一眼就够了。”

马丁冷笑了一声，转身推着轮子回了卧室。

“我也有一个很想见的人。”他走之前说，“再也见不到了。”

从那之后，伊诺和马丁和平相处了几天。他们互相不打扰，彼此对目前的生活状态都比较满意。

马丁早晨七点从电梯下来，感知到客厅空dàngdàng的，伊诺应该还在房间里睡觉。他推开几乎要被灰尘糊死的大门，智能轮椅自动导航，带他朝几千米外的仁爱医院走去。

当代社会文明下对残疾人还是很照顾的，一路上都有专门的盲道和轮椅专行道，行人也会自觉避让，马丁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就到了医院。他乘坐无障碍电梯到了七楼康复科，敲响了最里面那间诊室的不透明玻璃门。

一个长相十分娇俏的穿护士服的Omega出来给他开门，接过轮椅闪身推他进去。同在室内的还有两个穿便衣的Alpha，每个人脸上都是惶恐不安的表情。

马丁顿了几秒，果然开口怒骂：“你们怎么办的事？！”

“我让你们护着他别死了，你们把他保护到我家里来了？！要你们有什么用？”

“那个…”Omega连忙上前沿着他的背给他顺气，连大气都不敢出，“这不是您和他基因匹配度太高了嘛，匹配度90%以上要想取消配对的话就必须上报最高级主脑复核了，没办法操作了啊老大。”

“那就离婚。”马丁斩钉截铁道，“把他的刑期压下来，派几个Alpha去废星护着他三五年，等减刑放出来就行了。”

“这个…”Omega开始苦笑，“无期已经是最低了，他犯的罪实在是太大了…”

马丁皱眉：“不就杀了个Alpha？帝国刑法规定最多二十年，进去找关系减减刑七八年就出来了。他还gān什么了？”

Omega也是一脸无奈：“老大您说的是一般谋杀罪。他不一样，他是恶性nüè杀Alpha，无期起步死刑封顶的。”

室内陷入死一样的沉默，马丁痛苦地按着自己的太阳xué，沉声问：“你之前怎么没和我说？”

“我说的时候您站在窗前举着嫂子照片看来着……”

眼看着马丁脸色愈发不好，Omega连忙说：“要不我把卷宗拿出来，您再看一遍？”

马丁微微颔首，Omega忙不迭地跑了。剩下两个便衣Alpha围过来，和马丁低声商讨起其他事情来。

过了两个小时，马丁从检查仪中退出来，安静地看着对面的方向。面容慈祥的医生翻阅着从打印机里刷刷往外蹿的报告，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眼睛还是没有光感。”他缓缓道，“少将，要做好长期抗战的准备啊。”

马丁嘴角微沉，却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辛苦您了。”

老医生叹了口气，推着他的轮椅到隔壁康复室，另一位中年医生已经做好准备，接过轮椅后掀开上面柔软的绒垫，用力按了按休闲裤下已经开始发软的肌肉：“还是没感觉吗？”

马丁摇摇头。

医生略带惋惜的声音响起来：“一般来说神经链接断裂后在信息素滋养下会自行恢复，您这个情况的话我们建议再观察一段时间，如果没有反应的话再进行人工链接。只是如果手术的话…神经链接做不到这么完美，您怕是不能再上战场了。”

马丁抿唇不语，许久后他轻声道：“我想再等等。”

医生点点头，将他抱到一旁的疗养chuáng上进行腿部肌肉维持按摩，避免它们在长期不使用的情况下萎缩。马丁空无一物的双眼盯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规律的三浅一重的敲门声响起来，医生过去开了门，Omega的小脑袋探进来，飞快关上了门。他抱着一沓盲文打印的卷宗，统统塞进了马丁手里。

马丁熟练地摸上那些此起彼伏的凸点，越看面上的表情越凝重。

nüè杀，肢解，当庭表示不道歉不悔改，有重大再作案嫌疑…可真有他的，能判无期不是夜莺那个小Omega的努力，是他八百辈子修来的福分让法官昏了头。

他翻到下一页纸，是庭审对话。

“为什么动手？”

“不夺刀我会死。”

“你控诉他家bào你，夺刀可以认定为适度自卫，是受法律保护的合法行为。你为什么夺刀后反杀科尔西并将其肢解？”

“唔。”他几乎能想象Omega上挑的眉眼和漫不经心的语气，“因为他值得。”

马丁啪一声合上档案丢给夜莺：“拿走吧。”

夜莺表情惶恐：“您看…”

“过段时间找个由头把他弄走。”马丁头疼地按着睛明xué，“随便找个远一点的星球让他住下。”

夜莺小心翼翼地说：“你们俩基因匹配度那么高，不如试试呗？老大，嫂子走了八年了都…”

他话一出口就意识到大事不妙，果然马丁的脸色变得铁青至极：“所以你就让我泡我二婚的大舅子？”

夜莺跟了他五年，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立刻哭丧着脸道歉，然后抄起那卷案宗拿走销毁。他出门后靠在走廊雪白的墙上，满脸写着欲哭无泪。

说好的全联邦所有Omega的梦中情A呢？他怀揣满心憧憬而来，过五关斩六将gān掉一路Beta才成为少将的副官，而今梦想早就碎成了一地残渣，现在只想辞职，回家好好跟他的Alpha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