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玉龙雪山之巅等了七天七夜。
连着六天的傍晚时分,他们都见到了幻美绝伦的晚霞,但是未曾见到佛光奇景,却半点也没有显出着急,都是一副怡然自得的自在模样。
李行空一向是个安排很妥当的人,他带来了牛皮缝制的帐篷、厚实的狐裘地毯、甚至还带来了上好的茶叶。苏凤箫赞赏他实在会享受生活,于是心安理得地窝在帐篷里打发时间。
他们在玉龙雪山无人知晓的山巅角落里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在这里,似乎所有的俗世尘埃都被凛冽狂乱的冬风吹去,困在茫茫一片雪山之外。他们在温暖的帐篷中纵情地欢爱云雨,纵情地发出shen_y与呐喊,再也不用担心隔墙有耳草木皆兵。
第七天是一个*天,终日黑云压镇。
苏凤箫潦草地穿着亵ku披上长衫钻出帐篷,袖袂_yi摆像是一面宣战的旗帜,狂傲而豪迈地鼓动飘扬,发出猎猎之声,苏凤箫看着满目苍白无暇,纵shen的峡谷里盘桓着着连绵起伏的崇山峻岭,巍峨的峭壁坡谷上覆盖着亘古积压的白雪。他沉吟半晌,忽然朗声大笑,举起长箫奋力一吹,只发出一声鹤唳般直入云霄的长鸣,呼啸的狂风也为之和唱。鸣声未罢,他忽地将玉箫随手一掷,两手成掌握在口边,shenshen地xi了一口气喊道:
“李行空——!”
早在苏凤箫形似癫狂地冲出帐篷时,李行空就抱着狐裘跟了出来,只是见他在悬崖边如此形态,便默默站在一边没有上前打扰,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等他彻底发泄了心底这gu难酬的意气,这会儿听到他如此呼喊自己姓名,神情shen沉狂热,心中也不由得一震。
这三个字似乎倾注了太多力量与情_gan,回声不断地在山峦间撼撞、余音盘绕不散,陡然间,宛如shen渊龙吟般的轰鸣在山谷shen处呼应着愈发响起,脚下冻土跟着目之所及,山崖积雪滚滚崩塌,黑山之上滚过千堆白雪。
一时间天地訇然山峦崩催、雪栗shen林风惊层巅,然则就在此时,一缕金光撕裂了层层叠叠的*云,铺洒在这一片地动山摇之上,重云叠翳陡然溃不成军,连绵的玉龙雪山佛光普照,好似巨龙觉醒扫尾激浊,虎鼓瑟兮鸾回车,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
李行空已在不知不觉间与苏凤霞并肩而立,如此奇景平生从未所见,两人脸上不由得都挂着一抹奇异的神采。
苏凤箫侧目看李行空,勾唇笑道:“你看。”
李行空终于也朗笑出声,他掌心一翻,露出那支被丢弃在雪地中的长箫,仔细而温柔地替苏凤箫别在yao间,然后挽住了对方的手,看着雪涛奔涌之景,两人的十指也渐渐紧缠,佛光渐渐黯淡时,李行空振毕袖高呼道:
“苏凤箫——!”
