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钟好似没听清,对着宋祺佑跟着乐队唱了下一句:“There’s a plastic tree.”
“什么?”
时钟双手拢作喇叭状:“Are you here with me?”
“呃,时钟啊……”
时钟藏住鼻音,还在喊:“这首歌——On Melancholy Hill——你听过吗——”
良好的教养让宋祺佑坚持听了一会儿,然后摇头。摇头也表达了他不想再待下去,可话还没出口,时钟又扔了个雷过来:“宋祺佑——你喜欢女人还是——男人啊——”
身边有探究的目光投来,宋祺佑一阵无措,说给周围人听:“时钟,你醉了。”
啪嗒。
在能力完全不够解决问题时,自信只能用于自欺欺人。可若有人宠你、爱你,他默默地帮你把剩了大半的问题接过去解决,或仅仅是陪着你,你的自信就依然具有真实性,不是解决问题的自信,而是被爱的自信。
只是从没有人宠时钟,没有人爱时钟,他被冷酷无情地丢进盛满迷雾的迷宫,没人陪着他辨方向,更没人领着他找出口。他唯一的信心源——一小簇光亮也越升越高,居高临下,轻蔑地出声,“你和你哥平时来往不太多”,“你醉了”,然后,啪嗒,熄了。
他自以为辨清了方向、找到了出口的自信多可笑。
吵吵闹闹的时钟在再次回到入口的迷宫里安静下来,孩子似的陈述事实:“宋祺佑,你来了之后,我没有喝酒呀。”
那话是一心为自己开脱的,没顾及时钟会介意,宋祺佑心虚:“抱歉。时钟,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像摁下了某个开关,时钟求生般猛地拽住了宋祺佑袖子,越拽越紧,直到宋祺佑觉得手腕有点勒,轻轻挣了下,他才缩回了手,低下了头,吸了下鼻子,走了。
☆、04
总是这样,一个人走了,另一个原本想走的人好像就不该走了。
宋祺佑在原地等了十五分钟,背景音越来越闹,炸裂苍穹的气势。十五分钟不见人影,他给时钟发了条“你还好吗?我先走了”的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路上宋祺佑想,时钟大概是对自己推脱他喝醉了感到不满,遂断然离开。但时钟也太随心所欲了,招呼都不打,碰上自己还好,碰上别人,这朋友大概是做不成了。
满是长辈的忧心忡忡。
不过看到时钟微信友好地回复“对不起,刚刚有点不舒服”,宋祺佑也不再深思,噼里啪啦打字,“多喝热水,早点休息”。打完盯屏幕老半天也没盯来一个“谢谢”,他摇摇头,想了想给时喻苏拨了个电话。
“喂?”
“祺佑?喂……诶你们几个把酒他妈的给我放下,我没回来之前他妈的不准动,小贺帮我盯着他们……喂?祺佑,什么事啊大晚上的……”
宋祺佑估摸着自己打扰了资本家的夜生活。不过电话都打了,他还是准备随便说几句:“我最近见了你弟两面。”
“我弟?时钟?”
电话那边喧嚣远了,时喻苏大概去了僻静地方。宋祺佑没懂他的疑问,自然地答:“是啊。怎么了?”
时喻苏却不太自然:“你们偶然碰见还是……不会是你约的他吧?”
“当然不是。第一次在S大,他来找朋友,我正好碰见;第二次他邀我去他的酒吧。”
时喻苏沉默了会儿,简洁明了地说:“离他远点。”
“什么?”
“你耳朵里塞huáng油了?我说离他远点!”
宋祺佑莫名其妙:“我听见了啊。正常人听到这种要求都会发出疑问寻求解释吧?”
“他脑子有问题,这个解释够了吗?”
宋祺佑一愣:“你是指智力还是……?我看他智力挺正……”
时喻苏bào躁地打断:“你能想到的一切问题!”
不会吧。
宋祺佑心里不服,几次相处下来,时钟确实有些被惯坏的富家子毛病,但绝没有时喻苏说得那么夸张,总体来说还是非常有教养的。他想反驳,时喻苏问了句:“他有没有什么奇怪的行为,或者对你说过奇怪的话?”
