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下唐虎,对胡风并没有好处。
因为他不是彭江海,他驾驭不了手下兄弟。手刃完仇人,剩下瓜分地盘时,他这小白脸也就该鸟尽弓藏了。
此后,必然又是你争我夺,我夺你争,一淌浑水。
于是唐虎和胡风你来我往打着机锋。措辞不可谓不激烈,气氛不可谓不紧张。只是始终太君子了,光动口,不动手。
就在胡风身后众人不耐烦时,场面总算有变。
人来了。
一大群人,手持家伙,气势汹汹。
他们站在唐虎身后,脸上满是羞愧与庆幸,看向胡风等人,则凶光毕露。
胡风的手下回以毕露凶光。一样在道上混的,J_ia_n命一条,谁怕谁?
气氛剑拔弩张。局面一触即发。
唐虎笑了。
胡风也笑了。不过笑得很隐秘,隐秘到只有唐虎这样心有灵犀的人才能看出来,旁人眼里的胡风,小脸铁青,嘴皮子都紧张地直哆嗦。
“小胡啊,大家都是自己人,何必如此?这水搅浑了,便宜的还不是外人!”
唐虎侃侃而谈。
没有人站出来反对。虽然谁都不觉得大家真是“自己人”。
这是台阶,别人给了台阶,咱们得下,谁叫人家人多呢……
胡风把台阶下得自然畅快。
唐虎很快与胡风把手言欢。恍恍惚惚,唐老大甚至有一种抱得美人归的错觉。他对胡风,又是喜欢,又是感激——给他手下那帮人送了真消息的,八成就是胡风。
胡风对唐老大的热情甘之如饴。仿佛为了表现自己的诚意,他还亲密地伏在唐老大耳边密语了几句。
听完这几句耳语,唐虎的脸色,却慢慢变了。
吃完饭,孟元带卓一出门。
卓一厌恶出门。
门外是繁杂的世界,那里充斥着人声。人声使他痛苦。
孟元也看得出来卓一脸色不好,紧张又焦虑,眼神畏畏缩缩。他理了理卓一的衣服,轻轻拉住他一只胳膊,“哥,别怕,有我呢。”
卓一低着头,手下用力,把胳膊挣了出来。
他咬了咬嘴唇,越过孟元独自往前走。
孟元看着自己空了的掌心,眼中晦暗之色一闪而过。
饺子街上的邻居都笑着跟孟元打招呼,虽然孟元不理。有的也跟卓一打招呼,虽然卓一不懂。
曾经他们不是这么友好,曾经其中一些人甚至笑过卓一是疯子。
很快这些人就被揍了一顿,揍得连他们爹妈都认不出来,于是整条饺子街的人都学乖了。
孟元紧跟他哥身后一路走出去。他神情高傲,似乎在与全世界为敌。
看这个煞星走远,饺子街上的人们,或老或少,都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在街口,孟元拦下一辆的士。卓一又有些退缩。孟元和声细语,又是安抚,又是哄骗,好不容易拉着他上了车。这次拉住卓一的手,卓一没再挣脱。孟元脸上这才带了点不明显的愉悦。
司机好奇地看了他们一眼。孟元的脸色登时一沉,司机莫名其妙阵阵发冷,赶紧专心开车。
车子停在医院。
孟元扶着卓一出来,温和细致,看得司机大跌眼眶,不由怀疑先前这人的寒气四Sh_e只是自己的错觉。
卓一又开始自言自语。
重复、破碎而无意义的语言,使他看起来确实有那么点像“疯子”。一路上都有人带着好奇眼光看过来,又一一被孟元瞪回去。
到了科室,他从怀里Mo出一个信封。“医生,上次要做的那些检查,钱不够,这次我带来了。”
他说完,把卓一往前推了推,“医生,全部检查,我们都做。”
办公桌前的白大褂抬起头来,从眼镜上方看了他们一眼,又看看桌上的信封,点了点头。
必须做的检查就那几样,不过,干嘛要和钱过不去。
卓一一步三回头,被推进检查室。孟元站在门外,看着他满眼慌乱无助,心里一酸。
如果可以和老天商榷,他情愿那个慌乱无助的人是他孟元。
孟元很快就如愿以偿地慌乱无助了。
颅脑外伤……颞叶……失语症……伴随失读……这些术语对孟元来说很陌生。那秃头老医生的话,只有最后一句他听懂了:无法根治。
无法根治其实还是客气的。通俗点说,应该是没得治才对。
孟元的脸色让秃头老医生不敢通俗,人类趋吉避凶的本能,让他选择了一种委婉的说法。
可惜,在事实面前,委婉是不够的。
孟元一拳砸在老医生的办公桌上。深棕色的桌面很快裂了缝。
“你,你干什么?这里是医院!”老医生色厉内荏,孟元不说话,只是沉着脸,攥着拳。
这种沉默仿佛透着说不出的凶狠。
老医生不傻,孟元体格高大、胳膊上还缠着绷带,一看就是个狠角色。他很快颤颤巍巍拉开抽屉,拿出那个牛皮纸信封,觑了一眼孟元脸色,悄悄往他手边推了推。
凶神的钱,不好拿。
出乎意料,孟元没有拿回信封。他把信封塞在老医生手里,又顺手揪住他的
白大褂,“治不好也要治!”