雪山像是记住了他们的姓名,一遍遍地回响着,最后慢慢地低微消逝,沉睡而去。
李行空和苏凤箫携手往山下而去,用满脸焕发而奇异的笑容迎接了武林盟的来客。
这一趟来客的分量不轻,连盟主都都出动了,只是量却不算很多,除却盟主之外,只有四个人,其中两个似乎是护法又或是坛主之类的角色,李行空曾经见过,只晓得应当也是有些分量的角色。
“李公子。”年过天命的盟主向李行空躬身行礼,虽没有向苏凤箫问号,但也行了一个小礼,面上又不见嘲讽轻蔑之意。
此处正是苏凤箫与李行空初见的木屋之外,他二人上山前将马匹和一些细软都搁在了屋里,连李行空那把银枪也一并搁在此处,这一行人想必也是接到了受伤坛主的报信,追踪到了山脚下,又在木屋中发现了李行空的枪,故而特在此处守株待兔。
李行空与苏凤箫都对这情景有所预料一般,连一贯对所谓的正义之士没有好脸色的凤箫公子也难得的没有恶意揣测盟主的意图,把他的礼节当作故意讽刺,只是不着痕迹地冷冷哼了一声。李行空施以回礼,扬手邀请道:“盟主不如进屋一叙。”
盟主身后四人听闻此言似要发作,但长者也摇手示意,即刻镇住了*动。
木屋不算小,但是坐了七个各怀心思的人,连空气都显得拥挤而稀薄起来。
“李公子不用如临大敌,”盟主落座之后拈须轻笑起来,“其实江湖中人切磋过招,人人心中都有定数,一旦动手,生死状就是签在心里了,轮不到武林盟来定夺。只不过凤箫公子*x命滥杀无辜的罪名传得广了,许多人找到武林盟来伸冤。且不说在他手下丧生的十余名侠客,还有许多被他箫声损毁心智之人、这其中不乏不通武艺的常人,确实于理不He。但我一不曾亲眼得见、二没有真凭实据,故而无法妄下定论给以应答,这一次来,只望凤箫公子能给武林盟一个交代。”
“给你一个交代?我给你一个耳光!”苏凤箫冷笑出声,“你武林盟治下不严随便放些窝囊的野狗出来咬人,怎的不见你有所交代?本公子好好的雅兴吹箫赏月,被你武林盟的人泼了一身脏水还四处寻衅,怎么的不见你给个交代!老匹夫,真有种!”
他一口铁齿铜牙,已是把盟主身后四人说得怒发冲冠满脸通红,但是碍于盟主命令,不敢轻举妄动,只好个个都把眼睛瞪成铜铃大。
这盟主能把苏凤箫说怒并不是没来由的,这番话看起来温和有礼,实则圆滑得滴水不漏,把苏凤箫牵扯的官司都条条列明兴师问罪,说完却话锋一转说自己没有真凭实据,但最后又让苏凤箫给一个交代,直把两人推到风口*尖,俨然是说若是没有个定夺,他二人就是在和四海侠客作对。
李行空听得也是心里一阵阵的沉,暗道老盟主不愧是见多识广,果然好手段,一时间无暇去读苏凤箫的唇语,抬头看只看到盟主身后四尊红脸的罗汉,心知定是苏凤箫说了些难听的话,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他与苏凤箫已是交心伴侣,自然知道他只是过于狂放乖张,遭人诽谤不屑辩白,但又屡遭寻衅,这才落入偏执犯下杀孽,只是这样的理由无法让天下信_fu、也无法抵去苏凤箫身上沉重的罪业。
他的心思在心里打了几圈的陀螺,直到把所有的话都捋清了,这才抬手按住苏凤箫,冲着盟主沉声道:“凤箫公子方才虽然话语粗鲁了些,却也不是信口胡说。这一切事端的来源,乃是凤箫公子在湖边吹箫赏月,那逝者乃是无意中被箫声所扰迷了心神,这才跌入湖中丢了x命,后来此事不知为何以讹传讹,造出苏凤箫滥杀无辜的骂名,引得诸侠士义愤填膺。倘若我等自持正义之人,在谣言散播的最初便彻查真相,处置谣传之人澄清误会,又何来此后无穷无尽的杀孽?且不说江湖中过招切磋,生死自认,再说这无端骂名酿成祸事,岂非B上梁山,本可化解。因果报应,这不是凤箫公子的杀孽,这是我等自诩正道之人的杀孽,是我等都要还天下一个交代!”
李行空本就咬字很重,这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说到激动处,已是不知不觉提起nei力,放在角落里的银枪嗡嗡作鸣,最后一个字话音未落,便见得银光一闪,长枪横在两方人之间的茶几上,咔嚓一声脆响,竟是把木几砸得粉碎。
李行空一贯温和沉稳,此情此景居然显出满目肃穆,宛若天兵神将一般。
一时间小小的木屋中谁也不敢说话,连盟主身后四尊罗汉的红脸都慢慢变得有些煞白,大气都不敢再出。
沉默良久之后,盟主终于缓缓开口道:“那么依李公子之见,又当如何处置此事呢?”