反驳的气焰瞬间消了,宋祺佑不情愿地想起今晚时钟确实有些异样的表现,以及那句被自己刻意忽视的“你喜欢女人还是男人”,弱弱地说:“没有……”
时喻苏没注意到他的弱下去的语气,bào躁三连:“反正他说的话你都不要信!什么去S大找朋友,他有个屁朋友!离他远点,不知道他又想搞什么幺蛾子!”
宋祺佑原本只是出于友情想对时喻苏随便说一下与他亲弟弟的相处,像坐地铁碰见了二姨回家和老妈电话唠嗑也会提一嘴“今天碰见了二姨”,重点在“随便”,没曾想意外获得惊天信息。经时喻苏这么点拨,他回忆着这段时间的事,觉得时钟这也奇怪,那也不对劲,好像在预谋着什么,又好像没有恶意。
啊——普通社jiāo为什么和刑侦案件一样难,社jiāo对象还是自己熟到烂的好友的亲弟弟。
宋祺佑比较了下和双时的亲疏关系,还是采纳了时喻苏的建议。往常时钟发微信说点什么他都会回“好的”、“嗯”,现在都只回“好”、“哦”。
时钟好像不太满意这样的疏远啊。国庆假期结束后,宋祺佑看着坐在教室第一排的时钟无奈地想。
之前宋祺佑在狰狞的音乐中等时钟时,时钟蹲在吧台后,抱着膝盖拿着枚小镜子照啊照,发现口红还是没涂好。
迷乱的灯光下,昂贵美艳的后裙摆拖到地上,像盛极一时的家族最终令人唏嘘地落魄。时钟心酸地生出些关于“以后”的妄想:若站在以后回忆今天,能否拥有,“宋祺佑大概是不喜欢我没涂好的口红”,的不卑微。
他总是要在迷宫里不断追寻那个存在性不明的“以后”的。
直到迷宫坍塌,那便埋他。
这会儿,时钟踩着上课铃进教室,所有来上课的学生都看到了,一个高挑的女生穿着说是上衣略长、说是连衣裙过短的卫衣裙,从容地走到第一排的空位坐下,裙上的蝴蝶结如蝴蝶翩翩。好多男生几分钟都没缓过神:尼玛全是腿啊!
物院的女生少,这会儿冒出个小仙女,估摸着自己身高达标的男生竞相蠢蠢欲动,目光由讲台挪至第一排,笔记变成了小纸条。更有甚者,对自己的投掷能力十分自信,角度选好力道得当,写满少年热烈话语的纸团就砸到了宋祺佑。
宋祺佑早注意到了课堂的骚动,奈何骚动牵扯到时钟。他知道时钟不是旁听生,可其他人不知道,让他离开教室不合情理。况且时钟没做什么,只是太好看了。
宋祺佑边在黑板上抄公式边难得地走神,突然被什么东西砸中,恍然觉得是走神的惩罚。结果不是惩罚,是悸动的少年心,他哭笑不得:
“怎么还把学校当婚介所了?这个认知很危险啊。”
鉴于宋祺佑没公布纸团主人,也没念纸团内容,全体思绪飘忽的男生一同中枪,哄笑声少了许多主力。宋祺佑无奈地看时钟一眼,是“看你做的好事”的无力责备,时钟却坦dàngdàng地眨着眼睛,好像在回应:宋老师我什么都没做,我一直在好好听课。
坦dàngdàng的时钟和酒吧夜晚的时钟一样,不是“时喻苏的弟弟”,不是“追求自我的少年”,是另一种形象,尖锐,怀有敌意,赤luǒluǒ宣示有过的乖巧都是伪装。宋祺佑感到陌生。他和时喻苏一样,不知道时钟想做什么。
有过一次闹剧后,大家都安分了许多。下课铃响,宋祺佑看时钟还坐那儿,正不知要不要打招呼,邓简杆儿似的从教室外蹦跶了进来。
“宋老师,您前天给我的文献我看完了,想找您讨论一下。我昨天忘给您发邮件预约了,不知道您现在有没有时间?”
宋祺佑不想时钟的事了,目光移到邓简脸上:“这么快!”
“嘿嘿。”邓简挠挠头,“觉得有意思,就熬夜看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