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李斯到访小圣贤庄后已过了一月有余,这一个月表面上看上去安然无恙,但正如深不可测的潭水一样,表面的平静下掩藏着的是暗流涌动。

这一日颜路向伏念汇报完弟子的学业情况,伏念忽然问道:"这一个月来甚少见到子房,他在忙些什么?"

颜路甚少说谎,伏念又问得突然,颜路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子房远游数月旅途颠簸加之天气转寒,他自幼身子就有些弱(注1),这一个月大多时候都在房内歇着……"

对于这个经不起推敲的回答伏念显然不太相信,目光严厉地盯着颜路,颜路对上他的目光,心头一跳,低下头不敢再看大师兄。难怪子房不愿意见大师兄,就是大夏天被这样的目光盯久了怕是也会觉得冷,颜路心中想到。

正当颜路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张良的声音淡淡传来,"大师兄好。"说着便走了进来,颜路不禁松了口气。

"大师兄,子房特来向大师兄请罪。"张良躬身一拜,语气恭敬地说道,然后做出一副刚刚看到颜路的样子,"不想二师兄也在,二师兄好。"

伏念将目光从颜路身上收回转而看向张良,"哦?为兄却是不知子房何罪之有?"语气依旧严厉。

"子房近日身体抱恙,既不能勤于学业,也不能替师兄分但庄内事务。子房深感惭愧,今日身体好转,顾特来向大师兄请罪。"张良语气谦顺,不紧不慢的说道。

伏念盯着他看了一会,略缓和了语气,"既是身体抱恙,本应多加休息,子房不必惭愧,只是子房身为儒家弟子,应时时谨记自己身份,莫要忘了儒

家修身之根本。"

"大师兄教诲,子房必当谨记于心。"张良一本正经的答道。

"若没有别的事,你们都下去吧。"伏念挥了挥手,颜路和张良躬身告退。

两人走得远了,颜路舒了一口气,"幸好你来得及时,否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大师兄。"

"多谢师兄替我周旋,师弟这里谢过啦。"张良一边道谢一边还装模作样的作揖。颜路看着他笑道:"不必了,我早被你拖下水了,只是你看大师兄相信你的说辞吗?"

"估计不太相信,"张良若有所思,"不过大师兄并未发现什么,最多也就是说教我一通,反正这些年也听得多了,耳朵都长老茧了。"说到最后张良的语气又恢复往常的随意。

"唉……我不但帮你瞒着大师兄,还和你合谋诓骗荀师叔,现在我一见到大师兄心里就一阵愧疚。"颜路叹息的说道。(注2)

"师兄为子房做得一切子房感念于心。我自幼离开父母,多蒙师兄照顾,师兄就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子房活于世上一日,便一日不敢忘师兄恩德。"张良一番话说的很是郑重恳切。

颜路为之动容,温柔的看着张良说道,"你我二人,哪里需要说这些。师兄不求子房感念,只求子房一生无难。"

张良听他如此说,也抬头望着颜路,两人竟不知不觉对视良久。

这边伏念仍坐于房中,想到刚刚二位师弟的话,伏念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他刚刚会突然发问不是没有原因的。

两日前,天明少羽与其他儒家弟子在书院内打闹。子明气不过其他弟子都针对他,心中一急口中便道,"我可是堂堂墨家巨子!"

众人皆是错愕,少羽连忙捂住天明的嘴,一面忙打圆场,"子明同学,大家都是儒家弟子,你提这些木匠锯子的作什么。"

如此众人嘲笑天明一番也就过去了。可是这一切却被正好路过的伏念听到了,少羽骗得了那些后辈弟子却骗不了伏念。伏念很是疑惑,子明不过是一个孩子,虽说他的到来有些蹊跷,可他怎么可能是墨家巨子。这日晚间,伏念叫来自己的仆从江伯,命他暗中调查天明和少羽的身份。江伯跟随伏念多年,对伏念忠心耿耿,因此伏念若是有什么机密事情都会交给江伯去办。

虽说才过去两日,伏念还没有查出什么,但他猜测张良定于此事脱不了干系。对于自己的师弟,伏念还是很了解的,所以他才会向颜路问起。不想颜路竟替张良隐瞒,如此伏念就更加肯定张良与此事有关,就连颜路怕也是知道内情的。

