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虎很烦恼。
彭江海一去,群龙无首,兵荒马乱。六渡和南篱两个区,乱成一锅粥。
唐虎虽然早有准备,
连夜间,手下小弟就勉强控制了六渡区,可南篱区是彭江海的老本营,他的手,还伸不过去。
何况,各方势力,虎视眈眈。就像他容不得彭江海坐大,如今旁人也容不得唐虎坐大。
唐虎吞下了彭江海,自己把自己立成了一块新靶子。
唐老大也有自己的苦衷,他对彭江海,是虐恋情深,是相爱相杀。别人看彭老大碍眼时,唐虎不但觉得碍眼,还闹心。
唐虎和彭江海,最初是一个帮派的兄弟。帮派老大栽了跟头,被人出卖到局子里,一道死刑,撒手抛下了兄弟们。帮派一夜间分崩离析,唐虎和彭江海,投靠了不同的老大。
一样的起点,他们走向不同的结局。
往事不堪回首。
唐虎不是个念旧的人,他对彭江海日思夜想地惦记着,不是因为这段过去,而是这些年的点点滴滴。
点点滴滴的摩擦,点点滴滴的争夺。你砸我一个场子,我砍你一个兄弟……诸如此类,你来我往,小摩擦。
因为长福区和南篱区毗邻,因为唐虎和彭江海不是冤家不聚头。
他们这些年的摩擦碰撞,没擦出爱情的火花,擦出了深重的怨气。唐虎毫不怀疑,倘若任由彭江海稳住六渡场面,将势力坐大,他唐虎,将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别人还在观望时,他动了手。彭江海,注定要死在唐虎手上。
杀了彭江海,局势波谲云诡,唐老大还可在夹缝中讨生存。
不杀彭江海,局势一眼明了,唐老大必死无疑。
两害相权,取其轻。
现在摆在唐老大面前的问题,是如何在虎狼环伺中活下去,而且保住嘴里这块肉。
唐老大有野心,但不贪心。
不是他不想贪,而是没那个资格。资格是拳头给的,唐虎的拳头,还不够硬。
总而言之,唐老大只准备从锅里分一块肉吃,剩下的,端到明面上,大家分。
唐虎烦恼着的时候,被他放了假的孟元,还在床上闷头大睡。
孟元的睡姿不大好看,四仰八叉,和他挤同一张床的卓一有些不堪烦扰。
所以卓一起得很早。
卓一起床之后,揉了揉眼睛,拿过画板,开始作画。
孟元看了,一定会大吃一惊。因为五年来,卓一很少用画板画画,他在墙上画,在桌上画,在床上画,好像任何地方都是他的画板,他画的随心所Y_u。
孟元不明白卓一为什么把真正的画板弃之不用。关于卓一,他不明白的,太多太多。
卓一也不明白他,卓一不明白全世界。五年前的一天,卓一仓促茫然间,失去了他对语言的感知。
他是言语上的盲人。
他有时喋喋不休,有时沉默寡言,你无法明白他在说什么,就像你永远无法体会盲人眼里看到些什么,只是黑暗?有没有黑暗折Sh_e出的种种幻象?
孟元在刷刷的上色声中醒来。他侧了侧头,正对上卓一专注的视线。有那么一瞬,他心里一慌。
卓一专注,是因为他在画画。孟元是他的模特。
注意到他手上拿的画板,孟元拧过头去看,卓一慌忙用手遮住。
孟元吃惊了,以前卓一画画,从来不背着他
。他看向卓一,卓一低下头,好像不敢与他对视。卓一这时候,就像个小孩儿。
孟元故作无趣地摇了摇头,作势要下床。
他从没读过孙子兵法,但三十六计好像天生会用。现在用的这招,叫做Y_u擒故纵。
卓一果然松了口气。松完气,眼前一花,孟元已经夺过画板。
卓一扑上来抢夺,孟元自然不给,两个人在床上滚作一团。孟元手里紧紧攥着那张画,笑得花枝乱颤——没错,他是痒的。
在唐虎眼里,孟元最大的弱点是卓一,在卓一眼里,孟元最大的弱点,是怕痒……
笑着笑着,孟元忽然停下来,一阵呲牙咧嘴,卓一压到了他胳膊上的伤口。
卓一也赶快停下来。他趴在孟元身上,看着孟元那只伤臂,眼神复杂。
哥,我没事。孟元赶紧表态,哪怕卓一听不懂。
卓一口中吐出一连串字句,它们破碎而且混乱,孟元完全无法听懂。孟元觉得这像一串等待破译的密码,可惜无论他有多努力,始终无法将之破解还原。
他转头去看画。
看了几眼,他觉得有些热。
画上是他□的上半身,背景是一大片火焰,他受伤的右臂处画了一株叫不上来名字的花,他的脸,安详中带点天真。
