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问得突然,他见我醒得也突然,毫无准备,肩膀*了*,转过脸上下打量我一番,才递来书把翻开的那页给我看。

我头晕眼花,眼皮费力地抬,书页上小字好一会儿才在目光所及处凝聚:

我等你,直到垂暮之年

野草有了一百代子孙,

那条长椅上仍然空留着一个位置**

那会儿我已经好久不想徐误春,将他抽离我的生活很费劲,靠酒j麻痹,烟雾迷蒙,用许多意识不清和模糊视线去遮盖他那份不清与模糊,耗时很久,很花力气,很辛苦,整个人j疲力竭。

这些平日持久的努力在那一猛然间悉数作废,好像一座山脉生成红色,积雪覆盖许久,某天几枚巨石滚落,引了一场哗然的雪崩,失去遮挡以后,它醒目而意味分明的峰峦完整地暴露。

它告诉你警示你的白费气力,与此同时张扬你的不同如此与突兀。

它要你承认:你想他,又想起他想到他想了他。数不清地想他。

书还给那小哥,床椅的位置得空,老板娘叫唤我过去。我躺在上面,眼中景象天旋地转,最终定格在长出霉污的一片天花板,天花板上写满徐误春的名字。

理完发,老板娘自夸手艺,称我的新发型提j气神,走前说自己多zhui管一句,下次来理发别喝那么多酒啦,酒气沾一身都渗进头发丝,真贪味的话找个人看着你点儿,大晚上不安全。

我笑着回她:“谁看我呢,没人看儿。”

我走出街道,空气里*着很重的油漆味,树长在我身旁,长在我身前和身后,一眼望去,呈线形分布。

我有过在临近傍晚的某个细雨天乘坐交通工具,花费两个小时跑到四十公里以外的地方。

到达那里之前我想要逃离,再不回来。

当时我已成年,身上剥落许多限制与枷锁,思索翘课出走与自我损减。

我目睹窗外每个瞬间的变化,记录一些上车与到站的乘客。车经过城市街区,驶入宽敞的道路,经过田野和灌木,流向村落与街心公园的草坪,然后jin_ru山林环山绕行,出山后五分钟到达最后停靠的终点客运站。

下车以*眼是两栋公寓,右手边一条商业街连通靠拢繁华的区域。左边有一座桥,刚才过来的那条公路挨山,我走到对面,穿过停车场,从人行走道那找到一条小径和石块搭成的台阶,下到水边。

浅滩处,迈步即可落入水中。山前群鸟吐吞云层,暮色浸透湖水,风吹来水面起波纹,落水也似落山落烟云。

在这样的情景下,我脑中闪过爸爸贴在公告栏上的那张寻人启事,记起那两行呆滞的描述:

shen蓝色连帽衫,浅灰色休闲ku,皮肤很白,D一副金属框眼镜,一米八零左右的个子。

忽然之间,“再不回来”的决心*然无存。

我上一次跑远,跟的是徐误春,当时我不解他出走的缘由,只一心跟随。

那时哥哥在我心中与我的共处多于父M_和其余好友,徐误春对我好,而他只要对我好,我就想有将那份偏好接受占有并持续的yu望。那yu望比我想象的更加难以压制。

我以为他是悼念逝亡的M_亲,且为当下并不公平的对待寻找发泄。

于是心有愧疚,面对为何来寻他的追问,neng口而出一句回答。

我说我习惯跟着你。

然后预防他下一次失踪,我后来的话中掺一些威胁:“现在习惯了,就一直不改了。以后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他听了这话,眉间有细小的触动,然后离近我,让我看清他镜片后的双眼。

“真的吗?”他平静地问我。

我的视线下移,落在他微张的zhui唇上,又移回他眼中,少有的坚定,点头。

徐误春叫我名字的次数很少。那时他轻笑了一声,身子退后,在夜晚的空旷中更加空旷地叫我。

“夏这潺。”

那样的叫法,好像他也需要我。

“我也会的。”他这么对我说,

“我们很久不说话的时候,我也会去找你的。”

**

那个时候,以及现在这样的时刻,还有其间多到难以计数的某一个瞬间,我都以为,徐误春应该在我身边或者是,会不会下一个眨眼,他就出现在我眼前。

会不会坐在我身边阿飞理发店里的那个看书的青年应该是他,他会告诉我:我等你,直到垂暮之年,直到——野草有了,一百代子孙*

他只要那样对我说,我就会摒弃长久以来所有的顾虑与钝滞,义无反顾地去追逐他。

在此之前,我表达情意的每一封书信都未有寄出。

我担心也恐惧他会受到惊吓,会反_gan厌恶,我会继承我父M_以往的滥劣,再一次破坏他来之不易平和无*的生活。

所以那么多年,山群耸翠,植被更新,树_geng迂曲生长,愈往shen处钻,季节更替又更替,唯有这份爱意隐于流水,伸入幽薄的湖岸,泛起涟漪也无声无息。

而我只敢做一个卜居湖边人,悬想与他重逢的景象。

日复一日,每虚想一回,心中就多暗落一声谨记。

谨记与他再一次见面时,不受伤,不可怜,不懦弱不哀怨,不诉说,不苦涩。

也不要只是哭。

二零二零年年底,我的爱意终于难耐,向我长眠于南半球的_M_M透露了这份她即使死去也必然无法接受的情_gan,并露骨地写在情书里。

然后我参加了高中的同学聚会。在那之前(包括那一次)我从未收到过任何邀请。(我尚未说明:在我的_M_M爸爸以及徐误春相继离去以后,我的x情愈加怪癖,并无法避免地与过去一切割断联系,同学聚会不被邀请He乎情理。)