想到这两个师弟,伏念又是眉头一紧。三师弟从小就不让他省心,鬼点子极多,长大了也没见他收敛多少,想法激进,表面上对自己甚为恭敬,背地里眼珠子一转又不知道想出了多少阳奉yin违的法子。幸好还算有分寸,这些年也没有做出什么太出格的事情;二师弟倒是十分沉稳,但太过温和无争,身为儒家弟子却颇有道家风范,对三师弟又太过宠溺,三师弟如今的xi_ng子与他的宠溺不无关系,自己也曾多次提醒他,但似乎效果甚微。两位师弟,你们究竟隐瞒了我什么?想到这些伏念少有地叹了口气。

又过了一月,江伯仍没有消息来报,伏念也就只是静观其变。张良继续四处活动,颜路依旧每日读书吹笛,偶尔帮张良几个"小忙"。

这日,张良好不容易有一天闲在小圣贤庄内。天气越来越冷,张良便拉着颜路与他切磋剑术,活动活动筋骨也可以暖和些。

儒家讲究文武兼修,切磋剑术也是常有的事。两人在六艺馆内你一招我一式皆是点到为止,渐渐地张良落了下风,张良自幼体弱,与剑术一道比不上两位师兄,以前也曾多次比试,大多都是张良落败(注3)。尤其是大师兄伏念,剑术卓越,虽比不上盖聂高渐离这样的高手

,但能够天下拥有排名第三的名剑太阿有岂会是泛泛之辈,二师兄颜路儒雅谦和,看上去好似不会武功的样子,实则剑术亦是精湛,只不过他气息内敛,一般人看不出来。

张良眼看自己又要败了,心有不甘,突然眼光一闪,侧身躲过颜路的攻击,继而一个站不稳便向后倒去。颜路看到后心中一惊,不忍他摔在地上,没有多想便急忙伸手去拉他。不料张良嘴角扬起一个坏笑,颜路就知道自己要遭殃了。

果然,张良拉着颜路伸过来的手反一用力,颜路便向前跌去,只是这样张良也掌握不了平衡,自己也仰面向后倒去。这时颜路突然用力转身,同时拉住张良,结果变成颜路狠狠地摔了下去,而张良摔在颜路身上,并无多少疼痛感。

只是这样的场面甚为尴尬,颜路仰面躺在地上,张良俯身覆于颜路身上,两人几乎鼻尖相触,彼此熟悉的气息充斥口鼻。两人皆是愣住了,显然都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一个局面。

颜路薄唇微张,张良凤目微瞪,周围的空气迅速凝结。张良看着颜路微微变红的脸色,心中一怔,竟然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

"子……房……"颜路尴尬地轻声唤道,声音有些抖。听到颜路的声音张良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赶紧从颜路身上爬了起来,又伸手将颜路拉起。气氛依旧尴尬,双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幸好此刻弟子们都在闻道书院听伏念讲课,否则刚刚那一幕被别人看了去……

隔了很久,张良想起刚才摔下去的一瞬间颜路吃痛的表情,开口问道:"师兄没有摔伤吧……?"话一出口张良觉得气氛更加尴尬,后悔自己不该问。

"呃……没有。子房,我先回去了。"颜路匆匆答道,快速走出六艺馆,留下张良一人。

张良在馆中站了一会儿,回忆着刚才的情景。虽然尴尬,可想到师兄情急之下还想着不让自己受伤,嘴角微微上扬,凝结成一个温暖的微笑,负手缓步走向自己的住处。

他们师兄弟三人的住处是连在一起的三间屋子,颜路的房间在张良隔壁。经过颜路的屋子时,张良停住了脚步,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刚才师兄应该摔得不轻,要不要进去看一看呢,可现在进去自己与他都会不自在,张良心中徘徊着,最终还是径直回了自己的屋子。

隔壁房内,颜路心神不宁。他拿起一卷书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是半天也没有看进去一个字,脑中尽是张良的身影。颜路有些生自己的气,自己这是怎么了,不就是一场意外,怎会如此心绪起伏。

晚间吃饭的时候两个人仍旧神情怪怪的,伏念略带探究地看着他们俩,可是食不言寝不语,又有子弟在场,伏念倒也没有说什么。

第二日早上,张良一出门便碰到颜路,张良伸手作揖,随意说道:"师兄早啊。"颜路温和一笑,回应道:"子房早。"看来两人都选择了忘记昨日的事情,好像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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