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虐了一整夜的狂风骤雨在黎明前停息了。利普坦用水槽里的雨水洗了把脸,眨了干涩的眼睛。昨晚像是一场噩梦,狂风凛冽如刀,整整一夜,他们的小屋都在风中吱作响。
他抬起头望天,用破破烂烂的衣袖擦去了脸上滑落的水滴,天空明亮晴朗,已无丝昨夜狂风暴雨的痕迹。
尽管他的继父从春天就已经开始修理他们的房子,但他们的小屋还是一副摇摇欲坠样子。当雨季来临,雨水总是会汇集成湍流,所以赶在雨季结束前,他们可能需要次动手加固它。
利普坦皱着眉,想着他还得挣多少钱来买足够的木料修房子,而就在这时,一个讨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还有一大堆工作要做,你傻站在这里干什么”
他望向铁匠铺,里面传来铁锤锤打钢铁的声响。从敞开的门里,他看到一张黝黑发脸。如果这人就在近前,那他一定会伸手捶利普坦的头。于是利普坦急忙提起旁边麻袋。
“......我正要去。”
利普坦把和他差不多重的袋子扛在肩上,大步向前走去。铁匠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然后先他一步走进了铁匠铺。利普坦默默地跟着他,凝视着那座耸立在茂密森林之的巨大城堡。
自他开始在克洛伊城堡的铁匠铺当学徒已经有好几个月了,但他的心思从来不在里。与其待在铁匠铺里,他宁愿像以前那样在马厩里除粪。虽然他曾经在马厩里也天到晚忙忙碌碌,但铁匠铺的工作量却多得超乎想象。
每天清晨,他都要拾成堆的柴火,给熔炉烧火,锻打烧红的铁块,一直忙到他的肩僵硬得快要裂开。不仅如此,干完这些之后,他还必须照看炉火,确保火焰烧得旺。
在最初的几个星期里,他手掌上的水泡和身上的烧伤都使他苦不堪言,有时,他甚想揍他的继父一顿,因为正是他逼他来到了这个鬼地方。然而,当他看到那个男人默的脸后,他那翻滚高涨的怨恨就消失了,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回想起他的继父只能吃冰冷寡淡的炖菜稀汤果腹,利普坦狠狠地摔了一下麻袋。拖来铁匠铺那天继父说的话回响在他耳边。
“像我这样的农民一辈子到死都穷困潦倒。当个铁匠会让日子好过一些。”
他的继父一边说着,一边在他们小屋的后院挖开一块土,拿出一个黑色的腐烂的袋,里面装着利普坦的生母和他结婚时带的嫁妆。
十四枚迪拉姆。他的继父拿出六枚给了那个蠢猪一样的铁匠,向他鞠了一躬,请求收利普坦为徒。想起那可笑的场景,利普坦骂了句脏话。
如果我有那么多钱,我会用它来盖一个新房子……他为什么要在乎一个和他毫无血缘系的陌生人的私生子。
“喂!新来的!拿木炭来”
一声喊叫把利普坦从思绪中惊醒。他推着一辆装满碎木炭的手推车跑去,把它们倒炉子里,然后用尽全力拉风箱,金色的火焰高高冲向天花板,他没有时间再去想的。
他必须忍受三十多个人的差遣,大喊着让他“做这个,做那个”,并且围着锻造炉完没了地跑腿,扛各种各样的东西。
这里只有六个铁匠是有经验的老手,其余的都是和他一样来学习的初级学徒,但他所有人都把利普坦当下人对待。
利普坦注意到,他是唯一一个被派遣着去做各种杂活的人,但他却完全不能反抗。下他的铁匠对他撒手不管,而其他人则因他是个混血杂种而厌恶他。因此,他甚至法学不到如何正确锻造一个马蹄铁。
利普坦咬紧了牙关。
就算很痛苦,就算成天像个奴隶一样被呼来喝去,但他的父亲付了银币来让他学习,
他就不能放弃。他把满腔的怨恨咽进肚子里,不停地锻打着,直到两肩酸痛。
等到他要回家的时候,他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甚至于吐不出一句咒骂的话来。在小溪里搓着自己已经变得像炭一样黑的脸和手,洗干净他污迹斑斑的衣服。接着,
他套上湿漉漉的衣服,转身朝家的方向走去。但是突然,他发现潺潺溪水中有东西闪闪发光。