“凤箫公子师承青枢老人,”李行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神情不变,只是青枢老人这四个字一出口,便见得对面五人神色皆是一凛,连盟主也面露难色,似乎对这姓名五味杂陈,既有崇敬又是恐惧,李行空静静观瞧不动声色,接着道,“青枢老人与戒台寺住持一灯大师乃是忘年之交,想来一灯大师也愿意替旧友管教门徒。”
“苏凤箫自知身负无辜者命债,就事论事,甘愿偿罪。从此永守仁祠净居、长伴青灯古佛,再不ca手武林俗事。”
苏凤箫神色已然沉静,一句话出口,许的竟然是从此遁入空门,与久禁囹圄无异。
再看他身边的李行空,也是一派平和坦然:“李行空但凡一日存息,苏凤箫便一日不得而出。”
他这话看似是揽下了看管之责,暗中的意味却是,只要他李行空还活着一天,便也绝不会让苏凤箫死,这一招以退为进,已是两边都再无退路。
盟主看了看一片狼藉中泛着寒光的银枪,又看了看李行空与苏凤箫,终于显出了苍老而疲倦的声音,缓缓道:“如此、甚好。”
戒台寺在燕丘与荆楚交界处的群山之中,庙中主要以清修研佛为主,只有极少的武僧用以护寺看守,武林盟之所以放心把苏凤箫交进戒台寺,只因为方丈一灯乃是功法高shen的大师,更j通*息之法可隔绝五_gan,苏凤箫的魔音没有用武之地。
李行空向一灯大师拜了三次,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武林盟主也跟着拜了三次,他的意思,却是谁也猜不到了。
shen冬时节,山中也下起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略显清冷的庙中无人前来礼佛还愿,层层叠叠的青石台阶上铺满积雪,李行空隔着风雪shenshen地看了一眼苏凤箫,只见他眼中居然暗含笑意,nei心却是更加苦痛起来,然而不好表露,只好也勉强回了一个浅笑。
只是那笑在苏凤箫看来,比哭还要难看。
李行空最终还是要走了,他仍是轻轻地拖着那杆银枪,慢慢走下这好似没有尽头的石梯,每下一阶,枪尖便重重地砸在石面上,砸出一个小小的雪坑、发出一声闷响,飞雪落满他的肩头,_Fill_这曲折坎坷的天堑鸿沟。
苏凤箫看着他慢慢离去的身影,忽然想起了与李行空的第一次见面,那时分别,他也是如此,拖着银枪行走在漫天风雪之中,只不过那时,并无如此负累,顶风冒雪,也不掩萧散神采,而今再看,只好似身负巨山的大鳌,连一贯笔直的背脊也微微驼下。他的背影被雪花割得支离破碎,苏凤箫看得连眼睛也不敢眨,只怕自己一晃神,那身影就飘散了。
李行空慢慢地走着,却不敢回头,怕自己这一回头,就再也走不动了,他慢慢地数着石阶,数到二百四十层时,他忽然听见了箫声。
李行空是个聋子,他是听不见任何声音的,可是那一天的那一刹,他真的_gan觉自己听到了一阵好似倦鸟哀泣般的箫声,那箫声不是从他的耳道传进来的,倒像是从心底由nei而外訇然而出似的。
很多年后,李行空问苏凤箫,当年我们在戒台寺外分别,我下到二百四十层石阶时,好似听到了很是悲怆的箫声,可是你么?