我的出现于所有人是意料之外,但碍于情面,他们不好赶我走人。我也死皮赖脸地入座。

他们包下餐厅,不是众人围成一圈大桌,而是三五成一群地散落。

徐误春话少,与高中好友的关系也并非shen刻,我想他只是受邀而礼貌x地出席。他们算准他鲜少发表意见,将我这个不速之客往他那儿塞。

他看见我时神色平静,没有刻意回避,而我不敢也无法揣摩他眼里是否有多余的情绪。

他身边围四个人,两男两nv,一个我叫不上名,有两个话尤其多,担起活跃气氛的角色。

“会喝酒吗?”

“会。”

“毕业以后上哪儿了,怎么不联系大家?”

“你呢,找对象了吗?”

“现在呢,做什么工作,在哪个单位?”

我有口无心,随意对付。

重聚在午后,结束时近傍晚,外边大雨。

聚会散场,二楼剩我一人,我探出窗口,徐误春蹲在路边一排石阶上,身后的建筑伸出一点遮雨的屋檐,手上点_geng烟。

二楼窗台的高度站个人太显赫,他抬眸时与我对视。

他摘眼镜,擦眼镜,手中烟头掉落,雾气消泯在雨中。

他不说话。

他不想说话,我不会说话。

下楼的时候我担心他在neng离我视野的那个时刻起身离开,但还是掐灭从窗台跳下的想法,那模样紧迫得难看。好在再见他时他仍待在原地,好像在等我。

我蹲下时,他又从烟盒里携了支烟,点火以后自己xi了一口。

“会抽烟吗。”

他问。

我没来得及反应,他夹着手里那_geng烟,将烟尾塞到我zhui中。

*漉漉的。

我不会抽烟。不喜欢烟味。一下子呛出眼泪,木木地看他。

此前,我想告诉也幼稚地提醒他:我们很久不说话了。

【“夏这潺。”】

我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旷野上那场双方因无法预料到以后纷至沓来的意外而进行的看上去像是做出承诺的对话。

但当时他已经收到我的情书。

【“我也会的。”】

我们体nei共淌一条碧绿的河,流水潺湲,_M_M消失在南极冰川之下以后,河面裂出一条缝,然后万物作缝针,鸟落下,雨水落下,云流过,雾气挤进。

这些纷纭沉入河底,被密不透风的水ye汩没。可它们都去哪了。

【“我们很久不说话的时候,我也会去找你的。”】

然后我们也被汩没,让这旺盛的绿意,这片远山吐哺来,流泻于此的青翠。

第5章不分开的方式

二零一三年,我送徐误春一张书签。

学校曾经组织过制作书签的活动,成品不知让我压在哪本书的间隙,找见以后嫌它的模样与颜色,尤其不He他。于是寻来材料,自己跟着教程重做一枚。

那是一张经过塑封的植物标本,树叶经处理,薄薄一片,叶身半透明,阳光下才泛一层清澹的绿,叶脉缕晰分布。我用蘸了颜料的软笔在左下角写他的名字,与叶脉是同一种绿颜色,他像是跟着脉络流向淌出来的。

我送他书签,是希望他放弃继续使用那张火化证明,而不必要在每一次翻书时回忆往事,遭受恒久的折磨。

当时的我未预见到一年后的分离,也不敢奢望这份心意令他就此改变。我只想他无论如何能够不再因我以及我周遭人物的私yu陷入次次繁难,而能多些忻悦与安逸。

如今我带着一身可能的破坏x莽撞地来,那张书签不知是否让他扔掉。

直到后来有了机会,我jin_ru他的书_F_,翻动他书桌上的那些书本时,发现他仍然使用这张书签。

塑封反面,与他的名字正对,添了新的姓名。

那是我的名字。

我们重逢的那场雨中,我neng口而出问他是否有等待我的意味,并非自作多情,也不附带任何埋怨与责怪,只是几年的漫漫光景在见他那时都铺开,席卷委屈酸苦艰楚,在雨雾浑蒙间汇于一瞬,凝成*气聚集眼底。

话语间的颤抖,雨声盖一点,我自身压一些。

他沉默,不否认。

我看着他,想问的话问不出。那支可怜的烟身躺在我们之间,火星倏地熄灭,只被他xi了一口,呛我一口,几近完整地牺牲。

我可以带你回家。

他淡淡吐出这一句。

我才知道答案:这很久,到底有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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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碧绿的河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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