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秦淮河岸,见两名俊雅不凡的男子对峙而立。

风起,扬袖。

明明是荡漾水边,竟有大漠潇潇,鹰唳斗前之象。

白玉堂五指稍稍抓握,缺剑在手确是不便,但亦不见得必败无疑。眼神一凝,手中扇子慢慢折叠,扇柄击拍掌心:“上次酒坊后院一斗,尚未分出胜负。今日正好,咱们就再来上一场见个高下!”

“奉陪。”

展昭剑交左手,侧身而屹缓抬臂,翻掌劲力起风声。

龙争虎斗,一瞬即动。

“玉堂!!”忽闻得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唤。

展昭如梦乍醒,方才察觉自己身在大街之上,一时意气,险些就跟白玉堂当街斗殴,二人功力相当,若有不慎即会伤及无辜途人,此举实在有欠考虑。

有人相唤,想必是故友,白玉堂亦即敛去斗意,若是让干娘知道他跟展昭打架,只怕这江宁酒坊大门也就不用再出了。

二人各有所想,紧绷之气早已弥消无踪。

侧头看去,只见唤者乃一名妙龄女子,其貌端庄秀丽,乌发挽云髻,身着黄罗银泥长裙,甚有富家少奶奶的派头。

白玉堂心中一兀,一时倒想不起她是何许人也。

那女子神情激动,眼中泪光闪闪,若非碍于人前,早已是泪湿桃腮。注意到白玉堂面上恍惚神情,她连忙问道:“玉堂,你……你不记得我了?”

“这……”

纵是刨空记忆,他还是想不起来,不禁转头看了看展昭。

平日花丛风流也就罢了,这会竟然连妇道人家亦不放过?!展昭本就有气,现下可更是心恼,瞥他一眼,视线带话:自己的风流帐,自己处理。

白玉堂翻翻白眼,他是无辜的啊!

这时,一名富家公子带着几名随从匆匆赶了过来。

“秋娘,你怎么忽然跑开了?”

女子连忙敛去失态,回头向那公子微微一笑,道:“相公莫怪,适才秋娘忽然见到一位故交,一时心急过来相见,因而未及唤上相公。”

“故交?”他看了看展昭和白玉堂,“是他们吗?”

“秋娘?……”白玉堂脑中闪过一丝光亮,不禁失声道,“莫非你是婉秋?!”

女子闻言,连忙转过头来,脸上难掩激动:“你还记得我?”

白玉堂认出故人,亦是满心欢喜,呵呵一笑:“怎不记得?当真是许久不见了。”

富家公子奇问道:“秋娘,他是谁啊?”

女子为他引见:“这位就是白玉堂。”

“锦毛鼠白玉堂?!”闻得此名,那公子连忙躬身行礼,“久仰闲空岛五义大名!今日得见,实是荣幸之至!在下是秋娘的相公蔡恒钧。之前亦曾听秋娘提过白五侠是她童年故交,还以为是句戏言,不想真有其事!”

白玉堂眉头轻皱,虽不喜听这近似阿谀的说话,但碍于秋娘颜面,亦只好稍一拱手:“不敢当,蔡公子见笑了。”

“既是故友相逢,何不到舍下一坐,喝杯水酒叙叙旧。不知白五侠意下如何?”

秋娘闻得更是喜上眉梢,期盼地看向二人。

“白某尚有要事在身,蔡公子好意,白某心领了。”白玉堂谢绝其邀,随即看向秋娘,笑道,“他日有闲,再到贵府拜候。”

蔡恒钧亦是识相之人,连忙道:“既然白五侠有要事,在下也不好相扰!”

“告辞了。”

白玉堂迈步掠过展昭身侧,轻带一句:“走吧

。”

展昭向众人稍一拱手,便亦随他离去。

徒剩蔡恒钧与那秋娘立在河边,凝看那翩翩而去的白色背影。

“白兄。”

“嗯?”白玉堂有些心不在焉,随便应了一声。

“既是遇了故人,何不应其邀请过府一叙?”展昭轻轻说道,“白兄不必顾忌,展某可自行前往府衙。”

白玉堂回过神来,哼道:“谁为了你啊?”

“你——”展昭气结,但见他神色不对,却又忍不住担心问曰:“那是为何?”

“猫儿,你难道看不出来?”

展昭双目何等锐利,又怎会看不出婉秋对白玉堂余情未了。

“那位蔡夫人看白兄的眼神……”声音有顿,稍一抿唇,压了心中微郁,淡然说道,“尤带依恋之情。”

白玉堂眼神有些飘渺:“少时曾与她戏言婚配。只是白某一介草莽,飘泊江湖,又怎有资格允她安稳。今日看她这身打扮,想必是嫁得一户好人家,白某又岂能插身其中,扰那静潭生波。”

“白兄……”

看着那张怅然若失的侧脸,展昭伸手按在他肩膀之上,稍稍施力以表We_i意。白玉堂纵是对世俗礼教不屑一顾,但亦懂得替他人设想。这桀骜Xi_ng子,仍是知道该放就放,不作含糊牵扯。

“行了行了,罗嗦什么哪!快走吧!”白玉堂不惯将内心之想L_uo现人前,粗鲁地拍开他的手,快走几步带了头。

展昭虽觉手背生疼,脸上却不禁露出一抹春风笑意。

爱便爱,爱过不拖沓。

恨便恨,谅了不纠缠。

如此干脆爽Xi_ng,总是教他亦欣赏,亦羡慕。

伙计小五本道那位好闹的白五爷终于是出去了,这会儿酒坊可终于能稍微安静,正打算偷偷打个盹,不料刚一抬头,就见成天叫闹着要出去的白玉堂可又回来了。

连忙迎了上去:“五爷,您回来得还真快啊!”