苏凤箫只是微笑。
李行空的背影早已不见了,石阶上也重新覆盖了一层又一层洁白的新雪,好似无人来过一般。
苏凤箫浑身已经*透,肩头的积雪也换了一叠又一叠,天色渐渐昏沉下来,他终于闭目长叹一声,再一侧身,这才发现一灯大师居然也一直守在身旁。
“大师莫非是怕我逃neng吗?”苏凤箫勉强收拾起心情,挂上一副虚假的T笑神情T侃道。
“苏公子既然主动来我寺nei,又何来逃neng一说,想走即走便是了。”一灯大师慢慢抬起手来,拂去了苏凤箫肩头的积雪,“只是天下若无可容身,戒台寺且算苟活之所。”
“我要是想走,自然是留不住的。只是我若走了,终有败露之时,他必然成为众矢之的,武林盟杀我之心不绝,若我身死,他又当如何自处?想我苏凤箫一世放*狂狷,今时今瑜细日,只有空门可容!”苏凤箫撤下笑脸冷哼一声。
“心甘情愿,因果自在。”
苏凤箫听闻此言,心中愤懑散去五分,不由得软下目光侧眼去看一灯大师,只见得老者眉须皆是银白,垂着眼凝视山中石径,布满皱纹的面容上平和沉静,心中忽然想,待李行空垂垂老矣,是否也是如此超neng的神容?思及此处,剩下的那五分愤懑也慢慢的散去了——今日他作茧自缚,换求的乃是天长日久来日方长,心甘情愿。
他再一次shenxi了一口气,然后徐徐地吐出,正面转向一灯大师行了个佛礼,恭敬道:“烦请方丈为弟子受戒。”
一灯大师笑起来:“施主还在红尘之中,心有牵挂,不必落发;也无彻悟皈依之念,心无我佛,不必受戒。权且做个居士,好生清修吧。”
话音落定,一灯大师回了一个佛礼,侧身让出山门,将苏凤箫引入伽蓝。
苏凤箫在戒台寺单住一个别院,叫做伶园,一灯大师指派了一个小沙弥来照料他的起居日常,苏凤箫起初听了这院子的名字心有不满,责问那小沙弥说老方丈是不是借此揶揄自己孤家寡人,谁料到小沙弥诚恳地回答他道,伶园原是一灯方丈的居所。
“居士在此处寂寞么?小僧可以去和方丈说一说的。”小沙弥从背后的书箱里拿出几本佛经还有几卷俗讲变文,踮着脚尖晃晃悠悠地放在书架上。
苏凤箫被这话问得一愣,下意识瞧了一眼屋外伶园的题字,终于上前去拿过小沙弥手里的书卷随手一塞,按着那颗光溜溜的脑袋向下一压,笑嘻嘻地戏谑道:“不用了,我虽独身,却不寂寞。小秃子,你法号叫什么?”
那小沙弥不过刚过了垂髫,尚是一个不大通事的小孩,被苏凤箫这声小秃子一逗,顿时气鼓鼓地一撇脑袋,大嚷了一声“我叫止鸿!”,随后便噔噔噔跑出门去了。
苏凤箫看着那一团小小的影子直乐,心道这小沙弥看着沉稳天井、骨子里倒也顽皮,活像他跟李行空的孩子似的。
清修的前五年,苏凤箫都是独自度过。
不过止鸿每日都来,有模有样地教苏凤箫念经讲佛,苏凤箫作为回报,便吹箫与他听,止鸿虽然年幼,但是自幼在戒台寺里修行,闷坐听箫也不觉枯燥,只是听完了反反复复同苏凤箫说:“苏居士,你六_geng不净。”
苏凤箫几乎不与其他僧人来往,于是常给止鸿一些银钱,叫他转交给负责下山采买的和尚,一份钱给止鸿买糖,一份钱是托人打听燕丘李家的消息,只不过那僧人也不贪图,这些银钱最后都成了饴糖点心进了止鸿的肚子。
止鸿告诉他,李家的绸缎庄生意一如既往地好,只是听说李大少前段时间大病了一场,磕磕绊绊地过了很久才好,而且似乎病好之后耳力差了很多,别人叫他听他说话时他总是听不太清了。
苏凤箫一听此话,心里便向陡然被灌了一zhui苦药似的涩住了,李行空一个聋子,哪来的什么耳力变差呢,只是他无心再去读人家的唇语罢了。苏凤箫一时间心绪大乱,迈开步子来就想往外走,快出伶园的时候听得止鸿脆着声儿问:“苏居士你要去哪里呀?”
这步子一下子就停住了,苏凤箫心想,是了,我不能再任意妄为给他惹些事端,我能去哪里?他想取出箫来一抒心中郁结,又怕自己无法控制nei力波动伤及x命。他心绪越发混乱,一gu黑气在四肢百骸乱冲乱撞,半晌未过,陡然呕出一口鲜血。
止鸿惊呼了一声,急忙忙围了上来,苏凤箫却神情空明轻轻摆手,好似吐出一口恶气。
苏凤箫渐渐懂得了一些佛理,但是懂得不代表理解,只是他一向不愿与别人参禅,只好与止鸿胡乱说些闲话:“小秃子,你们佛祖说,一切所见、所闻、所_gan即是空无,我倒不见得,好些情_gan体悟都是刻骨铭心的,哪怕烧成灰,都是要一起带走的,怎么个空无法?你都当作空无,难道不觉得遗憾吗?”
