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琛,我的魂魄是怎么补全的?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告诉我?”
宋子琛满面狐疑:“为什么这么问?”
“我现在不仅能看到现世的事物,还能看到故去的亡魂。”晓星尘迎着好友狐疑的眼光,非常确定地点了点头。
宋子琛先是惊讶,接着恍然大悟,感慨道:“怪不得那老仙人说,这样违逆自然之法救你,是有代价的,今后还需你自己将非自然的引入自然,方能真正获救,原来是这个意思。”
晓星尘不接话,示意他继续说。
“其实,我们看似是偶遇那老仙人,可我总觉得,是他主动找到了我们。”
“他说补魂方法有两种,一种是以魂补魂,另一种是让魂魄在天地灵气旺盛之处好好安养,几十年或百年,魂魄也能自然恢复。至于你————因为是灵力深厚的修士之身,锁灵囊中的散魂,加上剑灵,只需再多三分残魂,就可以助你重生。”
“他告诉我正好有一孤魂愿意献出魂魄碎片助你,我问他那孤魂生前姓甚名谁,与你有什么关系,他只提及是你的一位故人,曾蒙你恩惠,愿意报答于你。”
宋子琛见晓星尘面色Yin晴不定,以为他不愿意让别人舍魂救他,毕竟魂魄不完整,就无□□回转生,补充道:“我知道你不肯让别人牺牲,起初我也犹豫,可是老仙人说那个孤魂执念太深,既不能入因果轮回也不能散归天地,只有你能奈何得了他。我……我急于救你,那老仙人又不肯多说,我就没有去深究,你能想到那是谁吗?”
晓星尘面沉如水摇了摇头。
和宋子琛一样,他也想不到是谁。
和宋子琛不一样的是,他能隐隐感觉到是谁。
不是靠思想推理,而是靠直观感觉。毕竟现在在他的灵识中,有三分是属于那个人的。
晓星尘手在袖中握紧,借口自己出去走走,丢下宋子琛,再次朝着山顶的方向,走得烈烈生风。
他要去找薛洋,准确的说是找薛洋的亡魂,这命中的灾星。
当年明明是薛洋逼得他走投无路自刎而死,如今为何又要助他复生?他才不信是为了什么报恩,以薛洋的毒辣手段,只怕又有什么Yin谋。
“薛洋!出来!”
走到山顶,晓星尘对着昨日人影消失的地方侥幸一试,竟真有一黑影从树上跃下,挑眉笑嘻嘻佯装亲切:“好久不见啊,晓星尘道长。”
声音传入晓星尘耳中,一字一句,如毒蛇吐信。
晓星尘“唰”地拔剑出鞘,剑芒直指薛洋,挺拔身姿冷若冰霜,凛凛不可犯。
可下一步该怎么办,竟也彷徨。该以怎样的语气问这昔日的仇敌,也是三年的伙伴:为何救我?
“呵————!”薛洋冷笑,看出重生之人的犯难,“只是试试而已,没想到那老头儿还真成功了。晓星尘,你能重生好歹我也有功,竟然没有一点儿感激的话?亏你还自称是正道人士,这么简单的礼数都不懂,啧啧……”
“你究竟,意Y_u何为?” 晓星尘不想与他饶舌。
“意Y_u何为?道长和我说话可不用这么文雅。我救你回来,当然是为了继续和你玩儿啊!义城三年,我还没玩儿够你就自杀了,扫兴的很!”
薛洋越发眉飞色舞。
“你不是恶心我吗?现在你被你恶心的人给救了,灵识里永远有我三分魂魄,永远都甩脱不掉,怎么样,你要不要再自杀一次,好让我开心开心啊?”
在来
之前,多少已对薛洋的刻毒有所准备,晓星尘默不作声看着面前已死去两年的亡魂。
山顶风大,吹得林中树枝狂乱挥舞,叶片啪啪作响,也吹得晓星尘白衣烈烈翻飞,却再也吹不起薛洋的发,吹不起他的黑色衣摆,他如惯Xi_ng一样维持呼吸的起伏动作,口鼻之间没有一丝热气。
一黑一白,一生一死,一正一邪,隔了十年,再次相对而立。
薛洋比晓星尘记忆中年岁稍长,也许是更加瘦削的缘故,依然残存少年顽劣气质,身上挂着一件陈旧黑衣,缺一根小拇指的左手以生前扛剑一样的姿势扛着一根木棍,右边袖筒空空荡荡。
亡魂是以死前最后一刻的模样而存在。
晓星尘继续沉默打量,薛洋被那目光刺痛。
“晓星尘,你好狠的心,自刎碎魂!你知道吗,你死了以后,我把你的朋友宋道长做成凶尸傀儡,让他去杀光了义城内外所有的人!还有阿箐,那个装瞎的小瞎子,多嘴多舌!我不得不弄瞎了她的双眼,割掉了她的舌头才算解气,杀死以后还抛尸野外,估计最后被野狗吃了,死无全尸!”
恶毒语言如同根根利剑,薛洋巧舌如簧,没有人能抵挡他的故意激怒。
晓星尘按捺不住血气翻涌,手中剑狠狠向前刺去,薛洋不躲闪,任凭剑尖没入X_io_ng前,低头看看,扬起一个开朗笑脸:“晓星尘,我已经死了,你这剑太普通,奈何不了我!”
