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凯就是个老油子，俗话说的好，伸手不打笑脸人，他玩笑笑么么开出来，谁能拿他怎么样？

大家伙虽然都觉得这是好事，但也没那么丢分寸，个个都过来插一嘴。

裴子野脾气好，丁凯既然说了，也没拒绝：“大家想吃什么？既然丁组长提出来，那就我请吃饭，他请喝酒，今天晚上我们出去嗨一嗨？”

一群人给他面子，闻声纷纷拍掌叫好，比丁凯讲话热闹。

丁凯老大不愿意：“不是裴经理，你升职加薪跟我有什么关系？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你这第一把可不能收到我头上来呀，我还替你领奖杯奖金不是？你这可恩将仇报了，做人不能这样，这不好。”

销售部这几个月的业绩清晰明了，每月月底都会有一天开大会，只有丁凯那个单子没报客户的名。大家心里清楚，为裴经理抱不平，刘梦迪虽然是个实习生看不清楚里面门道，听众人一说丁凯抢了裴经理一个大单，心中也是三分不信七分信，对他那友善温和的外表产生改观，多了点防备。

职场上明争暗斗是常有的事。裴子野昨天刚升经理，按理说不该跟丁凯计较，毕竟也是过去的事了，那个月他都没说，现在翻旧账更显得没什么人品。

“丁哥可别这么说。”就算如此，裴子野还是笑着拍了拍丁凯，笑着讽刺他，“你都替我领了奖金跟奖杯，这喜气沾到手，请客喝喝酒怎么了？我大方你也大方，该让大家高兴才对。”

“那高兴是肯定的，”丁凯平日跟他比分咬的紧，私下没翻脸，这两句话却有了剑拔弩张的气味，“可我再高兴有什么用啊？升经理的人又不是我，我就是再高兴，这奖金你也不分我一半，对吧小裴？”

他这声小裴叫的众人瞠目结舌，各怀鬼胎。论年纪，确实丁海在销售部数一数二。但要论职位，他如今只是个副组长，裴子野叫他一声丁哥都是给他面子，他哪来的脸管领导叫小裴？这不明摆有点倚老卖老，不分尊卑？

刘梦迪一双水灵灵的葡萄大眼睛在两个人脸上看来看去，实习生单纯清澈，半天也没看明白，就觉得气氛好像不太对。

丁凯一见裴子野不吭声了，以为他理亏，步步紧逼：“哎，这时候怎么不吭了裴经理？你别是抠门，不愿意请大家吃饭，要把这奖金独吞吧？”

“我刚说了请客，丁组长这耳朵吃饭用的，离这么近都没听见？”裴子野单手插兜，笑面丁凯，“建议是你提出来，怎么着也该有个表态。不说别的，就凭我叫你一声丁哥，酒水你承包没毛病吧？奖金荣誉你都能替代，那请喝饮料怎么不行呢，就这么分区别？”

丁凯满面奸相：“你这话可不对。你叫我一声丁哥，我就要请大家喝酒？那下回你要管人家梦迪叫一声刘姐，是不是实习生还得自掏腰包请在座各位喝咖啡？不妥当吧裴经理，一字千金也不是这么个叫法，难道你这嘴比业绩还金贵，叫声哥哥姐姐人家就得破费？”

“真会开玩笑，丁哥。”裴子野手上加力，又一拍丁凯肩膀，话也咬了几分重音，“要不说你是销售部万金油呢，知道的你爱开玩笑，天生这性格，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抠门爱占便宜，自己提出来要请吃饭，却是为了宰我一刀，铁了心嫉妒我，要让我破费。”

三言两句把丁凯怼回去，脸上没了笑。

转头间，裴子野掸了掸西装，问销售部一群人：“我拿了奖金，按理说确实该请请吃饭。不过先说好啊各位，不是我抠，这个月要还的贷有点多，房贷、车贷，我爸妈保险，还有我姐姐家两个侄子的生活费，以及他们爸爸的内脏手术费……掐头去尾这么一算，我要下个月能坚持吃30天泡面，今天就能请大家吃一顿预算5000的饭。来吧，额度有了，少数服从多数，挑饭店，不要客气了各位。”

裴子野开明直爽，私下雷厉风行，也不绕弯子。他就是这么一个诚实的性格，有什么说什么，大家一听也就信了，纷纷摆手说不要他请客，下次团建他请大家喝饮料就成。

“请喝饮料这种小事还轮得着裴经理啊，我来就行。”丁凯一听这话又可以了，一脸笑拍着胸口，“你们爱喝什么明天都报上来，正好马上暑假要举行团建，看今年去哪玩，神农架还是老君山，到时候酒水丁哥全包，保证让大家玩的愉快。”

短短两句话他又做了好人。几个不明真相的实习生拍掌捧场，夸丁哥真是大方，真是好人，裴子野在一边笑着丁凯，全程不语，眼珠子里露出的两三分黑却表明了态度，这个人，他是一点都不怕、不防，当然了，也不打算在他这儿吃一丁点亏。

表彰会结束，来来回回也折腾到晚上10点多。销售部门人多，大家黑压压一群在走廊外等电梯，脸上没了一点笑，只有打工人的疲惫。站了两个多小时脚丫子酸疼，大部分人今晚只当了观众，这种面子聚会又不得不参加，毕竟是捧场，是人情世故。除非实在腾不开，不然就是当了把爸爸妈妈的老员工，也得6点多先去接孩子放学，再赶紧喝口水开车返回公司来。