止鸿瘪着zhui摘掉苏凤箫按在自己光头上的手:“苏居士,我才十岁,哪有什么刻骨铭心的体悟?”
苏凤箫一怔,慢慢笑着说:“不错,你才十岁,挺好。”
止鸿十三岁那年的shen秋某日,苏凤箫在伶园里等着他来送晚食,往常这会儿应该已经吃完饭开始下棋了,前两年苏凤箫托采买和尚带回来一副围棋,没事就拉着止鸿打发时间,但是那会儿止鸿还小,觉得围棋无趣,所以两人下了足足一年多的五路连珠。现在止鸿倒是开了慧_geng,莫名地就对围棋上了心,而且还颇有天赋,常常和苏凤箫杀成平局。
苏凤箫正看着昨日的残局思索该如何破解,好叫止鸿喊自己一声爹,他正心里盘算着,忽听得身后脚步声音,人影渐至眼前,不由得开口笑道:“哈,小秃子,你输定了,今天你左右是要叫我一声爹了!”
“哦?那你我的关系着实荒唐了。”
苏凤箫一把掀翻了棋局站起身来,黑白棋子嘈嘈切切纷然落地,一时间,太多话语冲到zhui边,却又无从说起,只好嗫嚅着zhui唇反反复复道:“你怎么**”
“外头终于风波平定,我自然要来找你。你说话的口型我早已烂熟于心,路上又遇见了照料你的小师傅,与我讲了你们的赌局,再瞧你的神情,自然也知道你说什么了。”李行空语气温柔平,却又带了些T笑,波澜不兴中早已看透了苏凤箫所有心思,每个字都说得不急不缓,却又像是情意绵绵的针,扎在苏凤箫的心头。
李行空比苏凤箫记忆里的模样瘦了几分,面容之间也多了一层沧桑与疲累,像是忙于奔波劳走,只是眼中神光熠熠,j神很是振奋。他提了提手中的食盒,示意自己已经把止鸿支开了,而后便轻轻搁在石桌上,蹲下身子去捡散落一地的旗子。
苏凤箫恍然如梦一般,只觉得自己好似身处虚幻之中,伸手去摸那桌上的食盒,触得一手踏实的温热,却还是不敢置信。他蹲下身子来看着李行空一颗一颗地捡旗子,学步一般也跟着捡拾,也不敢说话。
似是有意、又似无意,那两只手在散乱的旗子间越靠越近,终于摸索着、试探着、颤抖着,从指尖相触,然后在电光石火之间紧紧缠握在了一起。
苏凤箫不敢侧目去看李行空,只是紧紧地攥着那只手,李行空也就这样任他握着,两人想连理的双生树一般默默地伫在院中。
良久之后,李行空这才动了动手腕,苏凤箫还没来得及紧张,便觉得天旋地转,李行空已是振臂一挥,搂着他躺倒在了青砖地上。
苏凤箫被浸透了shen秋凉意的青石板冻得一个激灵,还有些痛,但是这才_gan到了安心。
五年来,苏凤箫第一次走出了伶园小院。
“以往我不敢出去,一出去,便会想着天大地大你却不在,倒不如蜗居小院之中,也好自欺欺人。”他握着李行空的手,只觉得男人的手瘦了些,骨节摸着更加突出了些,心中有些酸痛,但又觉出李行空心神萧散平和,不复往日隐忍挣扎之意,不由_gan激于终有得见之日,五年孤苦得偿所愿。
他二人沿着山中小路慢慢踱行,只觉得山中空气也是前所未有的清爽,好似shenxi几口便要醉了一般,连走路的步伐都松快了许多。
此情此景,苏凤箫忽然之间只觉得自己把所有苦闷都忘了个j光,原先想诉的苦、想骂的话,都飞到了九霄云外,他嬉笑地讲自己吃斋念佛五年,仍是不得法门没有慧_geng,讲止鸿贪zhui吃糖吃出了虫牙,拔牙的时候痛哭流涕,最后还是自己给敲下来的。他兴致很高,想要吹上一曲,又怕吵醒了寺中的僧人,坏了这静谧的时刻。
戒台寺不是很大,没一会儿便走到了大雄宝殿,白日里香火缭绕shen邃辉煌的大殿里一片*沉,只留着佛像前几盏明灯亮着幽幽的烛火,衬得庄严宝相也安宁沉静,显出全然的温柔与慈悲,苏凤箫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忽然扯着李行空进得殿nei。
苏凤箫率先撩_yi跪倒在蒲团之上,两掌He十沉声道:“无上大士,我虽不通法门没有慧_geng,但也实打实地修行了五年,孽障不敢说偿尽,但也终还爱人一个心安,可见大士宅心仁厚。弟子愿长守仁祠,换此天长地久。”
李行空跪在他身旁,却没有许愿,只是静静地瞧着苏凤箫,但读出这话,立刻轻轻笑出了声:“你同佛祖做生意么,还讨价还价的?”