老医生额头微微冒汗,心里一阵憋屈:这人实在不讲道理。
但是,道理是跟讲道理的人讲的,不是跟孟元这种人讲的。
所以他点了点头,“有种疗法,可以先试一试。”
孟元的手这才松了。
……
卓一等在门外。走出门的孟元脸色已经看不出异样,但卓一脸色变了。
孟元手滴着血,办公桌的碎木片扎在他手背上。
顺着卓一视线,他才注意到这点伤。
“哥,没事。”
卓一闷不吭声,低着头往前走。他在不高兴,孟元知道。孟元笑了笑,谁说我哥疯了,谁说他的病治不好?
他笑完,大跨步追上卓一,拽住他胳膊,“哥,你走错了,咱们得去拿药。”
卓一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嘴唇,又有些茫然地被他拉往另一个方向。
孟元看着他茫然却顺从的模样,惊觉自己竟然并不难过。
他惊觉,卓一的病治不好也没什么,就这样让他和自己相依为命也没什么不好。
相依为命通常不是个好词儿。它带着一股子悲观无奈的可怜味道。但孟元不这么觉得,这个词儿让他感觉踏实。
卓一的病,让他感觉踏实。
人心里,都有魔障。
卓一还不知道自己被判决无法痊愈。或许他压根不知道自己是个病人。
语言使人类高出一等。卓一对语言的感应被无情剥夺了,失去这个驾驭思维的工具,对他究竟带来多少影响,旁人难以估量。
卓一只知道,他现在很困扰。
孟元去拿药,他被孟元留在大厅的座椅上等。他垂头坐着,眼睛看着地板,这个姿势据守一方,封闭而安全。但偏偏有人不那么识趣,这个人是楚婕。楚婕楚医生年轻、漂亮,还泼辣。她向卓一迈步走来。她手上还举着一只吊瓶,身后跟着一个男孩儿。
“先生你好,能不能麻烦你帮这个小朋友举下吊瓶。”
卓一抬头看了她一眼,重新垂下头去。
那一眼扫过,楚婕瞬时脸红了。好漂亮的男人。
对男人用漂亮这个词儿,未免有些不尊重,可楚婕一时找不到其它形容——精致清俊、赏心悦目,这些词滞后片刻才跳进她脑海。
脸红了一霎,楚婕就冷静下来。男人长得再好,没内在也不行。
“先生?”
“先生,可以帮下忙吗?我要去帮这个小朋友联系床位。”
“喂,先生?”
楚婕的声音节节拔高。卓一苦恼又茫然地看着地面,手指紧张地扣在座椅上。但在楚婕看来,卓一丝毫不为所动。她完全可以转身找另一个人,但是,楚小姐是个倔脾气。
周围已经有人看过来。倔脾气的楚婕无所适从了。
卓一的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让她无所适从。从小到大,她学的是如何在各色人等的殷勤讨好中周旋,如何在贪婪或渴慕的目光下全身而退。
卓一给了她一种她从没受过的待遇。这前所未有的待遇成功让她恼羞成怒。
在不到一秒的时间里,她完成了从无所适从到恼羞成怒的转变。她伸手,去扳卓一肩膀。还没扳到,手腕就传
来一阵剧痛,她被人打了。她竟然被人打了!
这个光天化日之下打女人的人是孟元。
孟元把卓一挡在身后。楚婕望着二人泪眼婆娑。
周围看过来的人越来越多。
“你,道歉!”楚婕把眼泪憋了回去,横眉竖目看向孟元。
旁边已经有渴望英雄救美的人摩拳擦掌。
“对不起。”在孟元看来,他只是把楚婕的手拨拉了一下。
这么点事,也值得哭,女人果真不可理喻。
但他道歉道得一点也不迟疑,他没兴趣在大庭广众之下上演闹剧。卓一显然更没兴趣,卓一被围观得有些茫然失措。
道完歉,孟元拉起卓一,扬长而去。
楚婕盯着他们的背影,狠狠咬了下唇。
这是一次不愉快的初遇。但命运注定,他们已发生交集。
而唐虎唐老大,也在此时和一个人发生了宿命般的相遇。
这是小河同大海的相遇。唐虎这条河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乖乖顺从,被大海吞并,要么来次销魂碰撞,从此粉身碎骨。
不用问,唐虎选择前者。他向楚铎臣服。这个故人彭江海的靠山,如今在胡风穿针引线之下,成为了他身后的大树。
从楚铎那里出来,唐虎和胡风深情对视。
唐虎这时已经明白,美人是别人的,自己看得到Mo不着。就连自己,都已经是别人的了。
唐虎的眼神,满是忧伤。
忧伤过后,他脚步匆匆。还有件事,他得尽快做。
作者有话要说:有小改动,大致不影响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