裴子野不争不抢，站在人群最后。等所有人走光了，他这才按下电梯，皮鞋往里迈。

奖金奖杯在手，他看着这份荣誉沉默了几秒钟，而后拆开信封，里面厚厚的几摞钱拿在掌心点。

刘梦迪站了一晚上，这会丁凯不在，说：“裴经理你不知道吧，你前脚走后脚领导就念你名字，大家都在台下找，然后丁哥冷不丁就上台去了，非说你让他帮你领奖，还跟领导握了个手呢，弄得特别奇怪。”

奖金点了一遍，不多不少，6万块。

裴子野把钱装回信封，说：“那确实不太巧，下去收了个件，没赶回来。”

“其实也没外人，我就直说了。”刘梦迪心眼直，小姑娘刚大学毕业也憋不住话，两只手拎着小牛皮包拽了半天，说，“裴经理，你觉不觉得丁哥那个人表里不一？我不是说他坏话，就觉得他有点奇怪，笑的时候完全让人感觉不到好意，而且说话阴阳怪气的，特别让人难堪。对了，有件事你不知道吧？”

刘梦迪虽然是个实习生，但这一身名牌，大概率也不是什么普通人家的小孩。她从刚进公司就一直跟着裴子野，领导指明让他亲自带，说给她一个在底层历练的机会，这暗示虽然只有裴子野一个人听见，但他也明白了怎么回事，无非空降来一个二代，说实习就是找个借口，只要不犯大错，最后都得把刘梦迪弄进恒润集团来。

人这一生第一道分水岭不是高考，而是羊水。裴子野猜到刘梦迪应该是哪个领导家的亲戚，面对小姑娘诉衷肠，不热不冷，不卑不亢，也不表态。

有钱人家的小孩心思猜不透，一会阴一会晴。他没有强大背景倚靠，父母姐姐上学的侄子生病的姐夫全靠自己编，自然得防备几分，以免有天高台搞斗争，第一个把他牺牲下去，当铡刀下的猴，杀了给鸡看。

“就是，跟我一起进公司的不是有好几个实习生嘛，我们一批人。”刘梦迪说，“当时我李阳阳还有周小静，我们三个都想跟你，然后一进公司，面试那天也说了的。结果后边他们俩运气没我好，分给了丁哥。做项目的时候丁哥一直挑他们俩毛病，话里话外阴阳怪气，那意思就是我本来也不想带你们，谁让你们自己命不好，分不到人家裴经理那儿……反正就挺难听的，周小静还哭了，说丁哥给她那个项目考核打了低分，就因为见客户的时候她穿了平底鞋，不是高跟，这不明摆针对人？反正很让人费解。”

裴子野对这件事有所耳闻，但也不能说什么。销售部也分几个大组，他和丁凯刚开始是平起平坐，两个人都是副组长，后边他业绩好，又愿意去跑外单，聊客户，成交了不少单子，集团就把他拔上来成了正组长。

丁凯这个人，要说也没什么大毛病。裴子野二十来岁进公司，见的第一个人就是他，当时他笑眯眯的，也是穿了件白色Polo衫，戴个眼镜斯斯文文，跟他说有什么不明白，第一时间找他，千万别把他当外人，裴子野觉得还挺好，能有个指导方向的前辈，丁凯一看就是那种和气又能扛事儿的前辈。

结果后边这几年接触的越多，真实嘴脸越显出来。如今升职这条路他是越走越高，丁凯却好几年停留原地，没一点动静。裴子野升经理了，丁凯还是副组长，还得带实习生，尤其还分到了不想跟他的实习生，表面和气都装不出来，这心里头能平衡才怪。

电梯在某一层停下，估计是有人按。

两扇门打开，走廊外却空无一人。只听见隔壁电梯运行的声音，大概是已经下去。

重新合上门，趁电梯往下，裴子野看液晶屏上的数字，说：“周小静私下来找过我，想换个组，不愿意在丁凯那儿待。”

“她找过你？”刘梦迪诧异，“什么时候，没跟我说啊？”

“你俩什么关系，她跟你说。”裴子野看她一眼，点名要害，“恒润今年的转正名额只有四个，销售部光实习生都进来12人。四分之一的入选率，你上，她怎么办？她留下，你又甘不甘心？”

刘梦迪显然没考虑过这层，觉得有理，闭上了嘴。

“每个实习生的分配都是随机的，这一点不按照个人意愿，所以哭也没用。”裴子野掌心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将奖杯换了只手拿，玩具似的捏着上边的水晶球，声音磁性低沉，“她那天在办公室跟我聊了不少，确实，丁凯说了些难听话，也想辞职，最后一听说实习期低于三天拿不到工资又反悔，决定坚持下去，至少先把钱拿到手再说。”

“惨。”刘梦迪竖着耳朵听完他说的，皱紧眉，“不过话说回来啊裴经理，就丁哥那样的人，谁跟他在一起都得倒霉，还通过实习期呢，我看悬。我现在就担心周小静撑不住，毕竟她家庭条件也不是很好，万一一不小心被他捅一刀，那才苦不堪言；现在想想，还好我跟了你，不然但凡让我跟丁哥学做事，早晚有天我得比周小静哭的还惨，你知道吗上学那会她可会来事了，就没人对她不喜欢，老师都夸她是个小甜豆，特懂事，特可爱，我就不行，我看不惯好多事儿，脾气火爆不会讲话，我也巴结不了人，没张丁哥那种跪舔领导的好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