“佛祖无量之寿,又岂会在意我们这几十年么,对他只是弹指一挥啦。”苏凤箫有些顽劣地眨了眨眼。
李行空本就是秉x温和之人,但是往年多有积压心底的琐事,所以温和之下也显得心有所累,但是经历这五年变迁,眼神已然褪去一层似有似无的*霾,像烈火中淬炼得出的琉璃柱子、又像一枚浸润的湍急河水中磨得发亮的鹅卵石,澄明透彻。
朦胧幽然的橙色烛光隐隐约约地笼在他的面上,熏出一些叫人心痒难耐的热意,苏凤箫看着那张思念太久的面容,终于无所畏惧地拥了上去。
他急迫而粗鲁地吻上了李行空的zhui唇,像是第一次尝到情爱滋味的毛头小子那样,他横冲直撞地撬开他的牙齿,探进口腔shen处,两条*头被迫纠缠在一起发出啧啧的水声,几乎连牙齿都要磕碰在一起,唾ye从zhui角溢出。李行空起初还有些抗拒,但是渐渐地也跟着沉迷起来,他有些窒息扳住了苏凤箫的肩头,Xiong口剧烈起伏着艰难地试图换气。
厚实的披风大氅在激烈的动作中滑落在地,苏凤箫已经解开了男人的_yi带,双手从大开的_yi襟中摸索Jin_qu,用力的fu_mo揉搓着李行空结实的yaor,他咬住男人的脖颈,用力地吮xi着留下浓Yan的吻痕,身子也慢慢地附了下去。
他慢慢褪去李行空的_yi衫,昏黄的烛火给健硕有力的身躯镀了一层暧昧朦胧的古铜光泽,苏凤箫吻得沉迷,却蓦然发觉李行空的body上多出一些以往未曾见过的伤痕,有得已经痊愈但也可见当时之狰狞惨痛,他恍惚地fu_mo着那道道伤痕,心中隐隐闷痛。
他是进了戒台寺与世隔绝,但李行空仍是要面对许多,譬如如此私下处置,要如何应付天下悠悠众口,又要如何应付武林盟的责难和压力。武林盟主如此圆滑,定是用此事要挟,差遣李行空做了许多难事,他又想起男人面容上透露的沧桑疲累,不禁连气息也颤抖起来,不敢去想这五年李行空又是如何度过。
李行空_gan受到他的颤抖和迟疑,不由得默默叹了口气,垂下头去拥抱苏凤箫,呢喃一般在他鬓侧耳语道:“都值得。”
苏凤箫眼眶一热,yu火与冲动烧红了眼眶,不由得紧紧搂住李行空的yao身,吻得更加狂乱痴迷起来。
情意燎原之刻,两人已经在大雄宝殿之nei*身*体滚作了一团。
李行空勉强得出空来,一面颤抖着想要抗拒苏凤箫那已经蔓延到Xiong前与双*的吻咬,一面抖着声音搀着shen_y瑟*道:“庄严宝殿之上,行此不端之事,成何体统**”
苏凤箫听他此话,不由也停下亲吻的动作,抬起头来看着李行空的双眸道:“你我情路如此坎坷,佛祖有眼,也当落泪。”
他神容执着而shen情,两眼之中蕴着望不到尽头的情意,口中又说着如此真切的话语,李行空也不由得为他所_gan染,终于拉下苏凤箫的脖子吻上他的zhui唇,两条健硕长tui盘上*而纤细的yao肢。