孟元从来不懂画,不懂线条不懂布局不懂色彩不懂意境。
但是卓一这幅画,让他生起一股奇异的感觉。此时此刻,卓一安静地伏在他身上,一只手压在他X_io_ng前,手下是他鼓噪的心跳。气氛很诡异。孟元放下画,手慢慢扣在卓一背上,扣得不紧,仿佛随时准备松开,但这个姿势,仍不失为一个拥抱。
卓一抬起头来,他们的鼻尖相差不过一厘米,孟元闭上眼睛,他不敢动。昏暗背Yin的房间里,只听到他有点急促紧张的呼吸声。卓一动了。
卓一猛地翻身起来,动作太急,险些从狭窄的床上掉下去。
他像个做了错事的小孩,低着头走向洗手间。啪的一声,门关上了。
那扇小门破旧不堪,摇摇Y_u坠。但孟元觉得自己被关在一个世界之外。
他年轻燥热的身体一点点凉下来。接着“啪”的一声,孟元给了自己一耳光。声音不大,但洗手间内,卓一靠着墙,轻轻抖了抖。
唐虎不爱喝茶。
茶这种格调高雅的东西,不适合他打打杀杀的人生。
不光唐虎,茶室里其余几人,也对茶没什么深厚的好感。他们有好感并且孜孜以求、势在必得的,是地盘。故人彭江海的地盘儿。
茶,只是个粉饰太平的工具。
唐虎杯里的茶,从头到尾只动了两口。第一口,他用来润嗓子,润过了,才开口说第一句话:
有肉,大家吃,吃法儿,大家商量。
没用多久,这吃法就商量了出来。唐虎才喝下第二口茶。
这口茶,他喝出了茶的一点真味——苦。
他喝得心不甘情不愿,又喝得如释重负。
很快他就知道,真正如释重负,为时有点过早。
孟元对自己够狠,那一耳光,他脸上就带了明显的五指印。
卓一从洗手间出来,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眼中划过一抹不知名的情绪。类似痛苦,类似悲伤。
孟元不敢再看卓一。
他下床,去做饭。胳膊上的伤口裂了,渗着一点血,孟元看了一眼,忽然觉得自己很脏……
胡思乱想的孟元这时还不知道,他老大唐虎在长福区被人围住了。长福区,他自己的地盘。
唐老大觉得颜面尽失。
还觉得胡风实在是不给人面子。
有个道理他还不明白,面子这东西,从来也不是人给的,是自己挣的。
胡风是个军师。军师,是这世上最杀人不见血的职业。
唐虎对
胡风心生向往,不是一天两天了。所以遭遇胡风如此对待,他心里就更加失落。
胡风三十来岁,鼻梁上架一副金丝眼镜,文质彬彬,比衬得他身后一干弟兄粗鲁凶悍。不过场中人人都清楚,真正凶悍的,是胡风这个小白脸。
“唐老大,胡某来求个交代。”
“什么交代?”
“唐老大心里清楚,有些话,何必说那么直白。”
“我还真不清楚你在说什么。”
“唐老大要拖延时间,大可不必了。你手下的小弟,已经赶去六渡救‘你’了。”
胡风从容自若,好整以暇。
这帮没用的杂种!唐虎心里暗骂。
看到唐虎变了脸色,胡风笑得很开心。他最享受的,就是这种感觉。把别人放在手心里玩儿的感觉。
“唐老大,现在是不是可以交代了?”胡风YinYin笑着,逼近唐虎,他们的脸,只有一指间隔。
难得美人投怀送抱,唐虎心里却一阵阵发凉。
“小胡,老彭已经去了,你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唐虎言辞恳切。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想着趁虚而入,征服这小白脸。
胡风不听这话还好,一听之下,脸上不由露出哀戚神色。“大哥他去的不明不白,我们做小弟的,不能不讨个公道啊。”
唐虎心里一咯噔。
他感觉今日不能善了。胡风能拦住他,一定是有人报信,他才从茶馆出来,报信的,不用说,是喝茶的那两位。
果然他低估了人的贪心。这一次低估,足以置他于死地。
但是他又嗅到一丝生机。
这生机,着落在胡风身上。现在看来,胡风胡军师,不但是个小白脸,还是两面派。因为他也在拖延时间。
唐虎和胡风在那一刻心有灵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