不料,晓星尘右手执剑姿势不变,左手二指并拢在剑刃上一划,一缕红光沿着剑刃迅速蔓延到剑尖,薛洋眉头一皱,这才实实在在感受到了利剑刺穿身体的痛。
修士之血,可以镇邪。
薛洋是极度耐痛的人,生前在义城身份被揭穿,晓星尘一剑刺入他的腹中,他也能若无其事咽下口中苹果,说声“好玩儿”,现在成了亡魂,反正无论再怎么受伤也不会有Xi_ng命之忧,无非就是痛一痛罢了,连血也不会流,更无所谓。
比这痛千百倍的事他也经历过许多。
晓星尘见他面不改色,狠了狠心,握剑的手用力一转,被剑刺穿的魂魄仍旧只是皱了皱眉,眼里有复杂的光,灼灼盯着他,享受疼痛一般,意犹未尽地继续:
“那时候,如果你还活着,就有机会阻止我,可惜你死了!你以为,死了有什么好处?!不过是更纵容我作恶!天底下最愚蠢的事就是自杀,晓星尘,你怎么那么傻?”
被责问的人身形踉跄一步,白皙面容上一阵红白交替,汹涌的情绪难以压抑,晓星尘声音颤抖如风中枯叶:“薛洋,阿箐与我们共同生活三年,她还年幼,又不曾于你有仇,你怎么如此狠毒?!下得去手!?”
“谁叫她多嘴多舌,还在我面前装瞎,演了三年的戏。”
一想到三年的平静是被宋子琛和阿箐联手打断,薛洋就咬牙切齿。他眼里凶光一闪,语调突然诡异放轻,变得暧昧粘稠:“说我狠毒,可是道长对‘阿岚’就不狠毒吗?‘阿岚’也是陪了道长三年,朝夕相处的人,结果,还不是说杀就杀?!”
听到那个名字,晓星尘眸中神色微微一变,似是被触到痛点,霍然低喝:“住口!这个世上,根本没有‘阿岚’!”
他默念符咒,剑上红光大盛,对准薛洋急斩而下,从左肩至腰,斜切过薛洋的灵体,又毫不留情连续从不同方向砍去,长剑惊电般一次次劈落。
薛洋若是活人,应当场被碎裂分尸成多块。不过
他是亡灵,生前修习邪术,死后也与常人魂魄大不相同,不仅不会轻易溃散,神志记忆也得以清晰保留。
自始至终,薛洋一次没躲,咬着牙默默承受了“致命”数剑,疼痛越多他笑意越浓,不仅不退缩,反而往前迈进一步,更靠近晓星尘,直到委顿弯腰,勉强用手支地才没有倒下,漆黑的眼里用疯狂笑意遮住了一切情绪,待剑势停下,他从口中吐出两个字:
“痛快!”
随即,抬起头,仰望晓星尘。
“道长,你回来了,真好。”
这一句,却是截然不同的语气,连雪亮双眸都泛着异样的光。
晓星尘退后一步,但觉两眼发黑,几Y_u呕血,分不清面前这个亡魂究竟是谁。
“道长!今天我买了莴笋,给你炒拿手好菜!”
三年之中,义城小友曾无数次这样带着晴朗笑意亲切唤他。
“救世!真是笑死我了,你连你自己都救不了!你一无事成,一败涂地,你咎由自取,你自找的!”
临死之前,薛洋曾这样无孔不入字字诛心地嘲讽他。
一刹那,仿佛又回到他是盲人的时候,回到自刎前的崩溃,整个人坠入无边黑暗,他突然知道,义城小友居然是薛洋!眷恋的平静生活被揭穿解读成相反境况,他少年的宏图大愿破碎,心中的信仰坚持破碎,三年的温暖信赖也破碎,他双手染血,满眼黑暗,手足无措,想缩成很小,陪伴他的义城小友不见了,只有薛洋在耳边大声叫嚣,嘲笑怒骂。
隔了十年。
依然不能理解薛洋所作所为。
既然如此恨他鄙视他,为何还能在他身边隐姓埋名蛰伏三年?
那个爱笑爱闹,曾伴他走过人生低谷,给他带来许多欢乐的义城小友,果然只是一个巨大谎言么?
既是谎言,如今又何必惺惺作态。
“为何不躲?”晓星尘用剑指着薛洋问。
难道不疼吗?人的本Xi_ng应当是会躲避疼痛的,哪怕做了鬼。
薛洋勾唇露出一对虎牙:“不躲……因为只有疼……才能让我确信,你是真的回来了。”
晓星尘又痛又怒,心道薛洋怎么可能盼他重生,定是又在撒谎骗他,决然冷斥:“无耻!”
薛洋忍着疼痛,声音低下去,断断续续:“咳……我是修过邪术的人,你能砍中我,说明修为恢复不错……算是……没有让我白费力气……要是阿箐那个小瞎子在……肯定高兴的不得了吧……道长你该学学阿箐……她骂人的词……可比你丰富地多……”
“闭嘴!你有什么脸面再提阿箐?!”
以晓星尘的修养,确实骂不出更难听的词。
勉强缓过一口气来,眼前渐渐明朗,昏昏沉沉的心中也照进一束光,他想起黑衣老仙人让子琛转告自己的话:“只有你能奈何的了他。”
或许,对付薛洋的方法就在老仙人留下的书卷中?子琛转交给他几本书,说老仙人建议他好好研读,但他醒来一直颓废茫然,心神不属,一页都没翻开过。
晓星尘直起身,并无再看薛洋一眼,只对半空道:“这一次,就算我要再死,也要先解决了你。”
收剑回鞘,划清界限,不再逗留。
薛洋半跪在地,盯着面前,一滴晓星尘划破手指滴落的血。
等晓星尘彻底离去,风中只余树叶狂乱拍动的声音,他用缺了小指的手,也是仅剩的左手,覆盖在那一滴血上。
太好了,终于又见到活着的,能挥剑发怒的晓星尘。
他没有去跟踪他,也不必再时时跟踪。如今他们共享三分魂魄,他永远找得到他。
浓眉之下,薛洋眼里乌光闪闪,疯狂凶狠中竟带着心满意足。
作者有话
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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