白玉堂衣摆一扬,坐到椅上,曲指敲了敲桌面:“小五,拿酒来。”

小五瞬是苦了脸:“五爷,您也知道,老板娘吩咐了……”

“知道,不让喝是不是?”白玉堂心有不快,但亦不至拿伙计出气,抬目见铺面冷清,问道:“我娘呢?”

“东城黄家有喜,老板娘亲自送喜酒去了。”

“哦……”

白玉堂忽然问道:“小五,你可知道城南江家?”

“知道啊!”

见他点头,白玉堂又问:“那你可知江家小姐是何时出嫁的?”

“不就是去年的事儿嘛!”

“去年?!”闻言一愕,随即轻声喃喃自曰,“我居然不知……”

小五呵呵一笑:“五爷您这几年都不曾回过江宁,自然是不知道了。江小姐嫁给了蔡家的少爷,当日可是用八人大轿抬入蔡府,真够风光啊!”

“哦……”白玉堂若有所思,又是轻问,“那……不知蔡家人待她如何……”

“这小的就不知道了。不过啊,听人说蔡少爷对江小姐是一见钟情,待她应是如珠如宝的吧?”小五说完,满是奇怪地看着他,“五爷,您怎么对她如此关心?莫非那江小姐与您……”

白玉堂瞪了他一眼,连声叱道:“去去去!少胡乱猜测!叫你去拿酒还愣着干什么?!”

“五爷,您就别为难小的啦!”

“快去取来,娘若问起,就说是我迫你的不就得了?”

“可——”

“快去。”

“是……”可惹不起这狠主,小五只好委屈地打酒去了。

一声难叫人察觉的轻叹自唇溢出。

酒杯,在手中

转动。

等待,解怅的醇酒。

彩霞铺天,时已黄昏。自展昭到来有三日之隔。

白玉堂倒是难得安静,躺在后院房顶纳凉。晚风习习,吹散昼时热气,倒是舒服得紧。

“五爷!五爷您在哪儿?”

院内传来伙计唤叫,白玉堂却未去搭理,眯了眼,翘起二郎腿,继续他的悠哉游哉。

“五爷!我的好五爷!您到底在哪里啊?别跟小的玩捉迷藏了!五爷!”

叫声吵耳得很,实教人无法清静。

白玉堂眉头轻皱,坐起身来,抬声朝下喝道:“吵什么吵,没看见白五爷在睡觉嘛?!”

小五心里直喊冤,他能瞧见嘛?又不是每个人都能有一身绝顶轻功,没事跑屋顶上去纳凉……

见白玉堂脸色不悦,他连忙举出手中一张拜帖,解释道:“五爷莫怪,适才春意楼派人送来拜帖,说楼内花魁玉牡丹想请五爷喝酒。”

“春意楼?”

几年不曾回来,这一回来却又被禁足三月有余,江宁近年变迁他又哪里知晓。

那小五倒是一脸兴奋:“春意楼可是江宁最大的花楼啊!听说那花魁玉牡丹是个绝世大美人哪!只有应邀者方能入她内帐,今番送帖来请,五爷真是艳福不浅啊!”

“嗤!”白玉堂兴致全无,倒头躺回瓦上,哼道,“帖子给我退回去。”

“五爷?”

“告诉那个玉牡丹,白爷不爱喝别人请的酒。”

“五爷您听我说……”

听他还是纠缠不休,白玉堂顿是恼了。

身形一起从瓦上翻落,一把将小五揪起,炸怒喝道:“我管她是牡丹还是芍药!都说不去了!你还要如何?!”

小五无辜地又拿出另一张拜帖,道:“蔡府拜帖,蔡公子请五爷过府饮宴……”

白玉堂先是一愣,随即劈手夺过拜帖,松手放开了他。

小五抚了抚X_io_ng口,顺下气来,偷眼瞄了瞄白玉堂。心中自有埋怨,道是伴君如伴虎,现下看来,伴鼠也好辛苦……

也不知道那些小姐夫人们看上这位脾气暴躁的主子哪里好了,八成是被那俊俏外表给迷了,若真要近了身,只怕挨不过他一句吼骂就要吓昏了。

白玉堂看过蔡府拜帖,便交回他手里。

小五以为他又要拒绝,收下两帖便道:“小的这就将两封帖子送回去。”

正要转身离去,白玉堂突然将他拉住。

“慢着。”

“五爷还有什么吩咐?”

“你去回话,白某应邀。”

小五奇了,适才还说不爱喝别人请的酒,怎这会又变挂了?

“那五爷是打算应谁的邀?”

“……”

白玉堂凝视着那烫金拜帖,定言说道:“蔡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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