他弯下腰把它捡起来。一颗拇指大小的白色鹅卵石在阳光下闪耀着。利普坦摆弄着块奇特光滑的白色石头,把它放进了衣服口袋里面,大步地向前走。虽然刚刚还疲力竭,但此刻他突然凭空生出了一股活力。
穿过茂密的森林,利普坦朝城堡的庭院走去。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树木掩映间出现一座宏伟的建筑。
他一边在城堡旁边的仓库里捡木柴,一边用眼睛搜寻着。不一会,他发现那个女孩身影,她正蹲在外屋花园的角落里捡东西。一看到她,他心中积压的郁气都消散了。
利普坦慢慢地走近,假装想要捡另一块木柴。除了他,还有其他几个仆人来取柴火,
而他混在其中,所以那女孩并不觉得他的靠近有什么奇怪。
然而,那只跟在小女孩身边的黑色猎犬十分警惕,立刻竖起了它的耳朵。利普坦小翼翼地和女孩保持着距离,轻轻地把找到的鹅卵石放在了女孩面前。
然后他迅速走开了,假装自己还有别的事要忙。过了一会儿,他回过头,看到女孩起他放下的鹅卵石,装进了她漂亮的小袋子里。
利普坦朝城门走去,一边强忍着胸腔里即将爆发的笑声,一边暗骂自己像个白痴。
怎么就这么高兴呢
脚步轻快地走出城堡,利普坦苦涩地笑了起来。
他搞不懂他自己。
每天回家前我都会绕到城堡去,就为了见到那个女孩……我疯了吗
她甚至不是一个可以和他一起玩的普通孩子。她是公爵的女儿,除非她先开口,不像他这样的平民根本不被允许和她搭话。
如果有人注意到他在做什么,一定会嘲笑他痴心妄想。突然,一阵愤懑涌上心头,用力踢了一脚地面。
反正她肯定都没注意到他的存在。她一定不知道他会时不时地往花园里扔色彩奇异羽毛或鹅卵石。
当她躺在床上的时候,她有没有想过,能在花园里发现这些东西究竟有多不寻常......
你甚至不知道她会用这些小东西做个什么样的王冠,或者说,她到底有没有用上你的东西......是什么给了你胡思乱想的勇气
看到山脚下那间破旧的小屋,利普坦马上被拉回了现实:她不是什么邻家女孩,她统治这片领地的公爵的女儿,而他是公爵的子民中最卑贱的一个。
他在城堡的马厩工作后不久就注意到了她。当他抬着一辆满载的手推车走向谷仓时,
他看见她坐在外屋的庭院里。
他立刻意识到她是克洛伊公爵的长女,并且想要把她抛之脑后,但不知为什么,他在原地,一动不能动。
那个洋娃娃一样的小女孩用她短短的小手臂紧紧地抱着那只黑色猎犬,把脸埋在它软的毛皮里。看到她紧紧地抱着一条比他还大的狗,他的身体僵住了,他的心莫名感到疼痛。
他意识到,她渴望被人拥抱。她的孤独和他的一样真切。他也常常把脸埋进小马的毛里,用这种方式来宣泄心中的孤独。
为什么一个有着几百个仆人的女孩要从一只猎犬那里寻求安慰她和我一样孤独吗
这样的想法在他心里涌起,他感到一种冲动,想要不顾一切地去安慰她。
就连一条路过的狗都会嘲笑他的想法。谁该安慰谁他是一个在马厩里铲马粪的下人,
而她是公爵的千金。
也许,她的生活奢侈到超乎他的想象。大理石铺就的宴会厅,金色的枝形吊灯,柔的织物,还有他一辈子都享受不到的珍馐美食……她睡在柔软如云的羽毛床上,不愁喝。
她永远不会体会到他的痛苦,他那不停劳作直到掌心皮开肉绽,不停劳作直至死去痛苦。
他最终驱散了对她的那种奇怪感觉,为成功说服自己离开而暗暗庆幸。然而,从那以后,每次经过城堡的庭院,他都忍不住用目光追逐她的身影。
看到她垂头丧气,他会感到难受看到她微笑,他才如释重负。每当她不曾出现,就会担心她是否安好。不知不觉地,她已经成了一个在每天的辛劳后将他治愈的人。
昨晚,利普坦把窑里的木炭装进袋子,他自嘲地想,其实他知道,他只是在为自己造一个逃避严酷现实的角落,他只是出于本能地在保护自己,那个女孩的悲伤只是的幻想,她真正的生活只有幸福和快乐。自以为每天给她带些寒酸的礼物就能给她来快乐,完全是一厢情愿。
只要她愿意,她想要多少珠宝就有多少。再过几年,等她再长大一些,她就会忘记曾经收集过的鹅卵石,和所有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