苏凤箫见得了男人的主动回应,一时喜形于色,伸出手来去探李行空后方,这才发现男人早已情动,后*已是一片濡*,他随便抠弄几下手上便沾满透明的粘ye,不由得促狭地笑了出来,李行空见他表情,不由大窘,一踩右脚,蹬了一下苏凤箫的后背。苏凤箫笑意更加浓Yan起来,急不可耐地解放出自己已经硬得发痛的x器,就着手中的*ye捋动几下,然后不等回应便贯穿了男人的*道。
“呃嗯——”李行空发出一声难耐的shen_y,双tui不由得并拢夹紧,似乎是想要拒绝这份背德的快_gan,但是yao却忍不住跟着弹动了一下。
他们早在多年前浓情之时就完美地契He了彼此,久违不见生涩,反倒让两人都异常xing_fen,大约是都苦苦等待了太久。*热的*r迫不及待地紧紧绞住凶猛侵入的庞然巨物,那坚硬的质_gan和滚烫的温度让李行空不住抽搐地拧动yao身,又从两人结He处挤出一gu*ye。苏凤箫被他夹得两眼通红,只觉得这*热紧致叫他痛快得魂飞魄散,差一点就要直接泄了出来。
大约久别的思念就是最烈x的春药、又或许是那一星朦胧灯火彻底点燃了这靡靡夜色,李行空纵情地抱着苏凤箫,有意地收*吞吃着他硬挺火热的x器,胳膊、长tui都紧紧地颤着同样激动的爱人,肌r鼓起,显出分外情动。
苏凤箫粗喘着用力挺动Lower body,力度凶狠得似乎是想将自己一并塞Jin_qu,恨不得同男人化作一体,囊袋打在李行空的*上*作响,两具r体相碰发出闷响,声音分外*靡。
“A哈、再、用力!”李行空颤抖着缠紧双tui,口中更是吐露出热情的邀请,他澄澈的双眸蒙上一层水汽,口中呼出朦胧的白雾,似有似无像是yu拒还迎,在暧昧幽沉的烛光下显得分外诱人。
于是苏凤箫果然更加用力起来,粗长滚烫的r刃一下一下钉入男人的最shen处。
李行空ChuanXi着拧动身子,有些抗拒这让他有些不适的shen度,但是有颤抖着紧紧抱住苏凤箫的肩头,好似在body力行地告诉他,自己是渴求的、贪婪的。
前所未有的热情让苏凤箫有些把持不住,他迫不及待地加快了顶弄的频率,把李行空顶得几乎叫不出声来,只能胡乱地发出一些沙哑的气音,断断续续地叫着苏凤箫的名字。直到身下火热的body再一次绷紧痉挛,李行空Xiong脯大起大伏,整个人宛若失去神智一般,颤抖着发出一声长吟,已然红肿的*r饥渴地咬住了ca到最shen的阳物。
苏凤箫将自己紧紧埋入,在男人的bodyshen处泄了出来。
李行空被滚烫的yuye_C_J_得尖叫了一声,tui_geng也痉挛起来,从始至终没有抚慰便流出前ye*淋淋的x器也chou_dong着j出一gugu浊ye。
苏凤箫抱住李行空的身子,与他一起埋入身下rou_ruan凌乱的_yi袍之中,两人粗喘的节奏也几乎融为一致,他们静静地彼此相拥,火热的气息将彼此包围。
或许是秋霜被这火热的情yu烧融,一滴透明水珠从佛像金身的眼角慢慢滑落,好似真的如来垂泪。
李行空每隔一个多月便来一次,在伶园中住上一周左右。
苏凤箫按着止鸿的脑袋冲着李行空道:“好儿子,快叫娘!”
他这一句话,惹恼两个人。
止鸿张牙舞爪地去挠苏凤箫的手,很是愤怒道:“谁要管你叫爹,你这么大个人了还耍赖,坏了棋局能算我输吗?”
“你既然没有赢我,怎么不算输?愿赌_fu输,快叫爹,不叫我就去告诉一灯大师你和我立赌局!”苏凤箫得意洋洋,全没有注意到李行空的脸已经黑了大半,这话刚刚说完,李行空就已经默默站起身来走回屋中,隐约还听得落锁声音。
“阿弥陀佛,”止鸿趁着苏凤箫愣神,连忙从他手下逃neng,行了佛礼优哉游哉道,“因果报应。”话音未落,立刻溜之大吉。
李行空每逢季节盛时总会来得迟些,但是他总会带来许多好东西,春天时会带来姑苏采芝斋的海棠酥、夏天时会带石城丰源坊的芙蓉酒、秋天是阳澄湖的闸蟹、冬天会带上好的黑猪r来做炙r。
苏凤箫曾经许下的那些风物,他都一一循着还了愿。
伶园里的物件慢慢添得热闹起来,像是个世外桃源一般,月色撩人竹影摇动,李行空与苏凤箫坐在院中分享美食同饮美酒,止鸿也能分一杯羹尝尝素的,若是遇上荤的吃食,他只有掐着诀念着“罪过罪过”蹲在园子外头。
李行空和苏凤箫都看着他笑,苏凤箫死x不改,时常夹着r凑上前去晃悠,气得止鸿直接回了自己的禅_F_。
李行空有时候也逗止鸿,只不过没有苏凤箫这么恶劣与幼稚,他只问:“出家人说六_geng清净,你看我们六_geng不净,难道不会恼怒?”
止鸿看了看李行空,双手He十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净即是不净,不净亦为净,各自因缘,自在观,观自在。两位居士不必在意旁人_gan观,我自然也不用佛门戒律看待两位居士。”
止鸿受具足戒成为比丘的那一年,一灯大师圆寂了。
一灯大师年近期颐,但是body仍然坚朗,苏凤箫在戒台寺伶园长居十余年,他从未拜访过,更没有与他提过任何规矩要求,仿佛哪一天他偷偷溜走了也仍是不动声色。但是在止鸿受戒后不久的某一天,他忽然来了伶园。
那天李行空也在,两人正在院中对弈,一灯大师在门口看了一会儿,见他俩都很是投入,于是收敛了气息站在门边,神容间带着一丝奇异的微笑。过了很久,李行空抬头活动肩背,这才看见他,不由得惊呼一声站起身来。
苏凤箫原本有些纳闷,被他拽着站起来推过身去,脸上这才大惊失色。
“一灯大师?快请坐!”
院中的石桌只配了一对石凳,李行空连忙要进屋去搬来椅子,一灯大师却很坦然地一摆手,示意他不用。
“这就走啦。”他笑着说。
“方丈忽然来这一趟,是有什么事吗?”苏凤箫有些惶然。
一灯大师没有回他这话,只是来回地看了看他与李行空,又垂下眼去看石桌上的棋局,缓缓地笑着说道:“你师父若是见到你如今模样,想必很是生气。”
苏凤箫心中一怔,不知一灯大师为何为忽然提起青枢老人,也不知自己现在这模样怎的就惹了一个死人生气,不由转眼去看李行空,但见对方也是轻轻摆首不明就里,只好压下心里的疑惑耐心道:“方丈此言何意A?”
“你师父,最厌恶一派恬淡安闲。”一灯大师脸上笑意更盛,又shenshen地看了一眼苏凤箫与李行空,微微躬下身子来行了个佛礼,慢悠悠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便自说自话地转身走出了伶园。
“一灯大师?”李行空看着那身影,心中忽然有些空茫,不由出言唤了一声。
一灯方丈渐渐掩在山林之中,被斜出的枝叶遮得影影绰绰,就在他身影彻底不见时,忽然得林中响起一串朗声大笑,宿鸟惊起飞入苍穹,有人高呼道:
“客来问我归何处?雪消枢下听惊雷!”
次日惊蛰,子夜将尽之时,果然听得春雷大作连绵不绝。
小沙弥打水进了一灯_F_中,老方丈已然坐化归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